第一卷 隻手遮天 第十二章 舊人
「從甄毅的冤案上下手,倒是處在風頭浪尖的好理由。」劉君悅乖乖端正坐姿,她思考了片刻問,「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走?」
「煙州牧江子墨與邊塞私密書信一事極為蹊蹺。」劉台鏡提壺倒好茶,「你猜猜。」
「書信被截,問題出在送信的人身上,江子墨是一方州牧,城府頗深。他選的定是江氏族人亦或是親信,我猜……」劉君悅抵著唇思索,「這人是被截了?」
「對。」劉台鏡微微頷首,「但,也不全對。」
劉君悅剛抿了口茶,登時蹙眉咂巴著嘴:「怎麼這麼苦……什麼叫不全對?對就是對,你老藏話,快說!」
「人的確被截了,可人也被換了,其中前後的時間不對。你想想,從煙州到邊塞路途遙遠,流放隊伍都快到代州了,信才堪堪收到。」劉台鏡指腹晃過搖曳的燈火,「江子墨深謀遠慮,他定是在得知甄毅被斬的消息當時,就立刻送出書信。只不過路上被人截胡,事情隨後被通報到龐博藝那等候決斷。而龐博藝則只需等隊伍快到邊塞時,將信送到,再靜待邊塞的將人送出去。將計就計,江子墨便是自困囚牢。」
「但是他們沒想到甄可笑逃了,下好的陷阱沒遇上獵物!」劉君悅恍然大悟,「怪不得四年前的案子留到現在。抓賊拿臟,龐博藝空有書信,江子墨就咬死不曾寫過書信,而是有人栽贓陷害!」
「所以,現在崇都派人到煙州審理案件。按理,江子墨是要被送到崇都由廷尉正、左、右,三監受理。」劉台鏡滿意頷首,「但現在中間夾著一個送信人,雖事關煙州牧,但還不能上奏景誠帝。因為龐博藝要做到瞞天過海,偷偷將江子墨與煙州給處理掉。」
廷尉分正,左右兩監,執掌詔獄,審理全國大小案件。
州牧私通邊塞屬大案,可其中夾著無官無爵的小人物,又沒真憑實據。雖然景誠帝平時只顧玩樂,但龐博藝還是不敢上報,他有忌憚的地方,只是沒人知道是什麼原因。
劉君悅好奇,問:「你怎麼知道那麼清楚?」
「多些朋友多條路。」劉台鏡慢條斯理撇了她一眼,「這九州之內,修道者當官的不少,只要稍稍打聽。」
「原來如此,那麼說江子墨還有一線生機。」劉君悅不禁頗為崇拜哥哥的頭腦,「可這老大人也忒慘,煙州常年發大水,他治理的頭頭是道。這次發了難,朝堂之上居然無一人為他說句好話。」
「江家默落,早年江家女入宮選秀,奈何被焦氏拔了頭籌當上皇后。皇宮大院里沒人疏通關係自然不好走門路。」劉台鏡語重心長,「權欲之路,天黑路滑。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劉君悅聽出了話中蘊藏的險峻意味,她正色問:「可江子墨和當年花船大火有什麼關係?」
劉台鏡沉默了下來,他半晌才看向自己的妹妹:「當年煙柳花船上他也在場,但借公務繁忙之由下了船,不多時大船就起火了。說起來,這裡動手放火嫌疑最大的就是他。」
劉君悅急沖沖地說:「那你還救他?!」
「當年花船著火牽扯的可不止他一個,這些年我查清了主使人,可餘下的小魚小蝦我也要查個明白。」劉台鏡起身走到門前觀雨,語調舒緩地說,「江子墨若牽涉其中,我救他也只是為了親手殺他。」
「送信人如果是龐博藝安排的,定然有把柄在龐博藝手裡攥著。」劉君悅追隨哥哥的視線望著門前的微雨,「況且廷尉親至煙州,如此有恃無恐,龐博藝一定都安排妥當了。你要怎麼做?」
屋外風大雨急,劉台鏡望著遠空,深邃的眼眸倒映著渾濁如黑水的雨夜。
「他有張良計。」劉台鏡嘴角露出玩味笑意,「我有過牆梯。」
……
一桌子飯菜被清掃乾淨,齊舟真人抖著二郎腿用竹籤子剔牙。
「這外頭花花世界,你們兩個年紀還輕。」齊舟真人啐出根肉絲,「決定了?」
「決定了。」元吉用力搓著齊舟真人的小腳,「入世,破心魔——」
「查你娘的身世。」齊舟真人替他說了,隨即撇頭啐了口殘渣,「該的,你肯弄明白身世與破心魔也是有益。」他說著扭頭看門口抽煙桿的江果,「可你去幹什麼?」
江果今天哭過,此刻冷著臉,張口就是:「我去見我外公,關你屁事?」
「嘿——」
齊舟真人拖著長音站起來,銅盆里的泥黃湯濺了元吉一臉一身。
第五婷急忙攔住,安撫說:「師父,師妹去見外公是好事,江果滿月那會兒老大人爬了一路山路,還送了十幾擔子的禮,她記著情也是孝順。」
「他娘的怎麼不孝順孝順老子?」齊舟真人昂著脖子,「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容易嗎我,我容——」
江果倏地扭頭,眼眶通紅。嚇地齊舟真人頓時慫了膽,瓮聲瓮氣的念叨。
「師父說的是,江果該的。今個兒桌上那道拍黃瓜就是她做的。」第五婷捏著齊舟真人的背,「師父喜歡飲酒,院里的竹葉青也都是她釀的,師父怕是忘了。」
「哼,都到嫁人的年紀了,就他娘的會道拍黃瓜。」齊舟真人陰陽怪氣哼哼唧唧,「哼哼,了不得喲。」
江果將煙桿磕在門扉上,嗓音驟冷說:「老頭,老娘給你臉了?」
「嘿!你看,好心當成驢肝肺。」齊舟真人拉著第五婷讓她評評理,「煙州牧現在在牢里蹲著,你怎麼進去?劫獄不成?」
齊舟真人擔心江果這火爆性子,江子墨是她的外公,如今滿頭白髮還要蹲大獄,要江果見了,那不得把牢房給平了?
「劫獄倒不至於。」元吉抬起袖子擦了把臉,「雖然四年前就查出書信一事,可懸了這麼久到今天才開始著手審理,此中還有迂迴的餘地。」
第五婷驚訝問:「師弟是說江大人還有救?」
「書信一案說是把人送到煙州,可我帶著小姐逃了出來。小姐人不在煙州,書信不過是白紙一張。」元吉將洗腳水倒了,「主要是人,廷尉三監來審理,得人證物證才能結案,不然空口白牙就想定罪,於理不合。」
齊舟真人穿上鞋渡步,說:「這麼說來也是,但是現下書信筆跡的確出自江子墨之手,而送信人也關押在牢中。這人是江子墨的人,三監到了再那麼一審,案子恐怕也就結了。」
元吉取了帕子擦著手說:「這人如果沒指認江大人呢?」
「沒指認江子墨?」齊舟真人愣了愣,「那他會指認誰?」
「誰派他出來送信,他為了活命就指認誰。」元吉拍打著衣袍,「至於他的命到底是誰攥著,誰就是他主子。」
江果默默聽了大半,似乎明白了話中的意思,隨即問:「你是說他不是我外公的人?」
元吉的袍擺上泥點到處都是,已經弄不幹凈了,黑白黃一身的衣袍分不清原貌,他索性直接脫了,將衣袍揉成一團。
他端詳著去青紅皂白不分的衣服,說:「那得看三位廷尉大人說他是誰的人。」
……
豎日,煙州大牢年久失修,頂上的屋瓦滴著雨水,日頭的餘光照在江子墨的雙眸間,他蓬頭垢面,仰著脖子伸舌頭接水,幾滴落下,乾澀的嘴唇略微潤濕。
一陣悠緩的腳步聲傳來,三名身穿山青皂袍的中年男子先後邁步,獄卒掌著燈籠在前跟進。
「大牢破敗至此,未經修繕成何體統?」當先那人昂著頭,「真是委屈江老大人。」
獄卒聽出話里意思,當即垂首,恭敬地說:「煙州每年發大水,牢獄前幾年被沖的破敗,幾位大人多擔待。」
「擔待可不敢當。」側邊一人微扶頭冠,「我等三人遠道而來為客,江老大人為主。可等明日上了公堂,我們坐著,老大人跪著,該是我等請江老大人多多擔待才是。」
「誒,二哥,江老大人如今年過八旬,瞧著身子骨硬朗。」說話那人身材消瘦,「怎會與我等文弱書生置氣。」
除了當先那人,後者兩人言語刻薄,說話間皆冷視江子墨譏笑不已。
江子墨側首看向木柱外,那蒼老皺紋如溝壑,微微一擠,便流露出從容微笑:「陳氏三傑駕到,有失遠迎。老夫如今蒙怨獄中,這擔待二字,還得三位廷尉大人多多包涵才是。」
他話語嘶啞,念字緩慢間自有以往那般從容不迫的氣勢,令三人聽了笑聲都忽地一滯。
陳氏是律學世家,在崇都根深蒂固,執掌廷尉的三人分別是陳丘生、陳平岡、陳金裘。為首的陳丘生司職廷尉正,餘下兩人都是他同父異母的胞弟,分別司職廷尉左右監。
陳丘生揮退了獄卒,等四下無人,他貼近木柱說:「此次前來,想必江老大人也清楚我等所為何事。私通一案如今證據確鑿,明日一到,江大人怕是在難看到青天白日了。」
「陳大人言重了,青天白日就在老夫的頭頂。」江子墨指著漏縫裡透著的殘光,「三位大人如若是為了那書信一事而來,那老夫也說了,不曾寫過。」
陳丘生眼眸冷漠,盯著江子墨沉默不語,旋即側過身。
陳平岡身材肥胖,他幾步走近,面露怒色說:「江子墨!你勾結邊塞尉史劉朔雲,意圖私攜甄氏餘孽到煙州!此事現下物證人證俱在,你抵賴的了嗎?你抵賴不了。我知道甄毅是你女婿,可他私通外寇,意欲對我大崇不利!可你倒好,吃著聖上的俸祿,想著養叛逆的後嗣,怎麼?等把人養大了如何?是不是想著讓她加害聖上,好禍害整個天下蒼生!我現在問你,這其中是不是還有餘孽同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