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古老的煉金文明
原來是語言不通的誤會。
自打蘇滄介紹了李伊雅的菜品,商人一直旁側敲擊著這方面的信息,沒別的話題了。
「您清楚,我是商人,肯定要研究現下什麼產品最賺錢些。如今海民橫行,奴隸不好買賣,導致棉花和蔗糖這些利潤高的東西也有價無市。我本想到西大陸牙瑪蘭種點龍舌蘭和葡萄,卻覺得那樣太辛苦了。」
商人驕傲地吹噓著他的經歷。
「十幾年前,我通過倒賣望遠鏡和鐘錶大賺了一筆。這些煉金物品在日新月異的邱桑共和國已被淘汰,但受到貴族們的追捧。可惜,自打【玫瑰名單】等一系列法律生效,煉金裝飾品市場接近飽和,邱桑又不允許我們這種外籍商人購買煉金武器。」
「正愁著以後船上進什麼貨物時,先生,您提出在食物中加入超凡材料的點子!怎能不讓我眼前一亮。」
這種配方確實是蘇滄提供給李伊雅的。剛到萊茵城,他在金玫瑰城堡前碰了壁,坐在尼日河邊唱歌,與結束禱告的李伊雅不期而遇,強大的精神力吸引了蘇滄,他一路跟著她回了家。
蘇滄的外表充滿迷惑性,一個博學、整潔且聲音動聽的美少年,懂得那麼多知識、歌謠和傳奇故事,李伊雅不忍他流落街頭,暫時接納了他。
結果如我們所見,無數次午夜夢回,李伊雅恨不得打死當初心軟的自己。
相處超過三小時,蘇滄的本性暴露無遺。
他彷彿初生的孩子,把感情寫在臉上,直率地提出要求;他的話語充滿魅力,卻極度自我,以別人的痛苦為樂,尤其是對他有好感的人;他過於單純,或者「膚淺」,對周圍的世界的滿不在乎——他從不思考日常瑣事。
晚上李伊雅準備做明天售賣的藥劑,發現有幾樣材料莫名其妙地減少了,她以為來過小偷,氣得暴跳如雷。
一股燒糊的味道傳來,李伊雅聞訊趕去,和蘇滄四目相對。
少年面不改色,只說想在飯菜里加入超凡材料,改善伙食。
李伊雅從沒聽過這個點子,但她好客地研究起這些菜譜。
接著,她被蘇滄的藥理學知識儲備震驚了——蘇滄的配方聞所未聞,效果卻出類拔萃,而且信手拈來,只囊括本地常見材料和特產,似乎是現場原創。
這也是李伊雅養活蘇滄十幾天的原因——她從中受益良多。
遺憾的是,這人的性格過於惡劣,不知感恩,沒有半點克制,李伊雅算了算賬,任由蘇滄折騰下去,她半輩子的積蓄三個月就要見底。
她把蘇滄掃地出門,克里斯托弗成了下一位受害者。
聽到商人的話,亞伯疑惑道:「難道以前沒有超凡材料和普通食材結合的先例?為貴族服務的廚師們也做不出嗎?」
商人點點頭:「這跟社會階級有關。哪怕是最常見、最差的超凡材料都能賣出接近奢侈品的價格。平民吃飯是為了飽腹,絕不可能去消費;貴族么,用精神力吸收超凡材料其中的特性就行——直接吃它們的口感可不怎麼樣。」
「以前沒人想得到結合兩者,也沒有必要結合兩者。人們喜歡聽貴族和平民結婚的故事,因為這是戲劇,是童話,是虛構且藝術的東西。浪漫史之所以吸引人,就是因為現實的不浪漫。」
「現在情況有變化?」亞伯憤世嫉俗地說,「利用海洋貿易的先機,你賺到普通人可望不可即的財富,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富有!放眼看看萊茵城,
或你們諾拉的首都蒙黎特,一年不到10銀幣收入的大有人在!」
這句話蘇滄沒及時翻譯,商人很好奇。
「他說什麼?」
「我的朋友認為在這個時代,有能力一頓飯消費10銀幣的仍是少數。」
「啊哈哈。」商人笑了,「我就知道他不信,沒關係,他還年輕,有的是時間驗證我的推測。等著瞧吧,小夥子,歷史有自己的語言!」
「他讓你小子等著瞧。」蘇滄傳話。
若非李伊雅及時上了菜,亞伯差點忍不住跟商人鬥嘴的衝動。
前菜是外國商人心心念念的魚湯,他拿起木勺,舉到離嘴唇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小口小口地吹著,防止湯汁濺到他打理乾淨、末端翹起的小鬍子上。
亞伯對他的做作禮儀不屑一顧,舀了一勺熱乎乎的魚湯送入嘴裡。
燉爛的胡蘿蔔和芹菜根稀釋了牛油的肥膩,月桂葉和檸檬皮的味道增添了別樣的芬芳,軟爛的魚肉入口即化,彷彿是新鮮打發的奶油,蓬鬆滑嫩。吞下去后,一股松子的香氣回味無窮。
太好吃了……
亞伯第一次吃到這麼美味的食物,差點把木勺都咬碎了。
儘管心底瘋狂地叫囂著讓他注意吃相,亞伯忍不住大快朵頤,熱氣騰騰的魚湯唇齒留香,每個毛孔都無與倫比的暢快;商人矜持了幾勺子,也狼吞虎咽起來,當兩人放下喝得精光的碗時,不約而同地吐出一口鬱氣。
美食,人類最原始的快感!
反倒是蘇滄興緻缺缺,他撇去魚湯表面漂浮的橄欖油和黑胡椒顆粒,漫不經心地打開話題。
「其實我很好奇,先生,您掌握了什麼依據,去預測歷史的走向。」
「呃,好吧,我的話有失偏頗。實際上,我是指『經濟走向』,比如哪種貨將來賣得更好。」商人貪婪地望著蘇滄碗里的湯,「自打邱桑經歷十年內戰,頌眠議會推翻阿爾伯丁王室,建立共和國,我認為在貴族和服務者之間,會出現另一個新的社會階級。」
「什麼?」
「社會學家稱之為『中產』——你還喝你的湯嗎?」
蘇滄把魚湯推給商人,錯失良機的亞伯懊惱不已。
「中產和小貴族有什麼區別?沒有血脈傳承、爵位頭銜或者家族底蘊,他們憑什麼脫穎而出,站穩腳跟?」
商人喝完湯,用餐巾擦擦嘴。
「對我來說,小貴族得排在中產下面,他們的地位依賴於當地領主的臉色;假如在宮廷有官職倒也罷了,偏遠地區的小貴族,本質跟農場主沒區別。」
「所謂『中產』是富有的平民們,或者說,像我這樣的商人。我們放棄了血脈貴族的鬥氣體系,沒有天賦覺醒魔法,也沒有信仰苦修神術,取而代之的是,我們掌握著一定水平的煉金技術。」
「鍊金術讓中產有了貴族般的財富,卻沒有貴族的健康和長壽。當這一代人老了,離開大海,回到故鄉。這時,給他們推薦超凡材料的料理,雖然效果不如真正的魔葯,但它既沒有魔葯的苦味和精神力缺失導致的消化不良,又能帶給身體好處、說不定延長壽命——我已經看到金錢滾滾而來。」
鍊金術這個詞反反覆復地出現,蘇滄終於忍不住了。
「鍊金術到底指什麼?」
「您不妨把它想象成一位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超凡力量者傭兵,每次攻擊消耗現成的魔核和晶礦作為能量來源。」商人有些興奮,「例如,我請鍊金術師裝了兩門船炮,它們能遠程擊沉船隻,近距離轟殺強壯的男人,甚至毫無防備的鬥氣初心者和魔法學徒。」
「這不是最先進的武器。據說頌眠議會已經研究出足以擊殺中級斗師、擊落六環魔法師的鍊金術了。」
「我聽著卻不怎麼樣。」蘇滄不服氣地說,「那【領域】呢?【法則】呢?邱桑王國的超凡力量絕沒止步於【正式】!」
「歐啦啦,瞧瞧您!《玫瑰名單》限制了您的眼界!」
「《玫瑰名單》又是什麼?」蘇滄問亞伯。
「一部針對全自動化鍊金術的詳細法規。明文規定平民不可私自研究、買賣或宣傳煉金技術;貴族購置相關物品前,需上報宮廷,得到批准。《玫瑰名單》還提高了指定物品的海關稅,減少了指定物品的出口額,應該也和鍊金術有關。」
商人接過話題:「對比超凡力量這棵參天大樹,鍊金術是上不了檯面的小幼苗。鍊金術師們投入數額龐大的金錢和心血,力量的進步也比不上血脈純正的貴族修鍊三五年。不過我的外國朋友,請您清楚,只要受過訓練,人人都能操作煉金物品。」
「那又如何?」
「依蘭王國有多少貴族,多少平民?比她大一倍的邱桑呢?加上整個歐瑪拉呢?」
「啊。」
蘇滄陷入沉思。
半晌,他又開口:「看來我誤會了『鍊金術』。畢竟一個單詞經過時間的洗刷,很容易跟最初的意思截然不同。」
「哦?」商人很感興趣。
「我所知道的煉金文明,植根於一種物質世界觀,建立在三大基礎理論上:『金屬是組成世界的基礎』『金屬擁有類似動植物的生命特徵,例如生長』『常見金屬只是在精神上和物理上不成熟的高級金屬的一種形式』。」
三大原理的原文是古人族語,蘇滄也不給個翻譯,商人和亞伯全沒聽懂,所幸主菜來了,他們連忙低頭吃飯,掩飾尷尬。
「換句話說,跟現代人不同,古代鍊金術士認為金屬不是元素構成的物質,而是處於發展的不同階段,慢慢達到完善的過程中的同一事物。比如,蝴蝶的幼年是毛毛蟲;『金』作為貴金屬,它的幼年可能就是鉛,或鋁、或錫等『賤金屬』。」
「在他們的認知里,金屬不是固態的物體,而是液態。文獻記載,鍊金術士聲稱『金屬材料不僅是水,還是一種充滿情感和激情的水』。隨著時間的變化,所有金屬都會成長,直到無法繼續進化。它們最終的成果被稱為【賢者之石】。」
「因此,『除了是堅硬而緻密的材料,金屬蘊含著活潑的精神,將創造的事物注入其中,便賦予了它們生命,運動和感官——除非它的熱烈的美德被釋放,否則它就無法展示其力量。』這是鍊金術,最初的鍊金術,我以為的鍊金術。」
「基於這種理論,古代鍊金術士建立了特立獨行的超凡力量體系,他們有能力把賤金屬轉變為貴金屬,或者賦予它們更高一等的精神完善,成為有自我思考能力和行動力的『煉金生命』。」
「他們將精神與金屬之軀分離開來,並用煉金的力量把它們歸還在那裡,好像是從鞘中奪走了匕首一樣,又宛如使死者復活,或是讓生者離世。跟傳統的亡靈法術不同,鍊金術士沒有賦予金屬生命,因為生命早已存在。」
「根據文獻,鍊金術士寫道:金屬在大地的靜脈中形成,元素決定了它們不同的性格。銀是靈魂和鮮血、紅皓石象徵著睡眠、石榴石帶來聖潔、鑽石能夠隱形。元素是男性,而大地是女性,兩者通過神聖的火焰,產生了金屬的種子——就像我們一樣。」
蘇滄用叉子把烤三文魚戳得稀爛:「我以為現代人重拾起了這項研究。那可不具有普遍性。」
這些話,蘇滄先是用依蘭語說一遍,又用諾拉語說一遍,給了兩人充足的時間消化其中的信息。
末了,亞伯問道:「既然如此,為何古代鍊金術銷聲匿跡了,我們從沒聽過關於它的蛛絲馬跡,連名稱也被另一種知識佔有了。」
「古代鍊金術的難度太高,遠超任何現存的超凡體系。且鍊金術要求術士們付出驚人的報酬,即『鍊金術為等價交換之原則』——生命只能從被獻身的另一種生命中產生,生命的轉移,是從一種存在等價移交到另一種存在。」
「換句話說,催生金屬里蘊含的更高級的生命,鍊金術士們要麼自我犧牲,要麼——」
蘇滄叉起烤焦的三文魚皮。
「從殺人、到屠城、再到種族滅絕。我想這大概是他們消失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