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見世事
老者是村中自選的領袖,宣布巨大野豬是鄭拙尹篤二位小道長贈送,今日要好生招待。
頓時全村人禮敬有加,請兩人在避陰處休息喝水。
村民們則被老者分派各種任務,有派去放哨觀察的,有派去接人的,有派去林中尋些山芋黃精,野菜地軟配席的,當然更主要的工作,是指定一些精幹的男女搭配收拾洗刷烹飪野豬的......
這一陣功夫,兩人已知道本村人多數姓田,男女孩童,尚算完整。另有十餘家散戶,卻是被亂兵匪盜逼得無路可走,家散人亡,不得已遁入山林,逐漸彙集到本村,孤苦伶仃。
因村子是深山老林中稀少的向陽所在,自稱村名——陽窪圍。
鄭拙尹篤二人飲著地角茶,也不覺得生疏,西北農村人喝外來的磚茶或者本地自產茶葉,由來已久,品種單一,崆峒山上大部分都喝這種地衣植物炒成的茶葉。
事實上這種時候能喝上地角茶,在整個西北地界,實屬奢侈,卻不是他們兩個少年現在所能知道。
鄭拙不似往日般好動,閉目靜坐,若有所思。
「尹二,嗨,我以後還是叫你現在的名字吧,彆扭就彆扭,慢慢也就習慣了。你看著了沒,大家在村裡都是赤腳行走,聽說女人都要裹小腳,這裡可是一個都沒有。」
「我說拙道長,你愛叫啥就叫啥,我自己都不習慣稱自己柳篤,怪怪的。你盡看人家女善信腳幹嘛,罪過罪過啊。」
尹篤自從見到人群,心情大好,又被大家尊重,乃是從未有過之體驗,自是看什麼都順眼。
鄭拙大怒,背人處掐尹柳篤腰間,疼的尹篤一蹦子跳起。
「靜聲,你沒覺得鄉黨們日子過的很可憐嗎?轉眼就到冬天,沒有鞋子怎麼過冬?你再看看,周圍幾畝薄田,糧食哪裡夠村民生活?」
尹篤在山上干慣了雜活,自有一口飯吃,從沒有想過這些營生問題,聽聞鄭拙說來,腦海中就像打開了一扇窗戶,讓他突然能對眼中看到的一切有了疑問。
尹篤從小是鄭拙的陪修,其實就是書童僕役一般的存在,自小就各方面都聽鄭拙的安排指派,困了就睡,餓了就吃,兩人的分工顯而易見,鄭拙動腦,尹篤使力。
「那你說鄉黨們怎麼過日子呢?」
鄭拙思索著,緩緩道:「你看村民們,身體單薄,雖有苦力,但顯見沒有經過操練,此村位置極佳,易守難攻,但總感覺不甚周全,此處不是長久過日子的地方啊。」
尹篤不明白怎麼就能看出這些的,開口道:「要不你教他們一套拳法,也好護身保村。」
「我也正有此意,不過崆峒的拳法卻是不能教,改日我們再來,你教他們一套太祖長拳。」
這活兒尹篤一千一萬個願意干,樂呵呵答應了。
鄭拙自盤膝靜坐,搬運周天。
山中天黑的早,過得一個多時辰,已是看不見太陽照曬,村民們把村裡僅有的幾口鐵鍋和陶罐集中在一起,拿出火種,生起土灶,開始烹制全村晚上的宴席。
火摺子屬於不敢奢望的器具,只有大戶人家或者軍爺才能配得起,最省柴火的還是土埋火種。
陸續回來的村民們在各自忙乎,幾個兒童圍著灶台等著開飯。
忽然村口傳來老者開心的喊聲,讓大家到村口迎接。
鄭拙尹篤二人也是好奇,隨大家過去到村口,卻見遠處一條小道上,有人挑著幾副挑擔,貨物裝的滿滿當當,
晃悠悠往村裡行來。
進得村子,兩個老人兩個後生挑著擔子,兩名婦人似是婆媳背著包袱,還跟著兩名十二三歲的兒童。
鄭拙注意到,除了婦人裹著頭巾,其餘人都是剪得比較齊整的短髮,不像村裡人,是菜刀削的不長不短的亂髮。
歷史上,大多數老百姓並沒有留長頭髮,那樣不易收拾,還有礙勞作,只有達官貴人,地主富紳,讀書人道家人才有留的長發,慣用方巾簪子攢住,再各依身份戴上冠帶。
村長高興的介紹,這是從陝西寶雞縣過來的行商,今夏即託人請冬前務必過來一趟,村民日夜觀哨官道小路,今天終於給接到了。
村長吩咐:「先請客人吃飯,從巨嶺隴山一路行來,十分艱辛,早早安頓住宿,來日了再交換買賣所需物品。」
村民們連聲稱是,張羅開飯。
天漸漸暗下去,有陣陣涼意襲人,灶中火光越發紅的鮮艷。
窯洞里的油燈那是不捨得點燃的。
村長令人在場地中間升起一堆篝火,儘管山裡柴火充裕,這樣放縱熱鬧的機會卻是有幾年都沒有過了。
鄭拙尹篤二人,和貨郎都被安排坐在兩張木板拼起的桌邊,村長和兩位年老村民在側方作陪,另外一邊的石台,則安排貨郎家婦人帶著孩子坐住。
有一名貨郎老漢施禮問詢:「兩位小道長不似本村人哩!」
鄭拙連忙回禮:「老伯走南闖北,果然見得活泛,我們是山上被趕下來的雜役小道,卻是路過承蒙村長老伯可憐,在本村借宿一晚。」
村長察覺到幾個貨郎投向他問詢神色,呵呵笑道:「這兩位小道長客氣了,要說今天本村能有些生氣,全託了這兩位的福分,不然哪裡有全村人吃野豬肉的好運。」
又嘆息道:「近些年來,天災人禍不斷,家家戶戶都經過生離死別,實在無心鬧騰快活,能胡亂將肚子填個半飽,我等小民已是心滿意足,若在太平日子,今日之聚,必當有美酒助興,以圖洗盡晦氣,拾起精神好好生活下去。」
鄭拙暗暗驚奇,看村長臉龐精瘦黝黑,山羊鬍子輕顫,一雙半眯的不大眼睛映著火光閃爍反光,說話不緊不慢,顯非平常。
眾人聊天已知,貨郎們是兩家人,一個貨郎老者是帶著兩個兒子老伴兒媳孫子孫女,販賣東西到蘭州就不回來了,舍卻陝西的基業,要在蘭州紮根,劉姓人家。而另一個貨郎老漢則是要在蘭州尋貨,繼續販賣貨物,走到哪兒是哪兒,自稱老張頭。
劉家人話語不多,兩青年更是悶聲葫蘆,而那老張頭頗為健談,大罵官府衛所官兵,以及東北關外打敗仗逃竄的流兵:「我老漢本是臨潼人氏,也曾有兒有女,天煞的流兵比土匪惡毒十分,一趟掃蕩,見啥搶啥,稍微抵擋,就掄刀砍人,村裡只剩下幾個孤魂野鬼,老天爺瞎了眼啊。老漢我就不死,要挑擔子走遍天下,看盡世事。」
老漢雙目睜得牛眼一般大,說得十分悲憤,村長和大家都心有戚戚,搖頭嘆息,想安慰幾句好話,又不知從何說起。
如此亂世,勸人好好活著的話,著實有些說不出口,生不如死的痛苦,唯有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