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老更夫

「鏘！」

「亥時二更，關門關窗，防偷防盜嘍！」

寂靜的街道上，年邁的更夫操著悠長的聲音忠實地報著更時，手中的燈籠發出光芒為他照亮了前進的道路，也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觸及到了光明與黑暗交接的邊緣。

老更夫今天其實是不太想繼續報更的，昨晚的恐怖經歷他現在依舊曆歷在目，那個碩大兇殘的屠夫將他攔住，今天一大早自己又被人發現暈倒在街邊，幸好當時急中生智，死都沒有看到對方的臉，不然自己的老命休矣！

不過奇怪的是自個不僅一根毫毛都沒損失，而且困擾多年的痔瘻（痔瘡）竟然不翼而飛，現在的他感覺一身輕鬆！

「難道那個屠夫專門割人的痔瘻來吃？這是什麼奇怪的嗜好？」

老更夫獨自行走在寂靜的街道，整個城市安靜的可怕，彷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存在，他只能通過不斷嘟囔自言自語來緩解心中的不安。

「希望今天晚上不要碰到什麼奇怪的東西，明天我就不幹了，回家種地也好過擔心受怕」

走著走著，更夫拐過一個牆角，正要敲鑼報更的時候，忽然餘光好像瞥到了什麼東西動了一下，位於一個角落裡，剛好就在燈籠光與黑暗的交界線上。

「什麼東西？！」

他嚇了一跳，神經十分敏感，如果不是出於職業素養，早就拔腿而跑了。

「喂！」

老更夫戰戰兢兢地將燈籠往前遞了遞，柔和的紅光將黑暗中的東西包裹了進來，他這下看清楚了，原來那竟然是一個背對蹲著的小孩子，從背影上看，只有四五歲的樣子，似乎沒有聽到呼喚，蹲在角落裡，喃喃自語聽不清楚在說什麼。

「誰家的孩子跑出來了？大人這麼不小心的嗎！」看見是個小孩，老更夫放鬆下來，隨後就是無比的氣憤，「這麼小的孩子都看不好，出事了怎麼辦！」

他想起了自己年齡相仿的小孫子，平日里呵護得像塊寶貝，都不敢讓孩子離開視線，生怕受到意外的傷害，這孩子大半夜跑出來，肯定是嚇著了，腦子都不太清醒了。

沒由得，老更夫忽然有點心疼這孩子，朝著周圍鄰舍大喊了幾聲，想引起家長的注意，然而幾聲大喊過後，左鄰右舍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怎麼一個個睡得這麼死，難怪連孩子跑出來都不知道。」他嘟囔幾聲，將自己的外衣脫下，披在了蹲著的孩子身上：「喂！小孩你現在怎麼樣？你家在哪裡，爺爺送你回去吧。」

幾秒鐘的寂靜。

小孩還是面朝牆角蹲著自言自語，聽不到具體的內容。

「真可憐，找不到回去的路，嚇傻了吧，唉！」老更夫心生善意，準備先安撫一下孩子，於是伸出手拍在了小孩的肩膀上：「孩子？」

「嘶！」侵入骨髓的冰冷一瞬間讓他思維都獃滯了，飛快地抽回凍的抽搐的手，滿臉不可思議，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好凍人！你這孩子身上怎麼這麼凍，還硬，就像……就像……」

說著說著，他的眼角開始抽搐起來，一陣寒氣直衝脊椎，想起了不好的事情，那時候正是年輕力壯的年紀，有個長輩去世，幾天後出山，他就是抬棺人之一，可經過一處陡峭的山路時，棺材傾倒，長輩的屍體掉出，而他摔倒后一隻手正好抓住了屍體的腳。

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感覺是那麼相似。

「就像什麼？」

「死……啊？」

突兀的提問讓老更夫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他的身體好像也被凍住，此時一點都動不了，他不敢看牆角，生怕小孩突然變成青面獠牙的惡鬼，可越不想看，眼珠子卻像叛逆期到來，不受控制地慢慢下移。

「嗯？」

奇怪的是，牆角此時已經空空如也，蹲著的小孩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走了？」

老更夫的眼珠子僵硬的轉動，表情多了一份慶幸，然而下一刻，一道稚嫩的童音卻在他耳邊響起：「你是在找我嗎？」

「嗬、嗬」

算得上可愛的童音，在老更夫聽來，卻比年輕那會夜宿山林時，盤繞在周圍的狼叫更為可怕，他的眼睛幾乎要凸出來，背脊發涼，不，已經被凍的完全沒有知覺了，嚇得聲音在嗓子里發不出來。

僵硬的脖子不由自主地轉動，他的頭扭動，看到了一張鐵青色的、彷彿死去多時的孩子臉，瘦小的身體冰冷僵硬，跨坐在自己的背上，手臂環住脖子，讓老更夫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你的衣服讓我感覺很溫暖，我要報答你。」沒有張牙舞爪的瘋狂，這個跨坐在老人背上的死孩子竟然露出了讓人血液凝固的『感激』的表情，它環著脖子，緊緊貼著老更夫，彷彿要將自己融入到老人身體中一樣……

……

「踏」

「踏」

……

沉穩的腳步聲回蕩，每一步都踩的恰如其分，與前一步的時間、距離都絲毫不差，彷彿經過了精密的計算一般。

而踩出這樣步伐的是一雙僧鞋，它的主人腦袋光光，黃色的僧衣在行走間連一片衣角都未曾揚動。

僧人走得很慢，但也很快，他輕輕邁出一步，就從街頭出現在了街尾，他也不是漫無目的地遊盪，在走路的同時，手中的念珠伸出一道白線，白線很短，不停的變換著尾部所指的方向，而僧人就跟著這個方向移動。

他好像在找什麼，但目標很難找到，似乎很狡猾，設置了很多誤導的線索，以至於念珠的白線有時候都會指錯方向，不過僧人很有耐心，不斷進行著修正。

終於又拐過了一個牆角，念珠上的白線忽然像失控一樣左搖右擺，直到最後纏成了一團，僧人的眉毛也擰成了兩條豎線。

「連他身念都不起作用了嗎！這鬼類的本事確實不俗。」

僧人收起念珠，瞳孔中佛光流動，朝四處街道、房舍仔細打量：「不過這也可以說明你就在這片區域了，阿彌陀佛，陽身已死，不渡幽冥，不入輪迴，還在人間為禍，今晚必定要拿你，送入往生。」

他以己身所站的地方為原點開始細細搜尋，步伐似乎是一種秘法，一步走出頃刻間就出現在數十步之外，因此速度極快。

忽然，僧人抬頭看向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裡，哪裡有一團黑影縮著，一動不動的，被黑暗籠罩，看不太清晰，不過這難不倒僧人，他眼中佛光流轉，看清了牆角的黑影。

「一個老更夫？」僧人走近牆角。

腳步聲似乎將黑影驚醒，經過一陣手忙腳亂的無措后，黑影冷靜下來，忽然從身上拿出一個火摺子，又從身旁提起一個燈籠，點燃后溫和的光亮籠罩了他，現出相貌來，原來是一個年紀不小的老人，身旁還放著一個鑼。

「哎呀！怎麼就睡著了，不知道有沒有錯過報更的時間！」更夫嘟喃著站起來，然後看到了明暗交界處的一個光頭。

「嚯！嚇死我了！」更夫後退了兩步，直到後背抵住牆壁。

和尚主動走入燈籠光範圍內，讓更夫看清楚，然後念了聲「阿彌陀佛」。

「原來是一位師傅！」更夫應該也是信佛的，見到和尚后便不再那麼害怕了，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惑的問道：「大師怎麼這麼晚了還在街上走？」

「阿彌陀佛，小僧追尋鬼怪而來，它應該就藏在這附近。」

「鬼怪！」老更夫手一哆嗦，差點就把燈籠扔出去：「大師您別嚇唬老小兒，鬼怪就藏在附近？」

和尚一雙慧眼佛光流淌，手中念珠慢慢轉動：「所料不差的話，應當是遁入了這邊，老丈負責打更巡邏，不知道有沒有看見可疑的東西？」

臉色嚇得慘白，老更夫連連搖頭：「老小兒我先前打更時一切都正常，剛才不小心睡著了就更不可能看見東西了！」

而後他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師，那隻鬼怪什麼樣子，您給我說說，我要是看到了好趕緊避開。」

「阿彌陀佛，告訴你也無妨，只是莫要晚上做噩夢，你聽著，那隻鬼怪長的小小一隻，像個孩童，面色鐵青，身體又冷又硬，讓人如墮冰窟。」

老更夫打了個寒顫：「像孩童？難道是小兒枉死？」

然而和尚沒有搭話，繼續描述：「它喜歡捉弄人心，讓凡人在恐懼與迷茫中死去，最重要的是，它的一項本領特彆強大。」

「什麼本領？」老更夫十分好奇。

「想知道？」

「瞧大師您說的……」

「它最強大的本領就是……大威天龍！」和尚突然一聲暴喝，手掌翻動，一件青色的缽盂飛出，缽口吐出萬道佛光，全都照在了老更夫的身上。

「啊！」

驀然間，一個小小的鬼影慘叫著從老更夫的背上飛出，它被佛光打中，身體閃爍不定，臉上卻呈現著瘋狂的笑容，慘叫著罵道：「死禿驢，這麼謹慎幹嘛！」

它還要繼續罵，然而和尚一臉肅然，並不打算給它喘息的機會，青缽吞吐佛光，將它拉扯進去，隨後一切復歸於平靜。

和尚鬆了口氣，自語道：「真是一隻瘋狂的鬼，完全處於劣勢還想著藉助更夫的身體偷襲。」

他看向倒地昏厥的老更夫，眼中閃過歉意，於是蹲下身子親自為其檢查了一番。

「咦？這個老丈的身體竟然不錯，眼睛清明，身上沒有明顯的疾病，只需要洗掉殘留的鬼氣可以。」

很快僧人就將更夫身上的鬼氣清洗乾淨，然後猶豫半響，拿出一顆散發著異香的丹丸推入更夫嘴中。

「阿彌陀佛，小僧還有急事要去處理，老人家就在這裡睡一晚上吧，有此丹，必然無恙。」

隨後和尚沉穩邁步，幾息后便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