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西門
羅賓遙遙地看著女孩沖入了海軍的包圍圈中。
女孩沒有騙她,她確實不是能力者。
那張看似有些誇大了的懸賞單也沒有錯,她的身手真的很好。
桀驁凌厲的劍氣揉碎了一地的月光,年輕的女孩在海軍中瀟洒而肆意地揮劍,從容不迫且遊刃有餘。
她把自己護在了身後,然後讓自己等她。
羅賓慢慢壓下了心中浮起的異樣感覺。
這女孩心裡藏著事,心思也並非單純,那些彙報上來對她「快人快語」的評論,多半是受了對方流於表面的欺騙。
在自己逃亡在外的那幾年中,羅賓曾與狼這種動物打過交道。
她並不喜歡那段經歷,夜半時分將她從睡夢中驚醒的狼嚎,經過草叢時彷彿會看見的直勾勾盯著自己的冰冷綠眸,那些記憶甚至讓她至今回想起時都會在心中泛起寒意。
狼是一種耐心極佳的捕獵者,它不會和貓科動物一樣玩弄自己的獵物,但它卻會一點點地,榨乾對方的體力,消磨對方的精力,將它緩緩逼至絕境。
若不是惡魔果實的能力,那時年幼的自己根本無力應對這種像是受過黑夜祝福的殘忍野獸。
手指不自覺地捻了捻,羅賓注視著女孩的目光忽然有些幽深了起來。
她曾有奇怪過為什麼這樣一個女孩子的外號會被稱為狼。
但在她給她扣上了手銬之後,雖然只有一瞬,她確實從對方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看到了那宛如狼一般的眼神。
羅賓一時無法分辨對方那眼神中的具體情感,然而這種被當成獵物盯上了的感覺換了誰都會覺得不適。
女孩追著一個海軍進了小樹林。
她瞥了眼腳邊被對方丟下的書包,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劍鞘,有些詭異地篤定了那女孩不會逃跑。
月色皎潔,巨大的銀盤灑了遍野瑩瑩。
羅賓抬頭,看著年輕的女孩揮劍將沾上的血跡甩去,提著劍,從遍地抱腿痛呼的海軍中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來。
聽雨覺得自己現在簡直緊張的不行。
感受到了對方注視著自己的視線,她覺得自己走路時腿肚子都在不斷發抖。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感覺自己給對方留下的第一印象簡直糟透了。
「他們會沒事的,只不過可能以後走路會需要拐杖而已。」聽雨小心翼翼的,試圖向對方證明自己並不殘酷嗜殺,「有幾艘軍艦過來了,我們應該快點離開這裡。還有···」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仰首,對上了羅賓湛藍的眼眸。
「你好,我叫聽雨。」決定要好好做一次自我介紹,聽雨一字一句說的鄭重,「我是西門家的大小姐——我知道你可能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但沒關係,你以後會知道的,」她謹慎地打量著對方的神色,「我會知道你也不是因為沙鱷——我對那種大叔不感興趣——我特意調查過你,是因為——」
我想把這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都給你,這樣在黑暗中成長卻仍維持著光明保留著溫柔的聰慧女子···
我想要你。
有什麼情緒在胸中鼓噪著騷動,指甲被偷偷掐進了掌心,聽雨安靜地看著對方無波的雙眸,乖巧討好地彎了彎眼角:「——我覺得,我們可能是這世上最能理解對方的人,羅賓姐姐。」
她將手中的劍遞給了對方。
最能理解她的人?
如世界政府了解奧哈拉一樣嗎?
「你覺得,你能理解我?」眼神有些冰冷,羅賓看了眼遞過來的劍柄,沒去接,語氣中透著濃濃的寒意,「你對我的事情,又有了解多少?」
聽出了對方那一句問話中的譏誚薄涼,聽雨忍不住心中微微一顫,咬著下唇,她低著頭拿眼瞅她,被淡淡紅暈熏染了的眼尾倒是露出了幾分可憐兮兮的模樣來。
自己這是被討厭了么!
抿了抿唇,聽雨自暴自棄地將劍往對方手裡一塞,從書包中翻出了一件純黑衛衣套上,將雙肩包往背後一甩。
說好的御姐喜歡會體恤自己的乖巧無害天真無邪的小孩呢!
默默在心中將那些不靠譜的戀愛小說丟進烈焰送去火力發電,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聽雨,在羅賓多少顯得有些無言的目光中,將那副被自己輕易解下的海樓石手銬原模原樣地戴好。
坐在小胖的背上,羅賓忍不住朝焉頭焉腦的女孩多看了兩眼。
又忍不住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劍和她手腕上被解下又被戴好的手銬。
這孩子···真是耿直的讓人匪夷所思。m.
不過羅賓當然不知道,她眼中耿直的女孩正在心裡想著些什麼陰暗晦澀的事情。
聽雨垂著眼,不自覺地啃咬撕扯著自己唇上的皮。
她說她們可能是這世上最能理解對方的人,這句話她並沒有說謊。
她們兩人所經歷過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而言,相像得可怕。
嘴角的皮被自己撕破,聽雨伸舌一舔,頓時嘗到了滿嘴的血腥。
唇齒間瀰漫著帶著淡淡腥氣的鐵鏽味,苦澀沉重,宛如那讓自己家破人亡的夜。回憶被撥開,自己的世界被血色所侵襲,冰冷肅殺的寂寥在血管中艱澀地流淌,伴著年幼的自己在黑暗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地彷徨無依。
狼狽逃離的腳步永遠都是那樣的雜亂無章,孤獨無助的自己放眼望去,每個看似無害的街角都如同暗藏殺機,每個對自己笑的路人都像是都心懷鬼胎。
聽雨抬了抬眼皮,原本清明的兩眼中,混沌了仇恨與畏懼的陰霾。
西門家以一套驚世絕倫的劍法奠定了在江湖上數百年的地位。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那套被稱之可斷山河破蒼穹,毀天滅地神鬼皆驚的劍法,已許久未曾出世。
眼紅於劍法的威力,又垂涎於西門主家背後的財富,無權繼承劍譜的西門分支勾結了幾大家族,在黑白兩道中打通了關係,終於在某個雨夜動了手。
六歲的聽雨在入睡前覺察了異響后,不安地揉著眼睛抱著她心愛的泰迪熊下樓找媽媽。
迎接她的是濺進了雙眼的溫熱。
她懵懵懂懂地看著往日溫婉的媽媽披頭散髮滿臉血痕地向自己撲來,親和柔美不在,反倒露出了幾分凄厲慘絕。
一雙蒼老但有力的手將她攔腰抱起,猝不及防中,她懷裡的泰迪熊掉落在了地上。
聽雨本能地伸手去夠。
泰迪熊柔軟的身軀在大理石地板上彈跳了一下,落入了一灘血跡,淺色的絨毛被鮮紅浸透。
她順著血跡看去,茫然地對上了方才還在自己額前落下了一個晚安吻的父親那空洞的眼。
忠誠的管家將她及時送出了已淪為人間煉獄的西門家。
——大小姐,你要堅強。
——記住你的身世,但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你的名字。
——往前跑,別回頭!
槍聲響起。
管家倒在了地上,花白的頭髮染上了一片血肉模糊。他死去時看向自己幼主的眼中,彷彿仍舊閃著帶著希冀的光芒。
往前跑,別回頭!
被嚇的四肢發軟,聽雨掙扎著從地上爬起,看著面前晃動著的手電筒與火把,嘴唇嚅囁著慌亂而無措。
往前跑,別回頭!
邁出了第一步后一切就會變得容易,年幼的聽雨咬著嘴唇連哭泣都不敢,憋著氣往林中跑去。
往前跑,別回頭!
背後的呼喝不絕於耳,逼近的搜索讓人幾近絕望。
往前跑,別回頭!
蒼涼的猶如溺水般讓人窒息的痛苦如潮湧來,被那黑暗冰冷的回憶所淹沒,聽雨攥緊了拳,整個人不受控制地緩緩蜷縮了起來。
一隻略有些粗糙但溫暖的手忽然自身邊探出,輕輕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聽雨像是觸電似的在原處顫抖了一下,抬頭,正巧撞進了羅賓那如海般深邃而寧靜的眼中。
一路上女孩都安靜地乖順,平心靜氣在她身邊閉目養神的羅賓卻莫名覺得對方身上透出了一股與她年齡不符的悲涼來。
怎麼可能,她還這麼小。
她偏頭向她看去。
女孩緊緊地咬著唇,兩眼中透著背水一戰似的孤傲,周身攜裹著如同獨身邁向陰冷死亡般的無助與倔強。
心中一動,羅賓還沒反應過來時便伸了一隻手出去。
雖然聽著可笑,但她恍惚間竟似在這女孩身上看見了當初的自己。
女孩抬頭愣愣地望向了自己,眼裡現出了幾分茫然,雙眸濕漉漉的像是只被欺負了的小動物,眼尾紅紅的惹人心憐。
···如果沒有注意到她眼底流露出的,那讓對方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偏執了起來的孤鷙決絕的話。
羅賓在心裡嘆了口氣,正當她想收回自己的手時,聽雨忽然動了動,伸指勾住了她預待抽回的手,接著便像是懊悔自己舉動輕浮一般,又很快地將她手指鬆了開來。
有些詫異對方瞻前顧後的動作,羅賓低頭,卻看見了她紅紅的耳尖。
她這是又在害羞么?
羅賓有些不解為何一個重賞犯會三番兩次地在自己面前這麼副怯怯懦懦的樣子。
聽雨默默地捏著自己的手指,委委屈屈地縮在角落裡。
她發誓她剛才並沒有想做出那麼一副小媳婦的樣子來的。
都是羅賓那樣的眼神太容易讓人沉淪。
她在心裡心不甘情不願地甩鍋。
就是因為經歷過類似的惡,才知道從中還能保持那樣一份的溫柔有多麼難得。
聽雨扁著嘴,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手銬。
這個人,她想要。
西門的少主,一路刀槍劍雨血海沉浮而來,已被養成了看中什麼就拿,遇見阻礙就連根剷除的性子了。
而且很多時候,也不必她自己動手,自然有人會把她所想的一切都安排好。
但人畢竟不是物品。
還沒有什麼感情經歷的聽雨悶不做聲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指,偷偷看了眼身邊的女人。
女人正注視著窗外,看樣子是快到地方了。
聽雨憂傷地在心裡轉著念頭。
是自己不對。
動漫不過是動漫,但眼前的卻是有血有肉的人,她怎麼可以用從動漫中得到的情報來衡量一個在「現實」中的人。
眼前是個有自己思想,有自己喜好和主見的,活生生的人。
追女孩子——無視了自己比對方小了幾乎十歲的年紀,聽雨認真在心中反省著自己——還是要靠自己收集情報,慢慢接近才對。
腳踏實地,舉止不可輕浮,也不應該做出一副自己很了解對方的樣子。
聽雨很快地總結。
從停穩的小胖身上跳了下去,她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注視著對方的兩眼微暗。
要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