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梓軒亭外。
衣衫單薄的容月,獨自跪在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之中,遭受著眾人的非議。
模樣凄凄慘慘,我見猶憐。
在她腳邊,是死於非命的蔚藍色夜明珠,已碎成好幾瓣,徹底失去價值。
北祁帝冷著臉站在容月面前,本就在大殿上動過怒的他,此刻更是陰雲密布風雨欲來。
皇后亦是一臉的惋惜和失望。
姜妤趕過去的時候,便是看到這番焦灼的場面。
「你怎麼會有這顆夜明珠?」北祁帝隱忍不發,劈頭蓋臉質問容月。
若是細看,便可瞧見他已經氣得麵皮都在抽動。
他能不氣么?這可是舉世無雙的戎狄夜明珠啊,居然會落到一個小小的丞相之女身上,還就這麼輕易摔碎了!
容月嚇得渾身猛地一抖,又把腦袋垂低了三分,哆哆嗦嗦道:「臣女、臣女是…是……」
究竟是什麼,她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眾人,幸災樂禍地竊竊私語起來。
「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怎麼會得到這種寶物?肯定是別人的。」
「不會是偷來的吧?丞相知道嗎?太子知道嗎?」
……
容月咬著慘白的嘴唇,豆大的眼淚顆顆掉在地上。
她知道,今天要是不把夜明珠的來歷交代清楚,皇上皇后都不會放過她的,可是……
怪就怪在她蠢笨,懷揣著這等稀世珍寶,腳下卻仍舊這麼不小心,偏偏闖出大禍來。
眼下夜明珠被摔壞,她已經辜負了七殿下的好意,絕對不能再連累他了。
於是容月一咬牙,仰起滿是淚水的絕色小臉,固執地:「皇上、皇後娘娘,這顆珠子的確是有人贈予我的。然事已至此,要打要罰我都認了,但我是不會招供出那個人的。」
「呵。」北祁帝冷笑一聲,怒氣尤盛。
他毫不留情地譏諷道:「你還真是好大的臉面,罰你?朕就算殺了你你也是死不足惜!」
習慣了眾星捧月的容月,聞言小臉霎時一白,彷彿被人當眾扇了一耳光般,又迅速面色漲紅如豬肝。
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不精彩。
眾人一陣譏笑。
「真是可笑。這裡可是皇宮不是相府,她居然還想恃寵逞強。」
「惹了陛下和娘娘的厭惡,恐怕她這太子妃也要做不成了。」
那些看不慣容月平日里矯揉造作的貴女們,此刻不禁掩嘴偷笑,巴不得她再出醜多一些。
容月聽著那些刺耳的嘲諷,想到即將失去的一切,她陡然心下一沉、面白如紙,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喝得微醺的丞相,驚慌失措地趕過來,不由分地衝上去,結結實實摑了容月一巴掌。
剛才來的一路上,他都聽說自己最為看重的嫡長女,不但摔碎了寶物,還不知死活地當眾忤逆帝后,真是氣煞他也。
簡直是要把容家往火坑裡推啊!
本就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容月,冷不防被這一巴掌扇得耳鳴目眩,嘴角滲血,磕在地上久久爬不起來。
容丞相心疼了一瞬,便趕緊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向北祁帝求饒:
「陛下息怒!是臣教導無方,才致使小女闖出此等彌天大禍。臣一定讓她如實交代,絕不敢有所隱瞞……」
北祁帝闔了闔眼,不想說話。
就在這時,姜妤餘光瞥見遠處姍姍來遲的太子和謝辭,自動忽略後者:「太子來了。」
眾人齊齊望去,果真見那匆匆趕來的太子殿下,心道他肯定又是要保容月了。
至於七殿下,想必也是過來看熱鬧的罷?
他們識趣地給太子謝蘊讓開一條道。
「月兒!」
謝蘊眼見那個狼狽地摔在地上的嬌人兒,頓時心下一揪,慌忙上去將人抱進懷裡,萬般疼惜地仔細呵護。
謝辭薄唇緊抿,不得不止步於人群之中,目光灼灼地盯著那個嬌弱的女子。
「太子殿下……」容月虛弱地睜開眼睛,委屈地紅著眼眶落淚,楚楚動人。
還不等北祁帝怒斥太子失智,姜妤就先一步搶先開口:「太子想必也聽說了此事的前因後果。」
甫一出聲,謝辭便驀地扭頭看向她,微微眯了眯眼。
她昨兒個才向他討要那個珠子,今日卻撞見東西被別人摔碎,以她驕縱的個性,定然要拿此來大做文章、不肯善罷甘休。
果真,下一秒就見姜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疾不徐道:
「這容小姐剛剛說了,夜明珠是有人送她的。我思來想去,能送出這等絕世寶物的人定然身份不俗,而她又是你的准太子妃……」
她問:「所以是太子您送她的嗎?」
話音落下,容月就惶恐地揪著太子華貴的錦袍,滿目希翼地眼神央求他。
謝蘊垂著睫毛,暗暗咬了咬牙,握緊拳頭,堅決認下:「是!」
他還鄭重其事地重複了一遍,「是孤特地尋來送她的。」
「混賬!」
北祁帝簡直快要被他氣死了。
當真荒唐至極!怪不得他精心教導的太子儲君,近日來越發行事欠妥,原來心思都在花在討好女人上面。
「父皇,兒臣知罪。」謝蘊低著頭,堅決要把冤大頭這個名號坐實來。
容月又驚又怕,她不想連累太子殿下,但更不敢供出七殿下。
要是讓人知道她和七殿下有深厚私交,先不管陛下是何感想,且說那位虎視眈眈的九公主,斷然不會放過她。
她想,無論如何,太子殿下都是疼她的。今日之恩,她日後也定會好好回報他的。
北祁帝看了看容月,又看了看謝蘊,正要下令處置二人,卻冷不丁聽見姜妤插了進來。
她幽幽說道:「不對吧。」
事情將要一錘定音,她卻突然提出質疑,只輕輕一言,便如石子掉進死湖,在寂靜的人群中,蕩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其中,數謝辭最忐忑不安。
一直沉默不語的皇后,聞言率先扭過頭看向她:「妤兒此話是何意?」
太子是她的兒子,剛剛眼睜睜看著謝蘊一口咬定過失,她連求情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眼下事情或許有了轉機,她怎麼能不急迫。
「阿妤你還是別摻和了……」
一直站在姜妤身邊的沈淮,怕她衝動行事,小聲地勸了她一句。
姜妤沉默地給了他一個安撫性的眼神,示意他放心。
北祁帝見是她提出異議,竟然不怒反笑,臉色緩和了幾許。
他也追問道:「究竟哪裡不對?」
姜妤往前邁出一小步,恭敬地朝帝后欠了欠身:「兒臣剛才仔細一想,覺得太子所言,根本就是漏洞百出。」
「什麼意思?」眾人驚詫。
他們也猜測到太子此舉,有可能只是想保住容月,但卻一時不知何處有破綻。
謝辭站在人群里,即便再不想承認,也掩蓋不了他此刻慌亂得心跳如鼓的事實。
他暗暗攥緊拳頭,一時青筋暴起,不知道這姜妤究竟要鬧到什麼時候。
又見她好整以暇地抬手,示意私議不斷的眾人稍安勿躁。
然後從容不迫地娓娓道來:「我只是覺得奇怪,既然這夜明珠是容小姐在宮裡摔碎的,那就說明是剛剛拿到手,不然進宮搜身檢查的時候,不可能沒被發現。」
太子謝蘊神色一凜,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然而為時已晚,皇後身邊的大宮女紅梅,已經主動上前一步作證:「回公主,負責搜身的嬤嬤們檢查的很仔細,當時並沒有發現容小姐帶有什麼特殊物品。」
「那就是她進宮后才拿到的。」
沈淮替眾人說出了心中所想:「可是自宴會開始,太子殿下一直在前殿忙活,根本沒有機會見到容小姐。」
謝蘊那句「是孤派人送過來給她的」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姜妤搶先搖了搖頭:「不不不。」
她說,「我的意思是,這顆夜明珠是戎狄國鎮國之寶,一直被珍藏於戎狄皇宮之內,太子殿下又一直待在北祁都城,請問如何能獲得此物?」
此話一出,眾人恍然回過神來。
對啊!就算太子殿下再寵愛容月,可人家一國之寶,他一個久居北祁都城的太子,即便手眼通天,也不至於厲害到,可以悄無聲息把東西拿到手吧?
戎狄……對了,剛從戎狄回來的,不正是立功凱旋的七殿下嗎?
他,他是最有可能截獲戎狄國國寶之人。
而且他剛剛在迎華殿上和九公主鬧矛盾,還一氣之下先行離開,有了不在場的證明。
如此看來……
好像一切都說得通了!
只是,七殿下素來只親近九公主,怎麼會無緣無故的,將這樣稀世罕見的寶貝,送給容家大小姐呢?
「謝辭!」北祁帝冷喝一聲。
眾人這才想起早就隨著太子一同過來,卻一直默不作聲冷眼旁觀的七殿下。
一時之間,除了姜妤意外,所有人的視線齊齊打在他身上,帶著明晃晃的震驚和探究。
謝辭冷著臉走出來,不由分地先撩起衣擺下跪,「父皇。」
北祁帝先是看了一眼無動於衷的姜妤,才憤憤磨了磨后牙槽,厲聲質問他:「夜明珠是你送她的?」
謝辭嘴唇翕動,還未發出聲音,便被驚慌失措的容月搶道:「不是七殿下!真的不是他!」
「月兒!」太子橫眉輕喝了一聲。
然而,她還是固執地咬了咬失了血色的唇,支支吾吾道:「是…是我自己撿到的……」
沈淮笑了,「容大小姐,你怎麼一會是別人送的,一會又是自己撿的?你對陛下說的究竟哪一句才是真話啊?」
話音落下,容月又是嚇得搖搖欲墜。
謝蘊張了張嘴,還想替她辯解,卻是徹底惹惱了北祁帝。
「謝蘊,朕真是小瞧你了。」
他忍不可忍:「你竟敢為了一個滿嘴謊言的女人,不惜與其沆瀣一氣聯合起來糊弄朕!」
皇后驚慌失色地跪下求情。
「陛下,蘊兒定然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說出那些混賬話,求陛下息怒!」
謝蘊亦是啞口無言,「父皇,兒臣……」
「夠了!」北祁帝抬腳,重重地踹了一腳風光霽月的謝蘊。
「把太子押回東宮,閉門思過一個月。若還是不知悔改,就一直關下去!」
「父皇…」謝蘊還想再說什麼,然而觸及到帝王那張陰沉得能殺死人的臉,頓時無力地閉上了嘴。
太子被押下去后,容月更加驚懼不安,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哆嗦。
見狀,容丞相更是氣得想吐血。
他扭頭,還想再扇容月一巴掌,然而高高抬起的手還未落下,就被旁邊的七殿下擒住了手腕。
被謝辭冷颼颼地斜了一眼后,容丞相嚇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輕舉妄動。
「七殿下這是什麼意思呢?」
姜妤終於捨得拿正眼瞧他,雖然極力剋制,但還是忍不住覺得生氣,連語氣都顯得刻薄三分。
他還真是愛護容月啊……
既然如此,那她今天就偏要逼他承認,否則就不依不饒的鬧下去。
謝辭是個聰明人,自然讀懂了她話里的威脅。
他嫌惡地甩開容丞相的手,倔犟地微微昂起頭顱看向北祁帝,語氣輕描淡寫:
「回父皇,夜明珠的確是兒臣交給容大小姐的。」
北祁帝重重闔上眼帘,只覺得失望透頂,但還是隨口一問:「你為何要給她?」
謝辭還是那副不卑不亢的姿態,卻突然話鋒一轉:「因為兒臣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阿妤。」
說罷,他還略顯羞赧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姜妤。
姜妤頓時心中冷笑。
她可終於等到這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