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反賊如是

老張頭面色尷尬，將鐵鏈纏在腰間，拱手團團作揖道：

「眾位爺們父老，我老張正是當年陝山流賊上天猴，今次到你們村裡真是送貨做買賣，絕無禍害之心，老少爺們若有不信，我們立刻就走，如若你們要報官，哼，那也由得你們。」

又向鄭拙拱手道：「多謝小兄弟相助。」卻是聽到鄭拙喊那一句，自是為了老劉頭的安危。

鄭拙聽這口氣語含威脅，心中不喜，略略拱手，沒有回答。

倒是那村長戰兢兢拱手道：「原來首領是闖王義軍，那就不用著急，在村裡住這一宿吧，闖王來了不納糧，好啊，好啊。」

老張頭老劉頭也不多說，拱一拱手，轉身回了窯洞。

村長左右看看，也不知如何應對處置，揮揮手讓大家散了，又示意鄭拙回去。村長很快安靜下來，但各家窯里，都提心弔膽，不敢安眠。

「那漢子竟然是個韃子奴才，明明是漢人，竟留得那般醜陋的鼠尾。不過那廝功夫不弱，刀法可是正宗的五虎斷門刀，你看見了嗎？」鄭拙津津有味地對尹篤低聲說著。

尹篤悶悶地說道：「這人不咋地啊，一個人有膽摸到這裡來明刀明槍，又被三招兩式打跑了，真是白白嚇了我一大跳，擾我清夢啊，沒眼色的狠。」

鄭拙趣味不淺，興奮道：「那廝功夫比那兩個義軍厲害多了，只不過這兩老頭配合默契，使得不是哪門哪派的功夫，必是軍中聯手之法。」

「那有什麼，又不是打仗，這漢子要尋仇，兩老頭只要分開，那就大大不妙。」

「你說得對，不對，你這廝到底站哪一邊？」

「我當然站在漢人一邊，死韃子有啥站的。」

兩人知道的也不多，只是本能的反感外族。

鄭拙又說起來：「義軍人數眾多，這兩人都能成陣，人多了會更厲害哦，卻是漲眼。我們山上也有聯擊路數，以後咱兩要好生練將起來。」

「啊？啥功夫？」尹篤聽聞有功夫可學，連忙追問。

鄭拙悠然嚮往，神叨叨說道：「入門的不說，頂厲害的卻是步罡九星禹劍，鎮山劍法，沒幾個人知道的，你可得好好練功，將來咱兩聯手，揚名宇內，不在話下。」

說完興奮地手舞足蹈，不能自已。

尹篤大為掃興，含糊道：「這咱兩哪裡去學，你把兩儀刀教給我先。睡覺睡覺，天亮還要趕路。」

鄭拙無奈，只好也睡下，手中兀自比劃剛才對壘，若換了自己如何出招，如何變化，如何內力配合。

實在是山上這樣真刀真槍瞬息之間分出生死的打鬥，絕無可能發生，或者發生過，卻非是他們兩個少年人能知道。

山中歲月快，忽忽一夜，被東方金烏晃得亮了。

鄭拙尹篤在棋盤嶺道觀，從早到晚，被老道師傅安排有各種活計，洒掃庭除，天天如此，已成習慣，寅卯之交自動醒來，起身在地上活動筋骨，口中念念有詞，卻是每日的晨課。

聽到外面有人走動聲音，他們才推開柴門，從窯洞中出來，卻見貨郎把攤子已經支開，恍若昨夜沒有事情發生，靜等各家各戶買賣。

此地屬六盤山麓，秋晨已是寒冷非常，各人都穿著薄襖，呵著白氣，冷眼看著村裡，似乎沒有買賣就要立刻動身離開。

各鄉戶人聲響動，紛紛出得門來，見貨郎這般作派，略有猶豫，交頭接耳，有人試探著上前打聽，順利換得物件，很快眾人消了心中懼意。

斯時天下大亂，平民百姓窮困至極，人人只有賤命一條，搶無可搶，對流賊不是十分害怕，卻更怕給官差交不上名目雜多的許多稅種，單隻抗虜稅，邊軍供養稅，就活活壓死普通百姓，不但如此，那交不上的稅債，可是會越攢越多，幾輩子都還不上，加之如今天下，闖王大名早已四海聽聞，那愛民如子不納糧的宣號，人們很是願意相信。

兼之百姓手無銀錢，即使有銀錢，也是無處可買，反倒容易成為搶劫的對象。又必須換得過冬春耕物件，便也顧不得許多，逐漸圍攏上去，拿出皮貨還有藥材交換棉花食鹽蔥籽糜子種等等，喧囂聲很快熱烈起來。

尹篤瞧見熱鬧，擠身過去，問東問西打聽起來。

鄭拙自往村後山坡爬將上去，極目四顧，但見林海深遠，山巒望不到邊，路徑難測，一時心有所感，自忖似乎前面自己想得太過美好，下山一日所見所聞，已足讓他深深感到前途堪憂。但自己已無退路，只有勤勉練功，勇往直前，終有一日要去會一會世間英雄。

不肖一個時辰，村民們和貨郎的買賣就已經做完，村長對兩位義軍首領格外尊重起來，畢恭畢敬招呼大家吃了晌飯，這般年月，一天有一頓湊合填飽肚子，已經是很不錯的生活，這送神的飯食，足夠整村人半月口糧。

那老張頭本來從早上就不言不語，眼見大家拘謹，終忍不住站在高處喝道：

「不需你等這般招待，老子當年造反，那也是餓得實在無法，我等殺豪紳打地主，搶圍子砸官衙，歷來是先分好處給逃荒的饑民，為個甚，為個甚？因咱家自己就是饑民，餓上幾天，老子觀音土都吃得，卻從未讓餓死的兄弟曝屍荒野。」

那老張頭激憤不已，鬚髮皆張，說幾句已虎目含淚，摸出一塊銀子，扔給村長，又忍不住罵道：

「這銀子沒啥用處，這世道，銀子能買到什麼東西？什麼都沒有，買個鎚子，權當飯菜錢。入娘賊的，老子現在另有要事，不跟你們啰嗦，你們這地方已然暴露，最好等李闖那廝的隊伍過來乖乖投奔，奶奶的，老子現在亡命天涯，做個小買賣都被人打擾，你們反倒要過太平日子，天下終要歸了姓李的，你們去做那順民，老子是萬萬不做的。」

又對鄭拙說：「小兄弟兩人是否要跟咱們一起往固原去，要走便走，是漢子莫要啰里啰嗦，一言可決。」

那老劉頭及家人齊齊矚目過來。

鄭拙見他作派，心中折服，早都知道闖王義軍大名，正想接近這等英雄人物，此刻聽老張頭講得慷慨，鏗鏘有力，頓時熱血沸騰，連忙拱手表示願意。

尹篤自有打算，也是笑嘻嘻隨鄭拙應下。

只是奇怪，還有罵闖王的義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