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隻手遮天 第三十一章 愚忠

第一卷 隻手遮天 第三十一章 愚忠

「我猜,你第一個想殺的是陳丘生,他是廷尉正,主審書信案,他死了,案子也就斷了。但是你沒想到遠在邊塞的都尉梁封侯和尉史劉朔雲會到場,信使調換、羅川假扮江林,這些你都沒料到。還有馬福招供,江子墨得脫生天。」劉台鏡十指交、合,「你沒理由殺陳平岡,可我查出陳平岡身死那夜,他與江家長公子江百川在煙花巷吃酒,其中談論的內容,也許就是你殺他的理由,還有——」

劉台鏡頓住話沉思,眼卻仍舊盯著甄可笑。

紅唇里瀰漫著青煙,甄可笑笑盈盈地說:「還有什麼?這間廂房不會有外人來,大人暢所欲言便是。」

「你知道我在醉仙樓吃酒,這是你做給我看的。」劉台鏡正視她,沉聲說,「目的就是想告訴我。你做事不是藏頭露尾,而是敢,你敢開破鐵則這個先河,更敢毫無顧忌的打破一切規則。」

劉台鏡想的很透徹,甄可笑怕不怕死?一定怕,不怕,她早在中永七年死在流放路上。

也許是那一次,讓她徹底蛻變,成了一個怕死又敢死的人。

這是不得不重視且瘋狂的角色。

「陳大人說的未免太過冠冕堂皇了些。」甄可笑的笑容變冷了,「陳平岡的死只是一個提醒,也是一枝昭示友誼的桃枝。大人,崇都是個龐然大物,你一人的胃口怕是吞不下。我不知道你用的什麼法子讓梁封侯和劉朔雲出征指認,可他們是我的人,你讓他們作證,就是讓龐博藝的眼睛盯向邊塞。用我的人來為您自個兒做嫁衣,總得跟我這個主子交代交代,為什麼吧?」

甄可笑這是承認殺了陳平岡,同時也表明了她無意與劉台鏡為敵的態度。

「三監受理,書信一案,江子墨是源頭,就算羅川坦白招供,但書信的的確確出自江子墨之手。一首藏頭詩在怎麼改,都改不了初衷。」劉台鏡撐著扶手頃身湊近,「梁封侯,劉朔雲,當年你從流放隊伍里逃出來,是怎麼出塞的?你記得,是那些鎮守著邊塞的將士,為了保留甄氏最後的血脈,心甘情願的放你走。你懷疑我毋庸置疑,但懷疑他們,不該的。」

「人心隔肚皮,人的忠心和尊嚴廉價的叫我覺得可悲,我不信。」甄可笑的笑逐漸浮現出森寒的意味,「我記得我是怎麼逃出來的,我也記得當年的我是多麼弱小而可悲。別忘了,我的名字,叫可笑。」

甄可笑心裡默念著,我叫可笑,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我承接考工左丞時,給滿紅關去了一封書信。」劉台鏡的眸子泛著懾人的寒芒,「我在信里寫,江子墨有難。梁封侯是滿紅關的斥候長,麾下千百名斥候聽從調令奔走代州、紅山馬道、大漠、外寇三帳王庭,他片刻不在,情報就會慢上數日之久。每一刻,都是人命掙扎在生死之間,無數人的命,無數的調令都掌控在他手中,可他亦然決然南下煙州。」

煙桿與紅唇近在咫尺,甄可笑怔怔地望著劉台鏡。

青煙猶如一道阻隔,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面容。

劉台鏡壓著扶手,陳舊的木椅發出沉悶的吱啞聲,像是掙扎,但仍舊堅持的撐住他給予的壓力。

「劉朔雲司職尉史,梁封侯不在,邊塞的整備後勤,城牆值守,日夜之間的安排,他事必躬親,沒有他,邊塞的紀律會亂成一鍋粥。」劉台鏡認真地說,「你想不到的,這些不被你相信的人,為了江子墨甘願拋下性命攸關的職務南下煙州,為了什麼?江子墨嗎?統統不是,他們救江子墨是因為甄王一脈世世代代守護滿紅關的恩情,沒有甄氏,就沒有春種秋收的太平盛世,他們是為了你,甄可笑。」

甄可笑面無表情的深深地吸氣,長久的沉默中,她想起了當年策馬出塞的那一幕。

劉朔雲在雨中朝她行下屬之禮,還有他的話語。

『小姐若留在滿紅關有性命之憂,卑職已為小姐安排好了去處,此中詳細,等小姐長大歸來,朔雲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重若千鈞的城門在開啟,木椅的吱啞聲猶如城門開啟的沉悶聲響。

回蕩在甄可笑的耳畔。

「恭送小姐!」

城門前的將士齊齊恭敬抱拳揖禮。

「恭送小姐!」

戰馬嘶鳴奔騰,踏著永寂的冬霜沖入皚皚雪原,她回眸望了滿紅關最後一眼。

寒風中,鷹在天際翱翔。

廂房中,甄可笑無聲的張了張嘴,笑了笑。

但沒有笑聲。

許久后,她嗓音有些嘶啞地說:「愚蠢。」

劉台鏡鬆懈雙肩,靠著椅背靜靜等待下文。

甄可笑垂下煙桿,抹了艷麗紅妝的眼帘也低垂著,說:「愚蠢的人才會一生只忠於一人。」

「沒錯,愚蠢的人才會一生只忠於一人。」劉台鏡平靜地注視她,「愚蠢的人,才會鍥而不捨的站在門口,等著召喚。」

甄可笑倏地抬頭看向他,然後迅速地看向木門的方向。

院子里的藝妓的聲音消失了。

只有寥寥幾許蟬鳴透窗而入。

清脆的蟬鳴里,甄可笑起身邁著蓮步朝著木門走去,步伐從無聲逐漸轉為徐徐沙沙聲,她深深吸氣,呼吸也略微粗重了不少。

雙手搭上門扉,輕輕的一推。

吱。

木門被推開了,門前左右站著兩人,一人身穿磨損陳舊的鎧甲,頭戴頭盔。

另一人身穿一襲尉史烏袍,背著手,靜靜站在門側旁。

兩人本來都面向著院子外頭,直到木門被打開才齊齊回過身來。

梁封侯。

劉朔雲。

兩人注視著甄可笑,旋即齊齊單膝跪地,恭敬揖禮。

「拜見小姐。」

清風吹拂,甄可笑掛在臂間的薄紗紅袖輕舞飛揚。

她扶著門扉默默注視兩人,口中輕聲說:「你們……太傻了。」

……

「崇武年,我二人赴王府邀宴,小姐那年才六歲。」劉朔雲神情略顯激動,「中永七年,小姐出塞時才十二,而今是中永十一年,四年未見,小姐……」

喉嚨發癢更咽,劉朔雲的話失去了力量,化作無聲的呢喃。

「這些年……」梁封侯局促地接話,「小姐可還安好?」

「好。」甄可笑注視著兩人,「吃好、睡好,一切都好。二位叔叔別拘謹,寒舍簡陋,莫要嫌棄,坐下說。」

這件廂房不大,內飾又是女子閨房裝潢,兩人都顯得有些扭捏。

梁封侯扯過兩張平凳,先給劉朔雲遞去一張。

隨後自己才坐下,說:「未曾想,小姐如今十六,這般出落,王妃、將軍若還在在世,必然欣慰。」

「尚是嫁娶佳時,若是放在崇都,九州才子若得見小姐芳容,定是要擠破甄王府的大門。」劉朔雲無處安放的手摩挲著膝蓋,「老天保佑,王妃、將軍在天之靈保佑,都好,甚好。」

梁封侯笑起來,他明白劉朔雲這般激動的緣由。

劉朔雲出身寒門,十年苦讀得地方先生舉薦才有了考試的機會。

可當時風氣不好,寒門士子都受世家冷眼,每年的考場也被把控在世家官僚手中。

在考場,有個說法,叫『割卷。』

指的是考生事先收買考官,將優異成績的考卷移花接木到自己名下。

劉朔雲便是受害者之一,名落孫山,回家的盤纏又被竊賊偷走,窮困潦倒,只得當街擺攤販賣字畫。也就是那時,遇上了新婚不久的甄毅與江笑南出府閑置物件。

江笑南本是書法大家,一眼就看出攤上的字畫與之平常賣字先生的不同。

這便是劉朔雲與甄毅結緣的根源,是江笑南給予了他再生的機會。

甄可笑是恩人的女兒,他怎麼不激動?

「可笑與劉叔叔不過四年未見,倒是與梁叔叔足有十年不見了。」甄可笑婉起蘭花指倒茶,「四年前,可笑走的急,出塞前未曾與梁叔叔告別,叔叔莫怪。」

甄可笑端起茶杯,恭敬地遞到梁封侯跟前。

「小姐莫要折煞屬下。」梁封侯彎腰雙手接杯,「形勢危急,屬下自理會的。」

甄可笑笑了笑,旋即端起另一杯茶,渡步走到劉朔雲跟前,明亮的眸子注視了許久,輕聲呼喚:「劉叔叔。」

她沒在多說,只是鄭重地將茶杯遞了過去。

劉朔雲怔怔看著甄可笑,半晌站起來,雙手長袖一揮整理,然後緩緩彎腰,雙手平伸接過茶。

亦如當年。

「當年有劉叔叔相助,可笑才得以逃脫虎口。」甄可笑端莊奉禮,「劉叔叔的大恩大德,可笑沒齒難忘。」

「不可!」劉朔雲捧著茶趕忙側身,不敢受禮,「劉某此生若無得王妃青眼,不過是崇都大街上一個賣字書生。大恩大德,是我受之有愧。小姐不可,不可呀。」

「有何不可?救命之恩,再造之德。」甄可笑佇立在原地,「流放路上,甄氏一族死傷殆盡,若無劉叔叔,我如何能好生站在這裡。」

她扶著劉朔雲入座,眼裡是惋惜的打量。

四年之久,劉朔雲的面上布滿風霜和歲月留下的痕迹。

他的髮絲間夾雜著蒼白,面容憔悴而疲憊,唯獨那脊樑依稀和記憶中的印象一樣,筆直的挺立。

「此次南下煙州,來時倉促,邊塞事宜皆由快馬傳報,屬下在驛站忙的可謂是不可開交。」劉朔雲苦笑兩聲,「沒能早早來見,小姐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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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劍破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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