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櫪哥」
顧琎之和劉湶注視著眼前人,的臉。可這張臉,與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黑膚、圓眼、窄額、淡眉,全然就是另一個人。且看著,年紀已有三十上下。
「詔.....詔哥,」顧琎之快要驚掉了下巴:「你怎麼,變了模樣了?!」
看著驚愕的二人,那人笑著說道:「我不是薛元詔。」
「什麼!?」
「我說我不是薛元詔。」
「你說什麼!?」顧琎之鎖了眉頭,發出憤怒的質問:「你剛明明說你是薛元詔。戲弄我二人呢!?」
「請問我有說過我是薛元詔么?」那人卻不慌不亂。
「你不是讓我們去金榜前尋你的名字嗎!?」劉湶也質問道。本就餓得兩眼竄星,還被如此一番捉弄,他心中的怒火也竄騰了上來。
「我只是說請二位幫我尋一尋『薛元詔』三個字,我有說過那是我的名字么?」那人語氣平緩,像是早就想好了這幾句對白。
「那你在這裡做甚!?你這不是戲弄我二人又是做何!?」
「我在這裡,是受人之託。」
「誰人之託?」
「我也不識。他只是托我,傳句話與二位。」
「什麼話?」
「那人托我告訴二位:『登第樓』,二層的『凌雲閣』,靜候二位。」
劉湶與顧琎之互看一眼,沒有弄明白。「那人是誰?為何托你傳話?」
「我說了,我與他並不認識。只是一刻之前,他於那處,托我告訴二位這話。」那人抬手指向張著金榜的寬牆:「至於剛才背對二位講的幾句,也是他要我如此說的。在下並非有意與二位玩笑,還請擔待。」說完拱手作揖,轉身離開。
顧琎之與劉湶聽了,已然忘記了回禮。
「詔哥!真是詔哥!」二人異口同聲。
「快走!快走!」
「登第樓在哪?」顧琎之急得原地打轉。
「不就是登第街的那間么?!你告訴我的,怎麼自己都忘了!!」劉湶回他。
「這,興奮了,興奮了。」
「快走!」
「走!」
.....
一個時辰后。
登第樓,二層的凌雲閣內。
薛元詔、顧琎之、劉湶,三人圍著圓桌而坐。桌上盤盞層疊。剛過去的半個時辰,久別重逢的三人,已進黃酒兩壺。
嗜睡的顧琎之半個身子趴在桌上,吸氣吐氣間已然帶了微鼾。
薛元詔與劉湶,二人則面起紅暈,已近沉醺。
劉湶看一眼睡著的顧琎之,略帶感慨地念道:「說真的,我曾想過無數次我們三人重逢的情形.....」他沉著頭,許是酒意上頭,既像是在與薛元詔言,又像是在對自己語:「但真沒想到會是今日這番情形.....」
「今日,是怎樣的情形?」薛元詔面露微笑。
「咱們三人,同來自郯州。在郯州,咱們三人同期求學.....又在京城,一同參考.....今日又一同上榜.....此刻,咱三人重逢在這凌雲閣,舉杯敘話、共賀登第,當真像是.....」劉湶捋了捋眉頭:「當真像是做夢一樣。」
「詔哥四年前便說了...咱三人京城重逢.....就,一定會重逢。」一旁的顧琎之忽地抬起頭,閉著眼睛嘟囔一句,而後繼續將頭埋進手臂。
「你...在偷聽?」劉湶盯著顧琎之。
薛元詔卻沒管顧琎之,繼續問劉湶:「那後面是如何打算?」
「還是,暫住登第館。等過了吏部的銓選,便回郯州一趟。」
「說到銓選,」薛元詔用手輕敲桌面:「入仕之後,你是希望留在京城還是去往外地?」
「倘若可以選擇,我希望留在京城。「劉湶回道。他看著薛元詔:「你呢?詔哥。」
「我倒沒有,特別想過這個問題。」
「我倒是希望,咱們三人能一同留在京城。」
「為什麼?」
「咱們三人一起,就像以前在郯州那樣,今後不就可以互相照應了么?咱三人一同入仕,往後同在宦場,我還指著,你跟琎之,能多多關照我呢。」劉湶一面說,一面舉起身前的酒杯:「詔哥,我再敬你一杯。」
薛元詔聽了,卻面無波瀾。他舉起身前的酒杯,像是半開玩笑的語氣:「怕是得你關照我。」
「咱們三人一同入仕,今後可得力求作為、步步以升呢。」劉湶繼續說道,眼裡已經綻出了光亮。
薛元詔放下酒杯:「這些,哪能強求.....」
「但總還是要去求取的不是?」劉湶也放下了酒杯。
.....
「來來,大家舉杯,敬櫪哥!」
一個略重的男人的聲音突然傳入了凌雲閣。聽著,像是來自隔壁。
「敬櫪哥!」緊接著,是第二個男人的聲音。
「敬櫪哥!」第三個。
再接著便是數只酒杯相撞的聲音。
「兄弟們今日在此,自然是因為一件上等的好事。」撞杯的聲音之後,又一個略厚的聲音響了:「只是總覺得,還就差那麼一丁點意思。」
「什麼意思?」另一個聲音接著。
「那金榜上,為甚櫪哥只是第二!?卻不是第一?!」
「你這是什麼話!」第三個聲音響了:「櫪哥,那是不稀罕這個頭名!不然,能有現在那第一名什麼事!?」
「說的是!那是櫪哥不稀罕!」附和的聲音紛紛。
「再敬櫪哥!」
「乾杯!」
言談杯撞之間,凌雲閣里坐著的薛元詔與劉湶,聽全了來自隔壁的動靜。
「隔壁的這幾人,好像說的,與今日的科考放榜有關?」劉湶看著薛元詔說道。
「該也是上了榜的,來此慶賀而已。」
「櫪哥,那到時,去哪個衙門吶?」隔壁的聲音再次傳了進來。
「還沒想。」一個不同於此前所有的、略微發沉的聲音說道。這應該是來自今日的主角。
「櫪哥,還不是想去哪個衙門便去哪個衙門?!」再次有另外的聲音接著:「整個長興府,那些大小的衙門,不都任由櫪哥挑選!?」
「必然!必然!」又是紛紛的附和。
此時的劉湶算是徹底聽明白了隔壁談話的意思。「這隔壁坐的誰?」他問薛元詔:「說話竟然如此大的口氣!」
「聽著,該是個不尋常的人物!」
「我倒想去看看,是個什麼樣的人,竟然有如此口氣。」也不知是忿然,亦或來了興緻,劉湶說著,作勢便要起身。
薛元詔輕揚右手止住了他:「大可不必。既然他是今日與我三人一同上榜的,你自有認識他的機會.....五日後,暢園宴里,你應該就能知道他是何人了。」
「只怕是宰相之子。」睡著的顧琎之又忽地抬頭,閉著眼睛嘟囔一句。
.....
薛元詔、劉湶、顧琎之,三人一直敘到月出之時才出了酒樓。四年不見,似乎敘個兩天兩夜也是覺得不夠。薛元詔向左,往薛宅去。顧琎之與劉湶向右,往登第館。
.....
五日後。暢園。
夜幕剛籠了大地。朝廷特為本次春闈中榜考生舉辦的慶功宴已經開始。
此處京城最大的、皇家的園林,裡外張燈挂彩,四處五彩斑斕。園林正中的廣場,擺著二十餘張四人方桌。五十九位金榜題名的考生圍坐方桌。除外還有數十位的朝中重臣。依聖意,他們今日到此,為新科舉子作陪。廣場的正中搭了高台,伶人樂工正在台上賣力地表演歌舞。
薛元詔、劉湶、顧琎之三人坐在同一桌。與三人同桌的另一人,是本次禮部試的第二十一名,姓張名安。四人圍坐方桌,舉杯敘話、把盞歡言,暢談今後的光景。
說話間,乍眼看到鄰桌的鄰桌的一人,離了座,在各桌考生間來往穿梭、舉酒攀話,風頭一時無兩。
劉湶見狀,忍不住問道:「那人是誰?」
「你不知道?」張安看著他,反問道。
「不知。是本次的頭名么?」
「那你們二位知道么?」張安又看向薛元詔與顧琎之。
二人搖頭。
「你們竟然都不知道。」張安覺得簡直難以置信:「那人,姓丁名櫪。」
「丁...櫪?」
「嗯。」
「那些人搶著跟他搭話.....他似乎,不簡單啊。」劉湶說道。
「你知道他爹是誰嗎?」
「不知道。是誰?」
「當朝左尚書令。」
「丁...丁...丁...」劉湶瞪大了眼睛。
「對,丁疏琰。」張安壓低了聲音。
「怪...不...得。」顧琎之插話道。
「那他本次科考名列第幾?」薛元詔又問張安。
「第二。」
薛元詔看向劉湶。劉湶也看向他。二人對視的目光里,似乎透著頓悟:幾日前,登第樓里的那位,原來便是眼前的這位。
「怪...不...得。」劉湶朝薛元詔說道。
薛元詔會意點頭。
「這句我剛才說了。」顧琎之朝劉湶嚷道。
「我聽見了。」劉湶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