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初見

第二日。每十日一休的旬休日。

薛元詔早早地起了，與往日一樣。今日照例早起，是因為本次旬休輪著他到衙署當值。陸娘已照例做好了早飯。薛元詔吃了飯，就著身上的常服便出門了。旬休當值，常服即可。

來到長興府尹署，衙署照例是旬休日的清凈。薛元詔進了衙署外院，徑直走到張貼黃紙的石牆。石牆是告示的用處。石牆的黃紙寫著今日當值的四人：李崇、薛元詔、陳史、竇荊。

「竇荊也在……」薛元詔嘴裡叨著：「那去找他說幾句。」

他來到竇荊所在的差役們的堂房，竇荊已經在裡面了。他正坐在屬於自己的桌案前，手裡拿著書本，專註地看。不用多想，他是在為他即將到來的又一次的科考做準備。

竇荊用餘光瞄到是薛元詔進來了，忙放了手中書本，起身迎一句：「輯事。」

「溫習書本呢？」薛元詔說道。

「是。早間清醒，益於溫習。」

竇荊的這句話反倒是提醒了薛元詔。早間清醒，何不出門漫步？待在衙署也是無所事事。

但若自己獨出衙署，又恐其餘的當值同僚以為自己偷懶去了。幾番快速思索，他決定叫上竇荊。儘管竇差役還得溫習書本，但「曠廢」一兩個時辰，也無多大的關係。

「今日天氣正好，似有暖陽，你我出門走走吧。一路看看，當是外值。」薛元詔朝竇荊說道。

竇荊自然不願「曠廢」這大好的早間的光景，只是薛輯事如此說了，便也不好回絕。「是。」他回道。

二人便就身上的常服，也無配刃配刀，出了衙署。

……

二人漫無目的，只是在長興府的地面隨意地走，不自覺地來到了北三街。旬休日的北三街，行人多了不少，熱鬧得快要抵上北六街。

「科考準備得如何了？」薛元詔隨口問他的差役竇荊。

「儘力而為吧……」竇荊的語氣有些無力。經過了數次失敗，他似乎也沒了底氣。

薛元詔的腦海里忽地閃出一個念頭。他想了想，還是開口了：「竇荊，你有沒有想過其他的辦法？」

「什麼……辦法？」竇荊有些不明就裡。

「我有一位好友，」薛元詔一字一頓地：「他的舅舅，是吏部侍郎……或許，可以去他那裡，給你求個公薦……」

竇荊一聽便明白了。「不必了，」他竟然回答得斬釘截鐵：「科考憑的是個人本事，如若不中，那也是竇荊學識不夠，不可求此途徑。」

薛元詔聽了，頓覺難堪無比。自己的一番好意，竟被人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絕。且竇荊這麼一說，自己更是「相形見絀」，像個不求真才實學的假讀書人。

但他很快又生了欽佩，覺得竇荊是個淳厚人。寧願落榜，也不求這些便捷。這倒是跟自己有幾分相似。

「我的話不當，還請包涵。」

「竇荊不敢。竇荊自然明白輯事的好意，只是自己說服不了自己。」

薛元詔看著竇荊，忽地覺得，這幅面孔，眉宇之間竟透出一股英氣。且這明朗的五官，此刻瞧著，竟比往日俊了幾分。

「你我年歲相仿，今後叫我元詔就行。」

「這……」

「這無妨。」

竇荊見薛元詔這麼說了，便只得答應了。「是，輯……元詔。」

二人說話間，已經出了北三街，走上了一條青石道路。道路一側，是一處皇家的園林—暢園。

它是幾月前朝廷為學子們舉辦春闈慶功宴的地方。薛元詔睹物生情，不禁回想起了幾個月前的那場官宴。那個夜晚，一眾意氣風發的學子，舉杯敘話，把盞歡言，暢談今後的光景。

暢園並不常開，只有旬休及重要節慶時日才開。今日正是旬休，可見絡繹不絕的人入園，想一睹皇家園林之貌。

「進園看看？」薛元詔向竇荊提議。

竇荊也正有此意：「是。」

「還有一事。」薛元詔說道。

「是……何事？」

「以後你跟我，不必答『是』，只答『好』便可。」

竇荊想了想。「是……好，輯……元詔。」

二人走入暢園。

……

暢園裡，遊人各式，人頭攢動。暢園景緻，不乏亭台、山水、季樹時花。但最引人矚目的，當屬園中的一片楓林，與楓林一側的圓湖。秋冬之交，葉紅如火、簇成巨焰；湖水清碧、宛如翠玉。紅林碧湖，互為映襯，相映成趣。

只是它們並未引得薛元詔矚目。二人一入園中，薛元詔便見到前方一處寬整的草地，幾個少年正在蹴鞠。

薛元詔徑直走向少年們。隔著十數步，再停下，駐足觀看。眼前的一幕，讓他想起了幾年前在郯州城裡看李三二們表演的情形。彼時場景，仿若昨日。他看少年們蹴鞠，看得專註，以致於忘了身後還跟著竇荊。

竇荊眼見薛輯事對蹴鞠有如此興緻，也不便問，只是無聲陪站。

蹴鞠的少年們圍成一圓，以腳擊毬，互為接應，毬不落地。

……

「快些走，走快些。」暢園裡，通往圓湖的青石路上，丁妤兒一面走一面催促身後的曉兒。

「我的小姐，你是兩手空空，當然走得比我快了。」跟在丁妤兒身後的曉兒，說話間，將右手提著的竹盒又換到了左手，給右手緩緩勁。

「這一盒的點心就讓你受累了？」

「我的小姐，這可是一路走來……」

「點心都是我做的，只是讓你提著，都這般埋怨。下次叫你來做這點心。」

「那可別，我最怕的就是做這點心了。」曉兒趕緊討饒，兩手並用提著竹盒，加快步子。

二人只顧趕路，全然沒有注意到前方不遠處，一旁的幾個蹴鞠的少年。

二人急行，正經過幾個少年，屬實湊巧，一名少年用力擊毬，將毬擊飛，飛向青石路上的兩位姑娘。

曉兒餘光瞄到身子的一側似乎飛來了一樣東西。她下意識轉過頭，見是一個圓滾的東西，正往自己飛來，就要砸中自己的腦袋。

慌亂之中，曉兒張了嘴，卻忘了呼喊。雙手瞬間失了氣力，裝著點心的竹盒從手中滑落。

曉兒閉了眼睛，等著圓滾的東西將自己砸倒在地。

閉眼的瞬間，恍然見到一個身影從自己身旁橫飛而過。

短瞬的等待之後，沒有什麼東西砸中自己。那個圓滾的東西似乎被飛影擋住了。

曉兒睜開眼，看見一個男子正背對著自己。他腳下踩著那個圓滾的東西，再將它踢給他對面的少年。

「我的點心！」曉兒的耳旁響起了丁妤兒的聲音。

曉兒回過頭，見竹盒掉在地上，盒裡的點心散了一地。小姐蹲著身子，苦惱地看著這一幕。

「小姐，你可別罵我。」曉兒嚇壞了，趕緊俯下身子，試圖將散碎一地的點心撿回到竹盒裡。這可是小姐費力做的、給鵝兒們的吃食。

「二位姑娘，可是摔壞了什麼？」一個清亮的男子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聽到聲音的丁妤兒抬起頭，正看到躬身詢問的薛元詔，的臉。

二人目光相接。此刻的時間像是停了一瞬。

丁妤兒趕緊將目光移開，站起身，躬身答謝：「謝公子搭救。」

薛元詔連忙擺手示意：「不必言謝。」他看一眼散了一地的點心：「可惜了。」

「只是給鵝兒的，沒關係。」丁妤兒說道。

「哦……」

丁妤兒又將視線投向遠處的圓湖。「好了么？」她催促地上忙活的曉兒。

曉兒將最後一塊點心拾進竹盒，提著站起身。她看一眼薛元詔，道聲：「謝公子搭救。」

丁妤兒已經轉了身，繼續往圓湖走去。她感覺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呼吸有些緊。曉兒立即跟著。

薛元詔看著二人離開的背影，自言自語道：「什麼……鵝兒？」

他繼續觀看少年們蹴鞠。只是時不時轉頭望一眼圓湖的方向。一個面容清秀的姑娘正往那裡走著。

他移步，也往圓湖的方向走去。一旁的竇荊全然沒有注意到薛輯事的舉動，他剛有了對蹴鞠的興緻，目光不離這群少年。

薛元詔在距離圓湖數十步的地點停下了，他又不好意思走得太近。兩位姑娘已經走到了湖邊，二人跟前的水面上是一對白色的「鵝兒」，它們像是早就等候著的。

薛元詔又走近幾步，定眼看了看湖裡的一對「鵝兒」，原來，那是一對白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