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涮羊肉(中)
楊川心頭一緊,暗道一聲:『張騫?還是堂邑父?』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弄死眼前這老賊,然後……估計會被人一巴掌打趴下。
老崔頭兒絕對是一個高手,這一點毋庸置疑。
「形勢所迫,求生保命罷了,」楊川嘆一口氣,給老崔頭兒夾了幾片羊肉,「本來,小子還想著繼續潛藏,等自己長大了再設法逃回大漢。
只可惜世事難料啊,漢使大人張騫與堂邑父等人被匈奴人擒獲,眼看著就要被戕害,小子只好冒險出手,只能說,小子不自量力了。」
說著說著,楊川突然有些惱怒。
自己這算是幹什麼呢?兩次搭救張騫的性命,一心歸漢,卻落得個如此下場,簡直就……
「冒充大雪山使者,給匈奴人當天可汗是怎麼回事?」
話說到這個份上,崔九也不再偽裝,瞬間恢復了大長門的威勢,輕輕彈一彈甲衣上的煙塵,端然而坐,道:「你在漠北之地乾的那些事情,怎麼有點匈奴貴人的意思?
怎麼,某家說的不對?
修築鹿鼎城,建立自己的匈奴人部落,還給天下的名山大川敕封賜名,倒還真是一位雄才大略、傲世天下的天可汗呢。」
崔九輕笑一聲,猶如夜梟嘶鳴。
在一旁看熱鬧的三名烽子早就聽傻了眼,約略猜測到「老崔頭兒」的身份,定然便是那神秘可怖的繡衣使者,幾人早就讓冷汗濕了甲衣,哪裡還敢吱聲!
倒是楊川,心情卻漸漸平復下來了。
事已至此,還能說什麼呢?
他一直都很信任的堂邑父大叔,可能是繡衣使者或者張騫留下來的耳目?或者,這老賊手眼通天,早已在匈奴人中間摻了沙子?
這種事情的真相,其實早就沒了意義。
他只要知道,自己這一年多時間裡,從來都是生活在別人的監視和陰影下,這就足夠了。
還是不夠成熟啊。
楊川苦笑一聲,道:「一個當了六年奴隸的小子,突然脫困后,難免行事有些狂悖不經,如今想來,實在是汗顏得很呢。」
「狂悖不經?」崔九目光幽幽的盯著楊川,「真不是心懷不軌?」
楊川搖搖頭。
「那就是說,你想盡一切辦法取得張騫的信任,迫切的想歸漢,真沒有匈奴王庭的謀划和支持?」崔九慢條斯理的涮著肉,冷淡說道:「如何才能證明你不是匈奴人的密探?」
楊川抬頭,很仔細的凝視著老賊的眼睛,搖頭道:「你以為呢?」
崔九輕笑一聲:「某家以為,你有一兩成的可能,會是匈奴人的密探。」
楊川也輕笑一聲。
日了狗了。
他丟掉手中的筷子,目光不離老崔頭兒的眼睛,慢慢站起身來,開始……脫衣服。
扔掉甲衣,扔掉破羊皮夾襖,扔掉身上最後的幾片遮羞布,他赤條條站在那裡,舒坦的伸了一個懶腰,大笑道:「好啊,既然你這麼肯定,那就來檢查一下吧。」
面前的四個人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看著楊川身上……的累累傷痕。
有鞭子抽打出來的,有滾燙的羊油灼傷的,有用刀子劃出來的,密密麻麻,紅紅紫紫,只能用一個「體無完膚」來形容。
每一道傷痕,扭曲的如同一條條毒蛇,在這個少年乾瘦的身子上張牙舞爪,似乎還在不停的噬咬不休。
舊傷加新痕,觸目驚心!
「來,看看我這個匈奴人的密探,」楊川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累累傷痕,情緒低落,「看看那些畜生乾的好事,看看,你們都是貴人,都是大人物,是特娘的是使鞭子的好手吧?
來看看,這些傷痕是用什麼手法抽打出來的?
對了,再看看脊背的傷痕,是羌人部落頭人的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的傑作,那四個小畜生喜歡聽漢人奴隸的尖叫和哀嚎,因為老子不喜歡求饒,所以,他們就往死里打我。
用指甲掐,用鞭子抽,在我的傷口裡滴上滾燙的羊油,就是想聽聽老子的哀嚎和求饒。
日賊娘!
老子寧可去死,休想讓老子跪地求饒!」
漸漸的,楊川的面目開始猙獰起來,目光陰沉,死死的盯著崔九:「你說,我是匈奴人的密探?還有什麼罪名啊,你特娘的都給老子羅織上幾條來,老子悉數認下便是了。
匈奴人,羌人,他們鞭打我,我不服也不甘,最後我弄死了他們所有的人。
至於你,或者你們,都來吧。
老子不怨你們,誰特娘的讓我是個卑鄙的奴隸呢?
哈哈哈,來啊,日你賊娘的……」
楊川大笑幾聲,其聲如哭,臉上卻聊聊變得毫無表情。
他施施然坐下來,慢慢涮了幾片肥羊肉放進嘴裡,感嘆一句:「瑪德,大漢的羊肉,真他娘的鮮美!」
崔九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至於另外那三名烽子,卻早就聽得痴了。
想不到,這位面貌俊秀的少年人,身上的傷痕竟如此之多,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今天的涮肉滋味甚美,就是不知幾位大叔吃好了沒有?」楊川連涮幾大口肉,喝了一小口羊湯,抬頭看向崔九,道:「你,叫什麼名字?」
「崔九。」
「好名字,」楊川想了想,笑道:「你認識張騫不?」
崔九點頭。
楊川嘿嘿冷笑,指著雲中郡方向說道:「以後見了張騫,你一定要告訴他一聲,就說他欠我三百匹馬,七百頭牛,一千多隻羊,還有三十幾輛勒勒車。
對了,他還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讓他下輩子還給我,一分都不能少,否則,我會用皮燕子笑話他。」
提起張騫,楊川莫名的就是一肚子火,就想罵上幾句。
要不是那傢伙使手段陰了他一把,何至於苦不拉幾跑一趟漠北,接回他那個匈奴人老婆!
「好,你的話我一定帶到,」崔九突然說道:「不過,想要他還你的財物,恐怕不行了。」
「為何?」楊川問道。
「想要別人還你的財物和人情,你首先得活著,」崔九冷冷的說道:「死人沒有收賬的權力。」
楊川冷笑道:「他欠我的,就別想賴賬,當初弄過我的羌人,如今一個不剩的都讓我給弄死了。」
崔九瞅著楊川,良久良久,道:「這話,某家也代為轉告。」
「不過,你如今還沒有洗脫匈奴人密探的罪名,也無法證明自己在漠北之地所作所為,究竟是不是心存異志。」
「所以,你得先做一件事情。」
楊川問道:「何事?」
崔九淡然說道:「就在這石門障里當好你的烽子,用軍功證明自己的清白。」
楊川沉默幾個呼吸,澀聲問道:「多大的軍功?」
崔九目光幽幽,淡然說道:「越大越好,最好能讓你免死一次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