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陌生的老友
秋意漸濃,即使是盛夏之時群芳爭艷的園林,此時也顯得有些枯敗,更遑論這原本就渺無人煙的寺廟之中。
此時距離先前藺天鳴傳道之時已過月半,經過這些時間陸道靈的內力和技巧也有了長足的進步。
清風拂過,泛黃的落葉許是再也維持原本的位置,從樹梢之上緩緩落下,誰也不知它將要飄向何方,或者化為春泥,來年發春之際或能再煥發生機,亦或者隨風飄蕩,落於角落之中,無人問津,直至腐爛。
禪院中,此時雖是清晨,微微泛紅的陽光徑直照射在青石板上,為原本枯寂的景象增添一絲絲的活力。
陸道靈緊閉雙目,持劍而立,五感發散而出,靜靜地感受著來自天地的呼吸。
手中雖是木劍,但卻給人一種猶如絕世神兵的鋒芒。
忽得風聲乍起,吹起散落的落葉,緊緊圍繞著站立的陸道靈,卻見此時陸道靈雙眼猛地一睜,手中木劍逆勢緩緩抬起,周身之物宛若陷入泥潭一般,再也難動分毫。
「唰!」
木劍劃過空氣的摩擦聲在此時響起,落葉雖是隨風而動,但陸道靈的「風」明顯強於這清晨微微的寒風,落葉有些無可奈何,向著原本相反的方向飛去,發出一陣陣破空之聲,徑直射入院中的一顆三人合抱的樹榦之上。
晨風刮的更加冷冽了,彷彿對陸道靈剛才的舉動有些怒了,古樹雖歷經磨難,卻還是止不住地跟隨著寒風輕擺。
陸道靈收劍而立,望向不遠處的樹木,隨後拿起木劍,左手手掌撫過劍身之上,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遺憾。
「可惜,原本以為這些落葉在勁力的牽引之下呈品字排列而開,如今看來雖有形似,卻少了一絲神韻。」
察覺到自己的不足,陸道靈隨即閉目冥想,左臂微垂,左手五指緩緩而動,似乎在思索著剛才的不足。
不遠處的一處禪房之中,透過略顯低矮的窗戶,依稀能夠看見陸道靈的身影。
榻下,一壺茶水正被燒得嗤嗤作響。
榻上,二人相對而座,古色古香的茶案之上,兩隻茶杯正散發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如何?」
藺天鳴手臂微微抬起茶杯,輕抿一口,而後又放回茶案之上,緩緩問道。
原本靜靜的看著窗外的法弘聞聲轉過頭來,雙手放在胸前,輕捻佛珠,思索片刻說道:「雖是有些不足,但當世之中可入四十之數!」
「四十之數嗎?資質倒也可以,只是欠缺些磨礪,何況以後的路又有誰能夠預料到呢?」
藺天鳴喃喃自語,隨後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意味,話鋒忽轉,緊盯著弘法而後說道。
「你說是嗎?曾經的一國之君,魏帝?」
話音剛落,便隨意抿了抿茶水,但目光卻絲毫沒有從對方的面上轉移一絲。
「阿彌陀佛!」
法弘手中的佛珠轉動地宛若快了幾分,雙目緊閉,就連茶杯也仍舊停留在原處絲毫未動。
「往事如煙,如露亦如電,夢幻泡影,一切乃是緣法。」
他心中雖是震驚,但口中仍舊出言淡定,彷彿千帆過盡仍舊平靜地湖水一般,靜如深淵。
藺天鳴見他這般模樣,只是笑了笑,但其中蘊含的意味也只有他自己知曉。
「老友三十餘年未見,這見面的第一句話卻是讓老衲又再度想起往事來了。」
法弘古井無波的面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許是在強顏歡笑,繼而遮掩內心的慌亂,或是隨意而笑,不置可否。
只見他放下手中轉動地念珠,隨手拿起還冒著熱氣的茶壺,將藺天鳴的茶杯斟滿,而後又放回原處,繼而雙目微睜,看向面前熟悉又略微陌生的故友。
「傳位幼子,假死脫身,這一招金蟬脫殼之計當真讓人嘆為觀止啊!」
藺天鳴右手食指伸出,在茶案上輕點了幾下,似乎若有所指,一步步的緊逼著對方,想要從對方的口中得出他需要的答案。
「哪有什麼金蟬脫殼,只是在於一個利字而已,如今青燈古佛相伴,倒也遂了平生心愿,了卻一樁快事。」
法弘這才伸手緩緩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抿,而後搖了搖頭,似是有些無奈,亦或者察覺到這茶水有些涼意,讓這茶香有些淡卻。
「哦?那大師為何想要將那陸家子弟收入門牆?」
此時的藺天鳴卻是話鋒急轉,將潛藏在自己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目光灼灼的盯著對方,連稱謂都有些變化。
「難道大師不知?那陸家是何等身份?又有何等因果?亦或者大師已經無懼這等因果?」
話音未落,一股絕強的劍意卻是衝天而起。
藺天鳴雖是坐於榻上,但周身散發的戾氣卻是讓四周的空氣有些壓抑。
禪房內,台案上一隻孤零零的木魚搖搖欲墜,終於承受不住這股氣機爆裂開來,化作無數細小的碎片散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
「阿彌陀佛,老友這股戾氣若是再不尋法化解,或恐傷及自身。」
察覺到對方對自己的稱謂已變,法弘長嘆一聲,佛號輕吟,一股無形氣浪擴散而出,霎時之間,禪房內已然平靜如初。
「老衲當然知曉其中因果,也對老友將行之事了解一二,正因如此,這才讓其免受其中之痛。」
見對方情緒這般激動,法弘終究還是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但觀對方的神色,看來此事卻是難以功成。
「你讓一個沒有經歷過紅塵之人遁入空門,這無異於讓一個未曾站在頂峰之上的人駐足原地!」
「我想這世間九成九之人會認為你暗藏禍心!更何況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聽聞法弘之言,藺天鳴這才慢慢放下戒心,同時也收斂了自身的氣息,雖是放下戒心,但這並不能說明自己對對方的所作所為全然放心,此時的他心中仍舊對對方存有芥蒂,畢竟他將行之事要確保萬無一失才行。
「子非他,安知其之樂?難道三十餘年未見老友竟霸道如斯?」
法弘聞言還想再勸說一番,畢竟他深知這其中艱險,對方雖然有些霸道,但年輕時相處的友情卻不忍對方步入深淵之中。
「哦?你難道不知藺某一向如此的嗎?」
藺天鳴微微一笑,他似乎早已預料到將來的事情一般,隨即轉身下榻,面上最後的一絲擔憂也消失不見,將劍背在身後,轉身欲出禪房。
「老友既已知曉我之身份過往,可否告知汝出身何門?」
「是太微?太蒼?亦或是天山?」
見藺天鳴欲往門外,法弘這才將潛藏在內心三十餘年的問題問出。
「都不是,你可以再猜猜看。」
藺天鳴聞言一怔,隨後轉過頭來,蒼老的面上露出一抹微笑,看著略顯焦急的法弘慢條斯理的說道。
此時的二人猶如當日初見之時那般,一人對過往守口如瓶,一人卻是從不倚仗師門之威,只是隨緣所致,一經三十餘載,仍復當初。
法弘怔怔的坐在原地,雙唇微張,面上止不住地抽動,隨後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豁然一笑。
禪院之中,陸道靈仍舊重複著先前的動作,此時的陽光卻比先前更甚了,照得陸道靈面上的汗水愈發明亮,略顯疲憊的他手臂也有些酸痛。
「呼靈虛位,吞入丹舍,勢動三分,神動七分!」
「錚!」
話音剛落,一聲劍鳴陡然傳出,待陸道靈收劍回頭之時,便見身後站著一人,以手撫須,面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