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小丫頭,走路不看路?」
清清淺淺的笑意從頭頂傳來。
阿圓抬頭,看見的便是一張清雋俊逸的臉。
「沈哥哥。」她驚訝。
走在前頭的褚大人和小廝紛紛轉過頭來,褚大人還未來得及說話,小廝便對著蕭韞行了一禮。
然後介紹道:「這位便是我家公子。」
褚大人詫異:「竟不想與沈公子如此有緣,蘇大人介紹的名師原來是你啊。」
哎呀,是熟人就好辦了。
褚大人愁了一路的心總算舒展,這位沈公子雖才見過第二面,但他莫名篤定沈公子會收下他女兒。
蕭韞扶阿圓站穩后,朝褚大人行了個晚輩禮。
褚大人趕緊回禮:「不敢當不敢當。」
阿圓也高興,之前的緊張在見到蕭韞時瞬間就沒了,她昂著漂亮的小腦袋問:「沈哥哥要教我寫字?」
「哎,不可無禮。」褚大人說:「今日是來拜師的,此事須經沈公子同意方可。」
褚大人老實,做事拘泥規矩,凡事都一板一眼地來,非要阿圓拜過師敬過茶心裡才踏實。
蕭韞原本只是想單純指點一番小丫頭書法,竟不想褚大人這般鄭重,甚至連禮也備得隆重。
索性便領兩人去廳堂坐,看著阿圓乖乖巧巧、端端正正地敬茶行禮。
「師父請喝茶。」她軟軟甜甜地說。
蕭韞心裡竟生出點微妙的感覺。
站在門外的陳瑜心情也很微妙。
得,他家殿下逗弄個小姑娘,竟直接把自己賠進去當師父了。
這褚大人也不知是撞什麼大運,整個大塑想要拜景王為師的人都還沒出生呢。
倒不是景王才學不好,景王出生便被立為儲君,從小由名家大儒們教導,本又天資聰慧,豈會才學平平?只不過沒人敢有這個想頭罷了。
這褚大人算是瞎貓撞上死老鼠......啊呸,他家殿下才不是死老鼠。
是天上掉餡餅,正好砸褚大人頭上,他還渾然未覺。
廳堂裡頭,褚大人遲疑道:「既是蘇大人介紹的,想必沈公子書法了得,不知這束脩........」
「束脩不必。」蕭韞道。
「啊!」褚大人說:「這如何使得?我褚家雖不富裕,但不想白白受人恩惠。沈公子且說束脩多少,但凡褚謀拿得出手,定不會吝嗇。」
主要是褚大人之前聽自家夫人說起過沈公子的情況。說他寄人籬下身份本就尷尬,平日里生活拮据,靠幫人做做文章掙銀錢糊口。
如今聽他說不要束脩,他心裡過意不去。
見他堅持,蕭韞便道:「褚大人將禮留下便可,束脩無需再提。」
「這這這......好吧。」褚大人感慨,沈公子真是個和善的好人吶。
於是便對女兒耳提面命道:「往後要好生孝敬你師父,聽從教誨,知禮敬重,莫任性胡鬧。」
阿圓誠摯點頭:「知道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女兒定會像孝順爹爹一樣孝順師父。」
蕭韞:「......」
外頭的陳瑜忍不住噗呲笑出聲來,這聲音不大,但裡頭的人聽得清。
蕭韞不想這對父女再說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話來,便對褚大人道:「既拜完師,我派人送褚大人回府。」
陳瑜從外頭進來,比了個請的手勢:「褚大人請。」
「啊....啊?」褚大人有點懵,看了看蕭韞再看了看他家閨女。
何意?
他閨女不跟他一起回嗎?
蕭韞道:「一日之計在於晨,褚姑娘既然來了,不妨就從今日開始學習。且離書院考試之期漸近,時日無多,需抓緊。」
「哦哦哦,還是沈公子想得周到。」褚大人說。
於是趕緊作揖拜別。
.
回到家,褚夫人站在正院門口等,見自家丈夫歡天喜地地進門,她問:「阿圓呢?」
怎麼你們父女倆出去,卻一人回來了?
「夫人,我們進屋說話。」褚大人高興,接過婢女遞來的茶,開口道:「我們褚家真是好運道,處處遇貴人啊。」
「這話何意?」
褚大人一盞茶下肚,便將名師乃沈公子的事詳細說了遍,最後道:「這沈公子是個善人,連束脩都沒要,只收了禮。」
褚夫人問:「即便如此,今日才拜師便將女兒留在他人府上實在不妥。」
「有何不妥?」褚大人不敢苟同,頗是正義嚴辭道:「他們已過了師徒禮,沈公子就是阿圓正兒八經的師父。徒弟待在師父府上做學問,不是天經地義?」
「夫人啊,沈公子為人,你大可放心。」
「......」
褚夫人無意與丈夫爭論,心想,且等女兒回來再細細問問情況。
.
這邊,阿圓卻是坐在水榭旁的雕花紅木桌邊吃糕點,吃得兩頰鼓鼓囊囊。
蕭韞坐在一旁慢條斯理地喂她。
「師父,」她問:「這是你的宅子?」
「不是,友人的。」
「那師父的友人呢?」
「去遠遊了,還未歸。」
「哦,師父......」
「喊我沈哥哥。」蕭韞說。
「為何?」
阿圓是個知禮的姑娘,今日敬過茶,那她就得以師徒之禮相待了。
「我可不想做你爹爹。」
「......」
阿圓窘了片刻,又聽他道:「往後只管喊我沈哥哥即可,喊師父平白覺得老了好幾歲。」
「哦!」阿圓點頭。
「沈哥哥,」她問:「你一直住在這裡?」
「偶爾......回沈家,怎麼?」
阿圓想起娘曾說過高門大戶的家宅陰私,不自覺就想得有點多。問:「我爹爹給你束脩你為何不要,好歹也是點進項呢。」
蕭韞一愣,隨即悶笑起來。
「我說的不對嗎?」阿圓嘀咕:「沈哥哥欠了這麼多銀錢,總歸要還的。」
「小丫頭把哥哥當什麼人了?」
「?」
阿圓不解抬頭。
蕭韞趁機擼了把腦袋,說:「哥哥是阿圓的大哥哥,若是教你寫字還收束脩,我豈配為讀書人?」
聞言,阿圓一時頓住,望著蕭韞感動得無以復加。
過了會,她問:「那我們何時練字?」
「吃完糕點。」蕭韞又餵了一塊過去。
阿圓張嘴接住,然後道:「為何要先吃完糕點?我已經在家吃過早飯了的。」
「練字是個力氣活,吃飽了才行。」
阿圓狐疑點頭,不明白就寫字而已,花什麼力氣?
然而等蕭韞將她帶到書房時,她才知道原來練字這般辛苦。
蕭韞說:「你且寫個字來看看。」
阿圓照做,將宣紙鋪開,又用鎮尺壓住,然後提筆認認真真地在紙上寫了個「嫿」。
這是她的名字,平日里寫得最多,也自認為是寫得最好的。
字跡工整,娟秀清麗。
她揚起臉,緊張地看向蕭韞。
蕭韞背手立於一側,漫不經心瞧了眼:「這就是你母親說的『字寫得好』?」
「......」
阿圓羞赧,小聲道:「阿娘說在我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來講,寫成這樣已經不錯了。」
「你不說已經是大姑娘了嗎?」
「......」
大哥哥真討厭。
阿圓頭埋得低低的。
蕭韞勾唇:「再多寫兩個字來看看。」
「寫什麼?」
「就寫你心裡想說的.....」蕭韞似笑非笑:「大哥哥真討厭。」
「......我沒這麼想呢。」
「你適才臉上分明這麼說了。」
「這麼明顯?」阿圓抬頭。
蕭韞目光幽幽的。
他眼皮薄而細膩,眼線延伸至尾端微微上翹,總是帶著點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阿圓羞愧,手指攪著身前布袋,局促得很。
「罷了,哥哥逗你的。」蕭韞用筆杆子戳她額頭,迫她昂起臉來,說:「來,哥哥寫個字給你看。」
他在宣紙上不緊不慢落筆,也端正地寫了個「嫿」字。同樣是簪花小楷,氣韻卻變得完全不一樣。
字跡秀氣工整,卻透著一股堅韌不拔的風骨,筆勢霸氣內斂。
阿圓驚奇,看了看他手中的筆,又看了看桌上的紙,為何他能寫得這麼好?
蕭韞放下筆,說:「所謂字如其人,各自氣度不一,或高逸清婉,或流暢瘦潔。」
「而你這樣的......」蕭韞停了下,目光促狹道:「清秀是清秀,卻像條愛吃愛睡的懶蟲。」
「......」
阿圓漲紅臉。
平日里她確實愛吃愛睡,可......她娘說了她還在長身子呢,不打緊的。
「你的字軟綿無力,乃手腕力道不足。」蕭韞繼續道:「今日不急做其他,你先把字寫穩了再說。」
「如何練?」
蕭韞走到門邊低聲吩咐了句,沒過多久,有小廝端了個盤子進來。
阿圓瞧了眼,是個小小的布包,還有一捆柔軟的布條。
蕭韞坐椅子上,朝她勾了勾手:「過來。」
阿圓走過去。
「伸手。」
她聽話地伸出手。
就見蕭韞拿起那個小布袋放在她手腕上,然後用布條綁住,邊說:「這個法子會比較累,但也是最快的法子,小丫頭能吃苦嗎?」
阿圓不想吃苦,大眼睛水汪汪的:「會有多累?」
蕭韞掀簾覷了眼,輕哂:「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囑咐道:「你先自行練習,我有事出去一趟,切記不可偷懶,不然......」
「不然什麼?」阿圓緊張。
小姑娘今日穿了身茉莉白繡花襦裙,雙丫髻梳得整整齊齊,一邊腦袋一個。兩頰還落了流蘇珠花,粉色的小花瓣映在臉上,竟顯得玉雪可愛。
蕭韞忍不住捏了捏她臉蛋,道:「不然就不許吃午飯。」
阿圓苦大仇深地點頭:「知道啦。」
交代完,蕭韞出門。
.
蕭韞徑直回到卧室,然後進了幽幽暗暗的密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再出來時,見陳瑜焦急地等在門口。
「發生了何事?」蕭韞邊換衣裳邊詢問。
陳瑜面色無奈又心疼,說:「褚姑娘哭了。」
蕭韞轉頭。
「殿下走後,婢女在裡頭伺候,聽婢女說褚姑娘練字極其認真,但後來練著練著,眼眶泛紅,哭了。」
「現在什麼時辰?」
「午時。」
「她中途沒歇息?」蕭韞問。
「沒有。」
「為何不歇息?」
「說是殿下交代不可偷懶,否則.....」說到這裡,陳瑜有點想笑:「否則沒飯吃。」
「......」
蕭韞換好衣裳:「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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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阿圓邊哭邊咬牙練字,手都是抖的。
婢女在一旁勸:「褚姑娘,要不歇息一會?小歇一會無礙的。」
阿圓抽了抽鼻子,搖頭。
「唉。」婢女也沒轍了。
過了會,聽見外邊腳步聲由遠而近,下一刻,門被打開。
蕭韞身影出現在門口。
「公子。」婢女行了一禮。
蕭韞揮手讓她們出去,走到桌邊。
也不知為何,阿圓心裡憋著股氣,不肯抬頭看他。
蕭韞咳了聲,阿圓也沒理,繼續練字。
她手抖得不像話,字越寫越歪,哭也沒怎麼哭大聲,跟只小狗似的,時不時抽泣。
「哭了?」
「沒有。」聲音嗡嗡的。
「為何哭?」蕭韞唇角微勾。
此前來的路上,他跟陳瑜一樣,也心疼這丫頭。但這會兒見了她這模樣,莫名又覺得有趣。
「聽說你不肯歇息?」
阿圓仍舊沒理。
「笨!」蕭韞敲了下她額頭:「你這是本末倒置。」
「哥哥之意是想讓你用心練字,你現在看看......」他指著後頭一排歪歪扭扭顫顫巍巍的字,故作嚴肅道:「越寫越難看。」
他傾身過來,仔細瞧著阿圓敢怒不敢言的臉,緩緩道:「這可如何是好,字寫不好,也要罰不準吃飯。」
阿圓動作一頓。
過了片刻,一滴眼淚啪嗒地落在宣紙上,緊接著便是更多。
撲簌簌地掉下來。
蕭韞一怔。
這就哭了?
他都沒說什麼重話。
過了會,他奪過她手上的筆放一側,無奈道:「小丫頭,哥哥與你說笑罷了,哪能餓著你?」
「哇」的一聲,阿圓哭出來。
她真是委屈得不行,從小到大就沒這麼辛苦過。手腕上綁的是沙袋,一開始還好,後頭越來越重。還不讓她坐著寫,得站著。
這一寫就寫了整整一個時辰,手酸腿麻,還餓得慌。
她背過身,哭得雙肩抽動。
在外頭的陳瑜無語望天,聽他家殿下在裡頭小聲地哄人,卻怎麼哄都哄不住,最後只得吩咐道:「愣著做什麼,快去擺飯。」
陳瑜趕緊打發人往廚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