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生『好運』
深谷之中,陡然呼喝,更兼鄭拙故意為之,暗蓄真氣,只震得這十數位老百姓腦袋嗡嗡作響,頓時亂做一團,各自把手中棍棒擺開門戶,小心提防。
待到看見是一位小道士,後面只有憨憨探出頭的尹篤一人,驚懼才漸去,紛紛圍攏過去。
「你這小道長,怎麼敢在深林中歇腳。」
可見道門深入人心,老百姓匝然見到道士,十停的戒心也會去掉五停。
鄭拙緩緩微笑道:「我們哪裡像道士了?哪裡小了?我可不比你們個頭小。」
就這一句,分明是少年語氣,眾百姓戒心盡去,紛紛柱起棍棒,笑成一片,紛紛互相取笑膽小如此。
鄭拙也嘿嘿傻笑,明明鶴立雞群,又與眾人融成一片。
這種手段,卻有一個名頭,叫做「攝神道音」,乃是送葬法事中慣用的手段,先要驚詐,凝聚人心,統一指揮,后則轉移話題,安撫人心,乃陰陽先生賺錢養家之不二法門。
陰陽先生在這方天地廣泛存在,國家叫做欽天監,地方則稱為陰陽戶,代代相傳,享有國家補貼哦。
陰陽戶中,因為傳承穩定,業務繁多,所以高手層出,但多數只是堪輿點穴,只有真正習得「攝神道音」道門真傳的陰陽先生,才能言出法隨,扭轉陰陽。
當年丘處機真人遠赴西域,面見一代天驕成吉思汗,講經說法,正是糅合了「攝神道音」神通,才能說服那位蒙古王者,活人無數,造福蒼生......
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
鄭拙見到師傅做法事中使出手段恍若神人,雖然年齡幼小,卻懂得那是一種神通,痴纏哄磨,各種手段用盡,方才習得一點皮毛。
尹篤對於這種本事,卻是學也學不來,只因他只會覺得神異,卻不會應用到實際生活中,而鄭拙卻會在平時發現山上眾道人的奇異之處,鍥而不捨,問清楚,學到手。
鄭拙拱手為禮,問大家:「眾位鄉黨怎麼在山谷中?可是從官道邊遷移過來的?」
百姓中有一位長須老者,顯然是話事之人,開口道:
「咦,你這小娃,果然不是道士?!看來個頭不小,可惜嘴巴上的絨毛毛,讓人一眼就知尚是雛兒。你們從哪裡過來?要往何處去?」
老者怎能一眼看出不是道士,卻是鄭拙故意為之。
既然答應師傅道長隱匿師門,他二人就處處小心,剛才行禮,就用普通老百姓學自儒生的拱手禮,卻不是道門的『一氣化三清』或者負陰抱陽拱手禮。
那老者年歲既大,此處又距崆峒山不遠,自然早受道家仙氣渲染教化,一試之下,果然識貨,知道鄭拙是普通人。
鄭拙早有準備,自然接話道:
「這位老伯,我們兩是崆峒山上代修的替身,如今年限已滿,被逐出山門,正準備回去老家固原鎮,尋訪親族。途中飢餓,本打算捕兩隻野兔填飽肚子,有隻野豬卻想吃了我們,只好奮力一搏......」
山中野豬都已餓得急眼,見著兩人就要行兇,卻被二人順手斬殺。二人怎也不會講出殺野豬用得手段大大的殘忍,桃木劍上,甫一下山,便已沾染了世間之晦。
從古至今,無論佛道,都有貴人派替身代為修行,以示虔誠,又不誤俗世享受,本就是眾所周知,沒啥稀奇。
而代為修行的替身,基本全是孤苦之人,在各種寺廟道觀中是雜役般存在,干盡苦活累活,很難得有所謂修行時間,
但能每日混得一餐兩餐,於此時世界,又分外難能可貴,屬於好命之人。
尤其在近數十年來,匪亂兵亂不斷,天災不斷,能有機會做代修,誰不說是個大造化。
鄭拙和尹篤,正是這其中的幸運兒。
崆峒山上十年,他二人不光長大成人,還學得諸般本事,實在是被山上諸道當做自己的孩子弟子般教導,隨著年齡漸大,他二人豈能不知好處,而他們更是深知,自己這一輩子的根,就在崆峒。
那老者顯然是一方良善,見兩位少年憨厚,心中不忍,娓娓勸導:「你們今天定然是趕不到固原城了,到天黑你們也難得找到宿處,不若跟我等回村,以防狼豹。」
鄭拙二人,其實不怕夜宿荒郊,但見老者相邀,不好推辭,又十分好奇眾百姓在山裡怎麼生活住宿,於是就將野豬送與諸位鄉黨,跟著老者眾百姓往大山深處行去。
待到拐過兩座山樑轉到山陽面,隨老者鑽入穿過一片密林后,才突然發現密林后的黃土坡面上,竟然有近百眼窯洞。
不用問老者,鄭拙也知道,這個村子是逃避土匪和官兵才搬到這裡的。
崆峒山上也有窯洞,整個西北,窯洞是非常普遍的老百姓住家之所。但這裡的窯洞密集而規律,道路井然,懸崖清晰,進村須從一道豁口通過,易守難攻,乃是鄭拙二人前所未見。
隨眾人進入村落,隨處可見百姓在窯洞前曬制皮貨,場院里有些許晾曬的穀物山精藥材,只是所見村民,無論老少,衣衫單薄破舊,看到捕獲了野豬,都面帶笑顏,圍攏過來。
他們一路行來,鄭拙早從老者口中得知,正是因賊匪眾多,官兵只知收取稅賦,而稅賦任憑抵償家業,都不能還清,連年勞役,年輕丁壯十不存一。
村民乾脆拋家舍業跑來山中躲避,雖然困頓,卻能開出幾畝荒地,養得一些牲畜,-打得一些獵物,山中自有草藥,林間有菌菇,空闊處可種天麻,村民算是衣食有所著落,苟且偷生。
今日會有陝西來的棉花商販循路過來,用皮貨換些,過冬禦寒也就有了指望。
所以百姓們心中喜悅,不單單是因打得野豬,雖然災荒年月,野味幾乎被人吃得乾乾淨淨,總還是有一些藏身在深山之中,不算太過稀罕。
老者讓他們等著和商販一起前往固原,有個照應,又講道:「幾十年前,官道兩邊尚有幾個村落,幾處軍戶,還有許多佃戶,幾千人口,近幾年除了幾個軍鎮,活人極少,十停里死了八停,遭了賊災的,匪患的,鬧餉亂兵的,更多是吃食被搶,餓死凍死的。所以都躲在深山之中,穴居求活,可惜亂匪過處,活下來的已然不多了。」
老者淡淡說著,目中又混沌又清明,彷彿說著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鄭拙暗道:「所有燒殺搶掠的,都是亂匪。」
心中既為這些倖存的百姓高興,又覺愈來愈沉重,他記得在山上也聽師兄師傅說過一些,卻沒有這般親眼所見。
想起師傅醫術精湛,修為高深,每年都要很長時間下山入世修行,必然是去濟危撫困。
自己,能為百姓做些什麼呢?
鄭拙尹篤二人雖然瘦弱,小小道袍也漿洗的泛白,卻在這村裡眾人之間,顯得整齊清爽,惹人喜愛。
全村男女老少,近百人口,許久不見外人,此時就彷彿看見稀罕物般圍著兩位小道指指點點品頭論足,場面讓他們尷尬不已,連連拱手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