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在王銘章率川軍與西線日軍第十師團血戰藤縣之前，東線日軍第五師團的坂本支隊一萬多人，也已經氣勢洶洶地打到了LY城下。LY城位於徐州東北，是魯南軍事上所必爭的重鎮，其得失無論從中日雙方的哪一方來講，都關係著戰役勝負的全局。這個時候國軍第五戰區的兵力早已捉襟見肘，李宗仁只好就近，把原來防守江蘇海州的龐炳勛軍團緊急抽來，試圖能在LY城下堵住日軍。

龐炳勛名義上雖是第三軍團的軍團長，但當時手頭上的部隊只有他自己任軍長的第40軍，該軍的實際兵力只有一個第39師，全部官兵加上軍部、軍團部勉強能湊夠5個步兵團。抗戰之前第40軍屬於西北軍序列，在多年的內戰中，龐炳勛以善於避重就輕、保存實力而著稱，是名副其實的「老奸巨猾」。抗戰初期軍委會有意要遣散這支雜牌軍，所以屢次以停發糧餉來要挾，多次責令龐炳勛歸併、或者遣散其中的特務團而編製為4個團。也正是在這個讓龐炳勛為難的時候，五戰區的司令長官李宗仁找到了他。當龐炳勛向李宗仁彙報了該部隊缺人少槍、又被勒令減裁一個團的窘境之後，李宗仁親自向軍委會請求周旋，不僅保全了第三軍團原有的編製，又在武器、彈藥上給予了充分的補充，因此龐炳勛部隊的官兵們在歡聲雀躍、士氣振奮的狀態下開向了危城LY。於是，一支兵力不夠萬人，又是軍事當局早就想遣散剔除的「雜牌部隊」，去對抗其兵力火力都占絕對優勢的「大日本皇軍最精銳」部隊的殘酷血戰，舉世矚目地在魯南大地上血腥地展開了！

當時的龐炳勛虛歲正好60，他為人有個特點：生活簡樸、廉潔愛兵，無論是戰時還是平時，他都能同官兵們同甘共苦、共同進退，由此他在部隊中威望高，號召力強，因而帶動的部隊其凝聚力也強。儘管他們的人很少，實力不大，但這個部隊卻是一支官兵生死與共、互助進退的子弟兵。在以往的內戰中，龐炳勛部隊的官兵們在戰鬥中或被衝散、或被敵軍俘虜、或被友軍收編、或在部隊駐地以外養傷治病的，一但有了機會，他們都會想方設法脫身而竭力尋找回歸老部隊。由此可見龐炳勛部隊的向心力以及相應而產生的戰鬥力。

二月下旬，中日兩軍在LY城下展開了攻防慘烈的大戰，日軍坂本支隊的一個旅團和一個山炮聯隊、一個騎兵聯隊共計一萬兩千多人向LY猛攻，龐炳勛率領5個團的七千多子弟兵據城死守，日軍連續數日的反覆衝殺，傷亡枕籍，竟然悍不動第三軍團的陣地半分！

當時在徐州的第五戰區司令部，有觀戰的中外記者和各國武官上百人，他們誰都沒想到日軍「最優秀」的、一向以「驍勇善戰、所向披靡」所著稱的「鐵軍」，居然數日受挫於名不見經傳、人數和裝備都無法與日軍相提並論的「中國雜牌部隊」！於是，一時間的詫異、震驚及讚譽、喝彩響聲四起並傳遍世界。日本東京震驚、大本營震怒，在國人的質疑和軍方上層的指責聲中，板垣征四郎這些日子的臉上總是紅白交加，羞怒連連，一方面尋找各種理由辯解曲直，另一方面嚴厲督戰連連增兵。幾日後，隨著日軍的攻勢熾熱化，龐炳勛的部隊漸漸吃力，連電告急。

這個時候的李宗仁兩手空空茫然四顧，一時不知道再從哪裡調兵救急，卻未料在淮南阻擊日軍的北上部隊、與之血戰竟日的國軍李品仙部的第31軍、廖磊部的第7軍（即北伐時的「鋼軍」）和第48軍這三支驍勇強悍的桂軍部隊在戰場上打得有聲有色、屢屢挫敵，

迫使北進的日軍第13師團不得已後撤，這樣一來，原定從河南火速增援淮河北岸的于學忠第51軍、張自忠的第59軍就騰出了手，於是，李宗仁便臨時調派于學忠增援禹王山的滇軍，急派張自忠北上魯南，增援岌岌可危的LY城！

59軍馬不停蹄星夜馳援，以急行軍的速度於3月10日晚到達LY郊外。第二天清晨，日軍向LY城攻擊正猛，城內龐炳勛把衛生員、擔架兵、炊事兵和各級指揮部里的非戰鬥人員都組織起來，準備做最後一拼的關鍵時刻，59軍兩個師的生力軍以排山倒海之勢，從日軍的側翼沖了上來！龐軍團僅存的千餘官兵見援軍已到，頓時士氣大振、盡情歡呼，他們居然打開了城門組織起反撲沖了出來！於是，兩軍內外進攻，勢如疾風暴雨大敗日軍。當天夜裡，張、龐兩部合議反攻計策，準備用裡外夾擊、三面合圍的陣勢，向攻城的5000多日軍進行反擊。第二天拂曉隨著一顆信號彈的輕微炸響，中日雙方兩萬多人的部隊犬牙交錯混戰在一起，直打得LY城下煙塵滾滾、火團片片。這場大仗從黎明無間歇地打到中午，又從中午不停氣兒地殺到黃昏！終於，僅剩下不到一半的日軍開始挺不住而倉皇後撤！龐、張兩部從來沒打過如此兇險激烈又酣暢淋漓的痛快仗，哪裡肯放過潰逃的日軍？於是，身穿灰、黃軍裝的兩軍官兵自動地合兵一處邊追邊打整整一個晝夜，最終把這支「所向無敵」的日軍第五師團，給打到了距離LY90里地的莒縣城內龜縮不出！如果不是莒縣的古城牆皆為巨石構築，同時龐、張兩軍沒有攻城的重炮，否則也一定會挾著勝利之威一口氣攻下莒縣，從而將不斷得到加強的第五師團坂本支隊徹底殲滅......

LY大捷的最大意義，在於把日軍第五師團和第十師團在台兒庄會師從而再合兵南進、與北進的華東日軍合擊徐州的計劃徹底粉碎，為中國軍隊圍殲孤軍深入的日軍第十師團爭取了時間和創造了機會。爾後的第五師團終於不敢再犯LY，而是繞過了這座在魯南大地巍然屹立的城市，從東向西猛攻禹王山企圖靠近台兒庄，又被國軍51軍（東北軍）和60軍（滇軍）攔住展開血戰長達19個晝夜！

西線日軍第十師團攻陷藤縣后，集中兵力攻佔了棗莊、臨城和嶧縣，又以上述幾地做為支撐點直逼台兒庄。台兒庄位於徐州東北的大運河北岸，是個住著三千多戶人家的寨子。該寨子有圍牆、有碉樓，東西長1200米，南北寬七百至九百米不等。有橫豎十幾條街道，6個寨門，9個可瞭望的碉堡，南門外就是運河。如果北路日軍拿下台兒庄，就可以沿鐵路進攻徐州，南北兩路的日軍一旦在徐州會合，就可以立即截斷國軍湯恩伯、張自忠和龐炳勛等各部隊的後路而任日軍合圍，同時又使長江中下游的軍事重鎮武漢處於半包圍之中！面臨著這種險惡的局勢，李宗仁於3月19日急調在河南許昌的孫連仲第二集團軍前來堅守台兒庄。當時第二集團軍只有第30軍的兩個師和第43軍的一個師外加一個獨立44旅，鑒於這三個半師在前不久的琉璃河和娘子關戰役中損失甚重也沒得到補充，因此李宗仁又把屬於第20軍團的張軫第110師調給孫連仲暫用。

孫連仲領命后，急派池峰城的31師從河南星夜趕到台兒庄構築工事準備固守，爭取時間掩護其他部隊陸續集中。3月23日清晨起，日軍三個聯隊6000多人在飛機、坦克和重炮的掩護下開始向台兒庄猛攻。3月24日張軫率部從江蘇趕到了第二集團軍司令部，被孫連仲派到台兒庄的左翼——韓庄的運河南岸，去把守由萬年閘到韓庄的30華里長的一塊陣地。

31師在池峰城的布置下，以一個加強團依據台兒庄的城寨固守，其餘兵力佔據了西側七華里處的范口村和東側三華里處的官莊、黃林庄作為輔助陣地。從3月23日起，該師面對日軍多路的進攻，開始防禦至26日，這時日軍每天平均向台兒庄發射炮彈八千餘發，步兵進攻十餘次。數日後，東、西兩側的附屬陣地失守，台兒庄的東北角被攻佔。這個時候，隨軍而來的日本同盟報社的戰地記者興奮過了頭，居然發回了消息：「華方最精銳部隊之國民黨軍已被擊潰，大日本皇軍將台兒庄完全佔領」並在國內見諸於報，成為一時的笑話！

從3月27日起，台兒庄城寨里展開了近身肉搏的巷戰，雙方以拉鋸的形勢你出我進，你死我活，戰鬥的場面是一天比一天激烈，一天比一天血腥！第二集團軍3個師一個旅的部隊，就是這樣一個團又一個團、或一個營又一個營地填了進去！庄寨失守過半時，孫連仲令30師的一個團（團長吳明林）在傍晚跑步進庄緊急增援，待第二天清晨，該團協助31師恢復了部分陣地後撤下來時，全團上千人僅活著回來了12人，可見台兒庄血戰慘烈的程度！白天時，日軍蜂擁而至，火力兇猛，佔據了許多房屋陣地，而夜晚入黑，31師在30師的支援下，又組織了多股部隊拚死反撲，儘力把失去的陣地奪了回來。日軍數千官兵蜂擁到台兒庄逐屋爭占，因此就失去了飛機和大炮的強火力支援。

在這時，日軍官兵們逞兇殺人、絕不退縮的武士道精神，與中國軍人前仆後繼、保家衛國的血性男兒氣概發生了猛烈的碰撞。整個台兒庄的各處，皆是你爭我奪互不相讓的慘烈的殺戮戰團，他們紛紛用子彈、刺刀、砍刀和手榴彈近距離互射互炸和貼身砍殺，在這個時候，雙方官兵咬牙瞪眼，拼得只是一股子倔強的意志、不畏死的勇氣以及殘存在體內最後一點一絲的力氣，直至廝殺的無數個場面中留下了一具具

一片片乃至一堆堆的血肉之軀......

就這樣，最殘酷的村寨巷戰連續打了5個晝夜！白天濃煙四起，夜晚火光燭天。敵我膠著在眾多的街道或院落中紅著眼睛拚死爭奪，彼此一牆之隔，他們互相鑿洞投彈射擊，雙方距離近，互射死角大，因而互扔手榴彈和炸藥包成為這些天常用的作戰方法。有時為了爭奪一間屋子，常常相峙兩三天，傷亡數十人；有時為爭奪一條街、一條小巷，動不動就陣亡一兩個連隊甚至一兩個營，實實在在的是爭城以戰、殺人盈池！31師副師長兼92旅旅長康法如、93旅旅長也子彬、還有始終帶184團堅守在庄內的王震團長、以及陸續進庄的其他各團長和營連長們，都身先士卒帶領著士兵們血戰在每一堵牆、每一間房和每一條街上，即使是負了傷也堅決不退。

儘管中國官兵們殺起了性、殺紅了眼，但各級的指揮官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們並不吝惜自己血灑陣前、命舍疆場，但眼看著自己的屬下整連整營地全軍覆沒無一生還，痛心疾首落淚痛哭之後，也曾多次要求上峰增派部隊、或把自己僅存的一點殘兵撤下來喘息。31師師長池峰城在全師堅守台兒庄最苦、全師官兵損失過半時，終於忍不住向孫連仲請求，想把殘存的部隊撤過運河再戰......那日深夜，在距離台兒庄僅兩千多米的第二集團軍司令部里（軍令部規定：作戰時，集團軍司令部必須設在距離一線陣地40華里的日軍重炮射程之外），孫連仲一邊聽著台兒庄震耳欲聾的槍炮聲，一邊愁眉苦臉地對自己所部的禦敵戰事憂心忡忡時，在台兒庄戰場指揮作戰的池峰城來電話央告：「敵人攻勢實在猛烈呀，我師死、傷已達十之七、八啊，請准予暫時轉移吧......」孫連仲聽完后，剛才的愁苦之相馬上變為酷厲，他頓時凜冽地大聲道：「即使是剩下一個人，也要戰鬥！你想撤就先拿頭來見我，然後我拿我的頭去見司令長官！」

作為不容置疑之命令的狠話雖然說了出去，可身為集團軍最高長官的孫連仲，這位西北軍的悍將這個時候也倍加覺得一陣陣的心痛而惻然，最後也是終於忍不住給徐州的李宗仁直接通了電話：「報告長官，第二集團軍已傷亡十分之七八，敵人火力太強攻勢太猛，但我們把日軍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可否請長官答應暫時撤退到南岸，好讓第二集團軍留點種子，也是長官的大恩大德！」

李宗仁在電話的那頭沉思了片刻，語氣緩和但含義非常明確地說道：「敵我在台兒庄已經血戰一周，勝負之數決定於最後五分鐘，援軍即日可到。第二集團軍如在此時放棄台兒庄，豈不是功虧一簣？我早在幾日前已下令，派台兒庄附近各部隊積極向敵後出擊襲擾牽制日軍，以緩解你部的壓力，同時我本人也將赴台兒庄督戰。你務必堅持下去，這是我的命令，如違抗命令，當軍法從事！」

孫連仲聽到李宗仁這樣說，不禁從頭到腳感到發涼，一種悲壯之情籠罩著全身，片刻之後他緩緩答道：「好吧，長官，我絕對服從命令，整個集團軍打完為止！」

李宗仁聽到孫連仲這番慷慨赴難的回答后，又狠了狠心指示對方要在當夜組織夜襲，一方面可以打破日軍第二天拂曉進攻的計劃，另一方面可以在夜襲中奪回一些失去的陣地。他說：「我現在懸賞十萬大洋，你把後方凡可拿槍的士兵、擔架兵、炊事兵與前線士兵一起集合起來，組織敢死隊，實行夜襲。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勝負之數在此一舉！」

孫連仲放下電話組織起身邊的戰鬥人員，連夜來到了台兒庄31師師部對池峰城說：「撤退是絕對不允許的，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填上去，你填過了我就來填進去，有誰敢退過運河者，殺無赦！」

池峰城等守庄官兵知道了孫總司令親自來前線督戰、同時又下了如此的一道死令，都明白軍令不可違，於是個個都抱定了必死的決心踴躍參加敢死隊。同時，池峰城毅然派人把身後運河的浮橋炸掉，以此告誡全師官兵此乃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午夜，敢死隊500人分成若干戰鬥單位向日軍逆襲，他們手持大刀、手榴彈和輕機槍沖入敵陣人自為戰殺了起來！日軍激戰一日早已筋疲力盡入睡正酣，哪裡能想到損傷比他們更慘的中國軍隊居然還能趁夜反擊！於是，在倉促應戰中他們驚慌失措、遺屍累累，敢死隊卻悍如猛虎、勢不可擋，他們一鼓作氣越戰越勇，趁勢便把台兒庄前幾天被日軍所佔據的主要街道以及夫子廟、文昌閣、關公廟等重要支撐點奪回了四分之三！

早在台兒庄被日軍攻破之前，李宗仁就預料到這場戰鬥將會變成曠日持久的惡仗，這不僅僅是日軍的南北兩路部隊對徐州勢在必奪，而且中國軍隊在戰略的角度上已無退路，同時，國民政府在政略的形勢上，也絕不會容許第五戰區的部隊，在沒什麼說得過去的戰績下草草收場而丟棄徐州。於是，深謀遠慮、思維細緻的李宗仁連續發電下令所轄部隊東調西補，一方面在淮河北岸竭力阻擊日軍南面的部隊，另一方面絞盡腦汁，從預備部隊乃至前線部隊抽出兵力渡過運河，儘力潛入日軍北面部隊的側翼或者背後，進行各種方式的側襲、騷擾、破壞、牽制等手段，企圖迫使進攻台兒庄的敵人軍心不穩、攻擊力減弱，同時也盡量遲滯南下日軍的後續部隊去增援台兒庄。這一方法在實施后，還是相當奏效的。進攻台兒庄的日軍，其駐地在棗莊、臨城兩地，這兩地先後被國軍進行了幾次迷惑性的佯攻，從而導致了日軍的軍心動搖並因此兩次停止了對台兒庄的攻擊。除此，五戰區派出多支小部隊深入敵後或側翼進行各種形式的襲擾活動之外，殫精竭慮的李宗仁，甚至還請求了中國空軍在戰場上給予了某種程度上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