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黎明之際 VI

【赫雷特篇】

事態究竟為何演變至如今悲戚地步呢？

赫雷特萬分苦惱地在內心深處反覆鞭責頗為愚鈍的自己……

西元727年-初春（冰靈之日）

查加里聖國

查加里-夏爾特森林

K

「梅薇學姐，事態究竟為何演變至如今悲戚地步呢？」

赫雷特不免向硬擠在身旁的梅薇傾訴疑惑。

「你須相信我，這單純是個巧合呢！」

梅薇側歪著頭，別具韻味的笑靨無時無刻不在刻意彰顯其「險惡用心」。

「畢竟普羅托魔法學院有著激勵優秀魔法師外出旅行歷練的無上光榮傳統，柯拉姐姐碰巧主宰此次良會，規劃行程終點又碰巧為極北之地，甚至最後能碰巧搭上（搶奪）你們所乘坐的馬車，這充分證明我們一行人皆蒙恩聖教皇的庇佑啊！」

雙手緊捂著胸口，梅薇「極為虔誠」地閉眼禱告。

「那可真是巧合的極限巔峰啊！作為炎系魔法師的典範，柯拉學姐竟然執意前往苦寒北境磨練，而且彼此間的旅途路線與時間點也能完美吻合……假使變故並非出於某人泄密，那麼真實宿命只得由聖教皇的庇佑才能詮釋吧？」

編織「合理」欺瞞邏輯的赫雷特面無表情地向滿懷期待的梅薇予以安撫。

「啊！！！」

一聲象徵形勢失衡的凄厲尖叫襲來，柯拉怒不可遏地從敗落枯黃的車廂中探出身來。

在狹窄空間內持續積澱的煩悶氣焰早已令她忍無可忍，眼中躥升著難以澆滅的閃亮怒火。

「赫雷特，你為何要租借如此廉價之物啊！」

赫雷特頓時大驚失色，他急忙用手指抵住嘴唇，示意柯拉務必輕聲抱怨。

「赫雷特，你正在觸犯褻瀆『聖女』（尊嚴）的罪刑！」

柯拉殘酷駁斥掉少年勇者的卑微請求。或許顯而易見的勸說私慾不惜縱容她塑造蠻橫無理的負面形象。

「親愛的柯拉學姐，懇請你再稍微忍耐下吧！我的現狀仍舊是一無所有，無法提前預想到你們『善意』同行，因而委屈柯拉學姐……我的罪過嗎？」

泛起莫名聯想漣漪的赫雷特瞬間神情黯淡下來，撐持恃強醜態的柯拉則一如既往地囚困於不同尋常的思維方式。

「柯拉，我們終歸是擅自搶坐上馬車的喪約者，赫雷特能夠允諾同行不是已經展露出最低限度的仁慈了嗎？」

妄想替其開脫的格奈即刻便被惡狠狠的眼神掃視得體無完膚，頹然低頭保持沉默。

「赫雷特，縱然你自認為乘坐破舊馬車無關緊要，縱然我能忍受腐朽木板所散發的不凈惡臭，但你為何不曾憂慮始終相伴於你的菲莉，她的感受呢！」

柯拉徑直將視線拋向赫雷特的隱晦秘畔，菲莉身穿著初次相識時樸素純潔的白色圍裙，頭上系著藍白相間的髮帶，她依舊吻合他印象當中海枯石爛的「虛偽戀人」幻覺。

消極目視未知遠方的菲莉眉頭微蹙，她正在苦惱些什麼呢？

「菲莉！菲莉！」

伴隨溫和呼喚直抵心底，她勉為其難地緩過神來。

「赫雷特，怎麼了？」

面容憔悴的菲莉仍不忘殷切回應任何（傷害性）探詢。

「抱歉，菲莉，我本不該讓你遭受一絲折磨，否則……」

「赫雷特，但我未嘗懊恨踏上此次旅程啊！」

斷然謝絕負罪說辭的菲莉卻主動滋潤埋藏（葬）在羈絆土壤中的悲慕種子生根萌芽……

「啊！！！我什麼都不想管！儘早從這殘爛苦海中解脫吧！」

歇斯底里的聖女咆哮將靜謐星空徹底撕裂成無數值得歌泣的見證暗幕。

「柯拉姐姐……」

一行人同時察覺急劇驟減的馬車速度。

赫雷特不禁痛苦地捂臉嘆息，今後他唯有懷揣堅定信念，方可迎接荊棘叢生的曲折未來……

大概吧？

————

自僥倖掙脫漆黑墓地的嚴厲束縛后，呼嘯疾風便在背後肆無忌憚地釋放膽顫心驚的追蹤音符。抬頭仰望，不見一顆閃耀繁星，或許任憑誰都難以想象敲響初春已至鐘聲的使者竟會是未逝隆冬……

被馬車悻然拋棄的噩耗迫使途步前行的眾人煎熬數個小時。

「赫雷特，我們究竟需要走多久才能離開這片（偽）邊境森林啊？」

全然抑制不住狡黠一笑的柯拉假意為其偏執衝動懺悔贖罪。

「柯拉學姐，我們理應按照原先計劃順利踏入北方騎士團聯盟的領地，然而現在我甚至無法保證我們能否在明日驕陽升起之時成功脫離險境……」

「哎，不會吧！難道我們必須要在危機四伏的森林深處過夜嗎？」

「柯拉學姐，雪上加霜的慘狀便是我僅僅隨身攜帶兩個帳篷……」

仰賴凌厲視線的壓迫作用，赫雷特盡顯卑微地渴求柯拉妥協，可她卻對此不屑一顧，反而滿心歡喜地端詳著他……

不！其實是他背後包袱中的簡易帳篷啊！

「這不是挺好嗎？我、梅薇和菲莉尚可容忍較為寬裕的私密空間。」

「啊？我和赫雷特該怎麼辦！」

背負同等重荷的格奈焦急質問著柯拉，絲毫不顧及冒著層層濕汗的「俊容」。竭力追上眾人便不幸聆聽到此等不公待遇，格奈自然接近崩潰邊緣。

「在帳外監視周遭狀況的你和赫雷特，我光榮賦予你們庇護熟睡伴侶的崇高使命。但憂慮無法抗拒的睡意，因而我絕不勉強你們保持一夜清醒，亦忍痛准許你們在帳外短暫沉眠……」

「可是！」

「格奈，你有什麼疑惑嗎？」

格奈的心被惡狠狠釘在透視之窗上，無論他怎樣善於掩飾都跳脫不開柯拉的真誠窺視。

「沒有……」

「那麼在一切安排妥當過後，赫雷特，我們該在哪……」

猛然間停下腳步的赫雷特頗為獃滯地杵在原地，這般異樣行為舉止令柯拉下意識地提高警惕。

「赫雷特，你該不會驚覺有什麼兇惡野獸正在靠近吧？」

「不，情況遠遠沒有我們所想的這麼簡單……」

赫雷特目不轉睛地直視前方。

無數飄忽不定的樹隙火影曝光人的醜陋痕迹，與此同時，惴惴不安的敵意氣息愈發濃郁。

他們是引路者，還是……

L

通紅火光照亮整片昏暝天際，深陷重重包圍的無辜旅人卻誓死將與銳不可當的異領騎士衛隊展開正面交鋒。

異領騎士們佩戴統一制式的綠漆頭盔，手握銀白相間的騎士沖槍和堅硬圓盾，最引人矚目地便是胸前的血色雙刃星刻印……

嗜血暴戾的眼神無時無刻不在震懾赫雷特一行人已經置身於堪比亡者宮殿（「死之真理」）的赴死刑地。

為首騎士長瀟洒卸下頭盔，高傲蔑視賤若螻蟻的「擅闖者」。

「我是夏爾特騎士團的支團長喬瓦尼，擅自闖進夏爾特騎士團領地的你們務必向我坦白真實身份！」

喬瓦尼騎士長利用毋庸置疑的口吻下達專橫命令，甚至亮出騎士長劍驅使眾人乖巧就範。

「他們皆是查加里聖國普羅托魔法學院的見習學徒，而我則是現任聖教皇康洛斯所親自冊封的聖女柯拉，這是證實我所言的徽章。」

率先走上前的柯拉將一枚珍貴徽章隨意拋向半空。

喬瓦尼穩穩噹噹地抓住瞬息墜落的信物，捧在掌心揣摩了良久。

良久……

「這徽章確實並非偽造之物。」

「那我們即可就此離去吧？」

柯拉悄無聲息地偏過頭去，透過心有靈犀的靈魂溝通，甘願放棄爭執權利的眾人早有趁機脫離的念想。

「等等！」

驕矜騎士長冷不防地叫住默默退卻的眾人。

「尊貴的支團長騎士，難道您還留有什麼不滿嗎？」

「雖然你已公開宣誓聖女桂冠，但貿然褻瀆騎士團神聖領地的罪行若是未從你身上索取到等價實物，恐怕無法輕易抹除……」

貪婪縱慾的喬瓦尼騎士長放出恣睢譏笑，驅逐眾人奔赴至絕境懸崖的流刑地。

「您渴望索取什麼？」

「或許是膚淺財富？或許是腰間黑色皮袋中的高階戒指？胸前佩戴的護石紋章？最完美的上蒼饋贈本應是秉持迂腐信仰的你啊！」

誤解其意的格奈憤然衝上前，卻被柯拉死死制止住，喬瓦尼騎士長身後的忠實隨從們亦將尖銳沖槍迅猛對準無助眾人。

「查加里聖國與北方騎士團聯盟同為萊恩曼神聖帝國的從屬國，處於平衡天秤極端的兩國即使互相掣肘也能和平共處。沐浴在無限光明前景中的你我為何依然不能攜手共進，喬瓦尼騎士長（XXXX）！」

柯拉憑藉鎮定自若的苛責出色安穩住目前嚴峻形勢。

「我的聲討只不過是貫徹途經者須對夏爾特騎士團領地抱有最低限度敬畏的原則！」

「敬畏原則？我能夠敬畏夏爾特騎士團的無上榮譽，但我絕不容許屈服於您的虛榮心！」

伴隨體面笑意的猝然飛逝，喬瓦尼的面龐愈漸扭曲成一團，宛若戴上猙獰惡魔面具。

「外來者終究不懂得夏爾特騎士團的生存法則啊！」

「英勇果敢的騎士們，我們的生存法則是什麼！」

「一切烙印之物皆是夏爾特（騎士團）的施捨！」

震撼人心的感召響徹整座靜謐森林，成千上萬隻四處飛散的惶恐烏鴉轉瞬間便從夜空滑落至低矮樹梢，鮮紅血眼在一行人眼前富有節奏感地僵硬波動。

「你們腳下佔據的沃土、徒步橫穿的森林皆是夏爾特的施捨啊！在你們行使難以割捨的天賦權利后，作為夏爾特代理人的我自然肩負搶奪對應等價實物的神聖義務！」

步步跌落亢奮深淵的喬瓦尼語氣竟是如此舒緩而又時刻潛藏晦澀殺機……

「假如我們拒絕呢？」

斬斷妥協救生藤蔓的柯拉強勢捍衛著紮根心底的抗拒覺悟。

「那就由我親手葬送狂妄的聖女殿下吧，畢竟我向來不在乎玷污骯髒雙手！」

喬瓦尼順勢拔出腰間的騎士佩劍，隨即指向柯拉。銀光劍影緊密貼合側臉，白皙膚色眼看將要不可避免地被赤血侵蝕！

「我真誠欽佩你的勇氣，願為其傾注畢生呵護眷念，可遺憾的是你即將（逃）離世（俗）……」

「是嗎？」

柯拉不動聲色地從黑色皮袋中掏出一枚刻有腥艷火焰底紋的紅色戒指，胸前鐫刻「Ma」字樣的護石紋章也開始泛濫微紅熒光。

高階戒指的奇異圖紋從未清晰描繪於赫雷特的腦海，攀登至高魔法殿堂的階梯禁錮隱喻形影不離的終生缺憾……

「難道你天真地篤信自己尚有獲勝把握嗎？」

生死劍又稍稍逼近了些，鋒利光刃近乎致使嬌嫩臉龐湧現裂痕。

「希望有所嘗試吧，我不願就此放棄！」

「柯拉，這太危險！」

格奈、赫雷特、菲莉和梅薇不得不提心弔膽地親眼目睹即將降臨的滲人悲幕。

「你真是一位純真幼稚的孩子，這點未曾改變過嗎？」

此刻凝聚於心的憧憬竟根源於闊別已久的復甦親情……

————

「鬧劇到此為止，喬瓦尼！」

數位氣質相仿騎士的荒唐來訪徹底動搖衝破隔閡的決心。

歐利亞騎士長面色煞白地策馬趕至喬瓦尼身旁，即使體型瘦弱，但深灰色眼眸中總是映襯著令人神往的輝煌。他傲慢挺直腰板，不留情面地批判起同僚剛才盛氣凌人的卑劣態度。

「你不該恐嚇遠道而來的疲憊旅人，好好學會如何以高尚主人的謙卑姿態熱情款待他們吧！」

「愚蠢至極！歐利亞，若不預先告誡旅人生存法則，高尚主人的尊嚴便會被他們平白無故地賤踏！」

喬瓦尼惡狠狠地宣洩飽經滄桑的怨念。

「我對你的態度感到不悅，何況我相信阿莫爾總團長絕不會替任何失敬罪行辯解，這可是在玷污夏爾特騎士團的聲譽！」

「聲譽？別用偽裝善意的口吻提及這個詞，它是自主掠取而來，而絕非他人施捨！」

歐利亞只顧垂頭嘆息，他深知自己永遠無法徒手觸摸喬瓦尼的偏執信仰。

「當真實身軀被葬送的生命終焉，你才能明白……我們同隸屬於夏爾特騎士團，我不願你的一生繼續裹挾誘惑訴求。」

喬瓦尼環視四周，緩緩收起殺意銳減的佩劍。

夜深時分，邊陲森林再度回歸孤寂原點，唯有蕭瑟寒風依舊凄清悵惘……

M

「萬分抱歉，懇請你們不要太過介意那位騎士的激烈言論。」

「您多慮了，我並非氣量狹隘之人。」

柯拉淡然將浮如雲煙的瑣事擱置，以此慰藉（上蒼）？

「那麼你們此行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解開疑慮的卻是眾人持之以恆的沉默……

「原諒我的粗魯探詢吧！」

歐利亞騎士長稍顯自責地別過頭去。

「騎士長殿下，我們正準備橫穿北方騎士團聯盟領地，跨越費『托之門』，從而向西進入古斯曼特帝國的亞倫領境內。」

赫雷特毫無保留地向施救者吐露真心。

「為什麼要去那，你們不是擁有聖國國籍嗎？我可聽說亞倫領的戰況愈演愈烈……」

「非常遺憾，我難以告知您具體情況，歐利亞騎士長。」

面對赫雷特誠摯致歉，歐利亞坦然感知自己承受不了某種深沉儀式感。

「沒必要自我愧疚，但（第一）世界真不安寧啊！籠罩在萊恩曼神聖帝國與布里加王國上空的內戰硝煙還未消彌，扎塔王國與古斯曼特帝國之間的戰爭便緊隨而來，如今古斯曼特帝國又爆發境內叛亂……」

「眾多國家的征途皆被戰爭陰霾不幸葬送！」

赫雷特由衷感慨混沌不堪的現世。

「更令人無望的是陰霾仍在不斷擴張……」

歐利亞憂心忡忡地提醒命運邂逅的眾人。

「世界上哪裡還有陰霾呢？」

「世界上哪裡沒有陰霾呢？」

長久審視少年勇者的騎士長藉助頗具嘲諷趣味的反問，漠然將其心中默默守望的理想主義粉碎成枯末。

赫雷特無奈抬頭仰望漆黑夜際，盤踞在陌生家園之上忽隱忽現的紛亂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