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65
「……」
與幸吉在微亮的光中慢慢蠕動眼球,身體上被鹽水侵泡的痛苦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畢生未曾體驗過的清風吹拂。
鼻尖是淡淡的花草清香與濃烈的中藥香,耳邊是清脆悅耳的鳥鳴聲。
「陳太醫…此人皮膚…」
「拿紙來…」
「領命。」
與幸吉聽到了耳邊陌生瑣碎的交談聲,沒有皮膚的肌理在風中細菌的污染下很快泛起陣陣刺痛,少年移動著眼球,生理性鹽水順著邊緣滑落,讓臉部周圍的皮膚更加刺痛。
吉野順平、或者說吉野順平子。
來歷不明的新生,他們隱藏在東京校的目的絕對不純;自己就這樣被莫名其妙的綁架本體離開安全屋。
直到現在與幸吉都沒能平息內心中的震撼,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吉野順平到底是怎樣通過機械丸的位置來到自己千里之外的安全屋呢?
這樣詭秘的咒術,如此的脫離常理;擁有它的人是個平日里能跑能跳的健康少年——反觀自己,出生之後便犧牲了自身全身的皮膚,得到強大的咒力。
但是還是被這樣活生生的綁走。
之前遭受過的苦難都彷彿成了笑話。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現在自己會不會就這樣任人宰割,成為影視劇當中的實驗品?
「陳太醫,紙到了。」
耳邊陌生的聲音又在嘀嘀咕咕。
這回沒等與幸吉在思考,他突然感覺到有人拿著什麼東西貼在了自己裸.露肌理上!
火辣辣的刺痛感瞬間襲擊而來!
與幸吉:「啊啊啊!!!!」
少年痛苦的慘叫出聲,身體好似油煎生猛小黃魚一般開始在竹榻上扭動,整張竹床都在顫抖。
與幸吉瘋狂揮舞自己對雙手,想要扯下遮擋在眼前的東西!
「摁住他!」
老者的聲音傳來。
幾雙手在聲音落下的同時紛紛抓住與幸吉的四肢,將他狠狠摁在床上,陌生的肢體接觸與竹榻的摩擦讓與幸吉全身的痛覺都在瘋狂沸騰。
好痛苦。
像自己被掛在火中炙烤一般。
他的眼淚如同泉涌般流下,臉部的皮膚完美的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做傷口上撒鹽。少年已經有很久沒有這樣哭過了,因為難過哭泣就會痛。
但是他現在只能哭,因為全身恐怖的疼痛讓與幸吉除了慘叫和流淚發泄沒有其他辦法。
掙扎間,與幸吉眼睛上為了保濕眼球的繃帶慢慢脫落下來,他在淚眼朦朧中終於看到了自己身體的處境。
這是一顆森天大樹下。
綠茵之中與幸吉看到了一望無際的藍天,周圍是百畝萬紫千紅的瑰麗花田,周圍是一群穿著古樸素潔的人正圍著他。
「……」
少年愣愣的看著上方巨大的樹蔭,還有萬里無雲的天空,他渺小脆弱的身軀在這蓬勃的生命力下好似一粒卑微的塵埃,如此的美麗,如此壯碩。
這是他無法接觸的世界。
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象。
「嘶——!」
身體上的疼痛再次拉扯回與幸吉的注意力,他茫然的回過神去看。
「??!!」
隨後與幸吉獃滯的瞪大了雙眼,他看到了讓他無法理解的震撼事物。
眼前,老者用鑷子夾著薄如蟬翼看似用來寫書法的宣紙,小心翼翼的往他腹部肌肉貼著……他就像手機店貼手機膜的店員,又像是給車窗貼膜的護理人員。
宣紙與肌理接觸的剎那,宣紙被滲血的皮膚逐漸濕透,在徹底化為一
片黏膩紅物之前——雪白的皮膚組織在宣紙中誕生,附著在猩紅的肌理之上。
不知不覺,與幸吉不在掙扎。
他放輕呼吸,小心的就像在觀察著花朵盛放的時刻,用接近於敬畏的目光死死的盯著在腹部表演「貼膜」的陳太醫。
這不可能。
這怎麼可能呢?
可是,這一切真的發生了。
……
十分鐘后,與幸吉的整個胸膛全部貼好,新生的皮膚如嬰兒般純白,能夠接受他人或是微風的觸摸而不疼痛。
老人或是其他人的手指在少年的肚臍周圍點了點,似乎在考察自己工作成果。
與幸吉僵硬的體會這種陌生的感覺,不疼,有些痒痒的,是溫熱的觸碰。
原來和其他人發生正常的肢體接觸是這樣的感覺。
「看懂了么?」
他看到老人遞給其他幾個人幾把鑷子:「你們也去貼,老夫貼他的臉和雙手。」
陳太醫走到與幸吉的身邊:「後生,把手抬起來。」
「……」
與幸吉老老實實的把手抬起來,一句話也沒有說,乖巧的宛如任人宰割的實驗體。
他們就這樣貼了兩個小時。
……
等貼完最後一片紙,與幸吉踉蹌的光.著身子從竹榻上爬了起來,結過醫侍遞過來的絲滑白外套。
他雙眼含著熱淚,甚至沒有好好去研究這個衣服怎麼穿、僅僅是草草的披在自己的肩上,隨後用難以言喻的目光看著周圍絢爛的花田,還有背後那棵森天大樹。
他這輩子都在追求的東西,這輩子都不敢輕易奢望的事物——就這樣以一種接近於烏龍的形式出現在他的面前。
「你們想讓我為你們做什麼?」
與幸吉聲音帶著顫音,回頭看著慈眉善目的陳太醫,和那群長相淳樸清秀的醫侍。
這要是兩個小時前,與幸吉絕對會認為這群人長的人模狗樣,偽善之流,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但是現在,他盯著那個全身散發著書香氣息與醫者仁心的老人,只感覺他怎麼看都不像壞人,長的肉眼可見的善良。
就算是真的為他們做事…像他們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幹什麼壞事的…吧?
陳太醫慈祥的看著他,滿意的摸了摸自己的鬍子,挺拔的背影在逆光中無比偉岸:「後生,談這個太早,你且試試老夫和弟子們的手藝怎麼樣?」
與幸吉:「……」
少年雪膚黑髮,稚嫩的面孔上掛著淚痕,他身上批著的衣袍在風中搖曳,壓低一片花蕊。
他看了看自己對雙手,又有些慌張的看了看四周的圍著他的人群。
「跑一個!跑一個!」
不知是哪個開朗年輕的醫侍率先拍手起鬨起來,緊接著所有醫侍都用發自內心祝福與期待的目光看著他,齊雙雙的拍著手——
「跑一個!跑一個!」
「跑起來!跑起來!」
「……」
與幸吉瞳孔濕潤,僵硬的扯起笑容——在此時他不再想什麼是敵人還是同伴,邊界逐漸模糊,他朝著人群揮了揮手。
隨後,與幸吉朝著花叢中開始漫步。
一開始僅僅是走。
逐漸,他跑了起來。
微風和蝴蝶拍打在他臉上,與幸吉用盡全身力氣在花田中奔跑,衣服伴隨物理運動從他的身上被甩了下來、他不在意,無數嫩芽與鮮花在他的身體上摩擦,給予少年無與倫比的真實感。
「啊啊啊!!!」
與幸吉跑著跑著就嘶吼起來,淚水在他的面孔上橫流。
……
……
西宮
桃穿著一身玫粉色的圓領上衣,下擺穿著嫩芽黃馬面裙,拘謹的坐在花田邊緣的小涼亭中;身後的楊桃正在為她插發簪。
金黃色的變異羊角辮已經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簡單可愛的雙螺鬢。
楊桃取來了金桃花頂簪按在了西宮桃頭頂中間,又拿了一對細鐲讓西宮桃自己帶上。
此時的西宮桃已經平靜很多,她面色糾結的將兩枚淡綠色的鐲子小心翼翼的戴在手上,緊張的詢問身後的年輕少女:「桃子姐姐…你們真的僅僅是想讓我們參加宴會、不會傷害我們么?」
「妹妹哪裡話?」
楊桃微微一笑:「我們的女主人妹妹是見過的——」
話還沒說完。
「啊啊啊!!!!」
一聲少年人的嘶吼從不遠處傳來,並快速接近。
西宮桃渾身一個激靈,連忙起身跟著楊桃來到了亭子邊上。
在這期間,少女小心翼翼提起自己的裙擺,生怕那綉滿桃花的嶄新馬面裙被地上的塵土弄髒。
不遠處,一條白花花的身影穿過花叢,來到了涼亭邊。
與幸吉身體靈活的撥開下方的美人蕉,輕輕喘著氣——看著涼亭中兩道身著華麗服飾的倩影。
一道比較簡樸的是五條悟身邊的桃子桑。
「……」
桃子桑僅僅看了他一眼就面無表情的閉上雙眼,一雙白玉一般的巧手優雅的交疊在小腹前。
另一個身影則是華麗的宛如宗家小姐,玫粉嫩黃的衣服,金黃色的頭髮、純金的髮飾,眉間還畫著紅花紋路。
與幸吉:「西宮???」
少年不敢置信的看著穿的陌生的西宮桃,不明白為何疑似被東京校淘汰的西宮桃會出現在這裡。
西宮桃皺著眉頭目瞪口呆的看著全身真空的俊秀蒼白少年,眼睜睜看著他一邊走過來一邊鳥兒搖曳。
此時的西宮桃異常冷靜:「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認識我,但是我很想知道你這種行為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精神快感么?」
與幸吉:「……」
少年終於意識到什麼。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又抬頭獃滯的看了看自己老同學憤怒鄙夷厭惡的面孔。
心中的興奮與疑惑被潑了一盆冷水。
完了。
他一聲不吭單手遮住容貌,頭也不回的遮擋屁股原路狂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