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龐尚鵬
朱載壡將那串白玉念珠放在手中細細摩挲著。
那念珠，通體白色，夾著些許乳黃色，質地細膩滋潤，放在手上，讓朱載壡有種如握羊脂的感覺。
低頭細看之下，還會發現在那每一顆如同指甲蓋般大小的玉珠上，密密麻麻刻滿了經文。
這串念珠，已經可以說是件寶貝了，而那孟沖擔著崇文門宣課司的主事，不過正六品，歲祿也不過一百二十石，按照常例，哪有餘錢買這等寶貝。
朱載壡細看了一會之後，面色陰沉，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下意識地，那串念珠轉動的速度變快了很多。
「草民龐尚鵬見過太子殿下。」
一道夾著廣東口音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朱載壡的沉思。
朱載壡這才回過神來，他循聲望去，只見這崇文門早已變得擁擠不已，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不敢出氣，甚至都躲得遠遠的，只有那剛剛說話的讀書人，離自己最近。
朱載壡輕嘆口氣，這樣的場面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還是有些不適應的，「都起來吧，你們不用拘束。」
朱載壡高聲喊了聲之後，眾多跪著的百姓並沒有太多反應，只是趴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在那幾十個錦衣衛充當起了傳聲器，只見他們齊聲喝道，「殿下有令，都起來，不用拘束！」
「殿下有令，都起來，不用拘束！」
百姓這才紛紛站起身來，避著朱載壡一行人，快步離開，但是崇文門沒有恢復平靜，因為自己剛剛把這主事的給抓了。
想到這，朱載壡再次說道，「你們這些稅吏，不用太過擔心，孤只查首凶，想來你們也是受主事逼迫的，孤不追究，你們繼續做事。」
太子的這一顆定心丸下去，終於起了效果，崇文門的稅務再次運作起來。
這時候的朱載壡才有時候看向那讀書人。
「對了，你說你叫什麼？」
只見此人頭戴儒巾，穿著大袖衫。
相貌長得倒也方正，就是臉色黑中透紅，像是常年受了海風吹拂的漁夫。
「草民龐尚鵬見過太子殿下。」
龐尚鵬再次重複了一遍，卻不想引起了太子的驚呼。
「龐尚鵬！！」
朱載壡手中的念珠猛然握緊，發出輕微的喀嚓聲，「你就是龐尚鵬？！」
「呃…是——」
龐尚鵬不由得有些驚訝，他不明白為什麼太子聽到自己名字之後，會如此…如此的激動。
「你是不是廣東廣州府南海縣人！」
「啊，是的，殿下，草民正是南海縣人。」
「好，好啊。」
朱載壡的臉色好轉，看來自己最大的外掛就是開了人才掛。
他看向面前的此人，這龐尚鵬可不一般啊，他算得上明朝有數的經濟學家，以善理財知名，堪稱經濟改革家。
來自後世的朱載壡，隨隨便便就能舉出有關於他的事例，尤其是他推行的一系列改革鹽法的措施，極大改善了國家的財政狀況。
要知道鹽政可是朝廷的根基啊，除了田賦之外，就數鹽稅的數額最大。
每年山東的鹽政司都能上交一百七十萬兩的銀子，單此一項撐起了九邊京運年例餉銀的大半。
「尚鵬啊，你早飯吃過沒啊。」
「啊——」
龐尚鵬此刻被太子的舉動已經搞糊塗了，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沒。本打算進城吃些的，但是不成想發生了這些事。」
朱載壡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了解了，隨後直接拉著龐尚鵬，徑直在幾十名錦衣衛的護衛下，來到里街的一處餐鋪前。
「小二啊，可有什麼吃食？」
「那店鋪的主人早已愣住了，好半響才有個青衣小廝走過來，對著朱載壡等人說道，」回客官…不，不。」
原本利索的小二也被這架勢嚇住了，沒辦法，幾十個壯漢盯著你的一舉一動，換做誰都要緊張。
「回太子爺。」
小二噗通半跪著下去，就這還是朱載壡拉著的，「小店有…有小米粥。」
「小米粥啊，好呀？」
朱載壡早已飢腸轆轆，他臉色緩和，語氣盡量輕緩，「那就上小米粥吧，三十二碗，給他們也一人一碗吧。」
「是。是。」
而一旁侍立的錦衣衛，彼此對視一眼之後，紛紛單膝下跪，「謝殿下厚愛。」
「唉——一碗小米粥，厚愛什麼。」
朱載壡隨意揮了揮手，並不在意這件事，但是朱載壡不知道的是，這些宮內上值的侍衛們，因為要長期執勤，幾乎是沒有吃過熱乎的食物，而且常常一天不吃飯都是可能的。
「對了，小二，若是有蜜棗，那就每人加些，至於這飯錢。」
朱載壡有些尷尬，因為他想起來自己身上根本沒帶錢，又不好意思開口讓手下人付錢，不過好在他有念珠，只見他攤開手掌，用力一扯，取出兩顆，「這兩顆白玉念珠，就權當做飯錢吧。」
「別別，太子爺，太子爺，這可使不得，您來就是給小的賞臉，怎麼能要飯錢呢。」
「吃飯給錢天經地義。」
「話是這麼說，但是您是主子呀。」
「好了好了。」
朱載壡也不給拒絕的機會，直接一把塞到小二的手中，「把它交給掌柜的，就當作飯錢了！」
「誒誒，那行。」
小二哪裡敢拒絕，只能悻悻然收下。
「殿下當真愛民如子啊。」龐尚鵬忍不住誇了一句朱載壡。
「不不。」
卻不料朱載壡搖了搖頭，回道，「不，孤只是守規矩而已。」
這話說得讓龐尚鵬眼睛頓時一亮。
不多時，一聲吆喝聲傳來，「來啦，太子爺，米粥剛出鍋，當心燙著哈。」
朱載壡也沒有什麼講究，直接端起碗，拿著筷子，肆意攪拌下后，便小口喝了起來。
「對了，尚鵬啊，你可知道，這崇文門稅收一年有多少銀子入賬啊。」
「草民不知。」
「四萬兩！」
朱載壡輕點了下頭，伸出了四根手指，比劃了一下，「而上年，貴州一省轉運到京城的銀子，也不過四萬兩，寧夏更是只有兩萬，單單這崇文門的稅收，就抵的上一個貴州，或者兩個寧夏！」
龐尚鵬靜靜地聽著，沒有發言。
「而我大明，跟崇文門相類似的鈔關，一共有八座。」
朱載壡再次喝了一大口小米粥后，「甚至臨清關的入賬銀子抵得上兩個崇文門。」
「這一點，草民也有所了解，這鈔關稅乃是我大明僅次于田賦和鹽課之外的來源，只是這具體的數額，草民是不知道的。」
「嗯。」
朱載壡看了眼龐尚鵬，「你還沒有入朝為官，不知道是正常的，你剛剛說的沒錯，這鈔關稅佔比很大，而且很重要。」
「我大明皇室日常所需諸物的買辦，內府營繕修建所需物料，以及各種賞賜之費,有一大半是依靠這八座鈔關的銀子。」
說到這，龐尚鵬已經明白了太子的用意，「太子殿下，您是想要我入職這崇文門宣課司？」
「對！」
朱載壡又是端起碗，往嘴裡灌了一大口，「不過不準確，孤想要你當這個崇文門宣課司的主事。」
「這…」
龐尚鵬瞬間心動不已，但是冷靜下來之後，又開口道，「可是殿下，按照慣例，這六品主事，是文官範疇，可我連個進士都不是。」
「不，崇文門的宣課司，文官說得不算，也不是由進士入職，這個官是由宮裡直接指派的。」
朱載壡將碗中最後的小米粥喝完，「孤會在今天請示父皇，你的任命狀書也會在今天辦妥的。」
朱載壡輕飄飄的幾句話，讓龐尚鵬愣住了，前一秒只是還是一介草民，連個舉人還沒考上，只是個窮酸秀才，可是現在自己即將出任正六品的主事。
這一轉變，只是因為眼前太子的一句話。
那一刻讓龐尚鵬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回過神來的他，直接雙膝下跪，朝著太子謝恩，「謝太子爺厚恩。」
朱載壡端坐在那，沒有避開，受了他這一禮。
「好了好了，吃吧，還不錯，這粥。」
朱載壡一邊伸出筷子夾了塊棗泥糕，一邊還招呼其他人吃粥。
正當這幾十人埋頭喝粥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
「噠噠——噠」
馬蹄聲漸漸響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