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鉤

陽光割開了菲爾的雙眼，窗外的白鴿早已紛紛飛走，還好天空尚未變成漆黑的顏色。

眼前暗紅的罌粟是如此刺眼，以至於菲爾爬出床外后，目光仍捨不得移開。

菲爾倚靠牆壁坐了下來，他把書緊緊抱在懷裡，將臉埋了下去，就好像，母親仍然在身旁。

仔細想來，凱瑟琳沒有什麼缺點，作為一個母親也很溫柔，每天都在給菲爾講述一些世界各地的傳說。

像是天上飛翔著的巨型鋼鐵烏鴉，能實現任何願望的夢幻島，岩漿為河流的地底世界等等。

對於菲爾來說，與母親的回憶就像彩色泡沫，美麗得讓人難忘，可最終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菲爾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了很久。

直到窗外的鼎沸人聲打破了寧靜，不知從何時開始，魔法部長凱瑟琳的家就被一大群市民圍住了。

「我的天吶！我們偉大的部長宅邸究竟發生了什麼！」

「叛國罪！赤裸裸的叛國罪！」

「我可不會把我家的孩子送去學習魔法。」

「這是對古神的褻瀆！絕對的褻瀆！」

……

菲爾布滿血絲的雙眼依舊盯著窗外，他將一隻手擋在自己的額前。

陽光是那麼刺眼，真相總是石沉大海。

人可能會在一夜之間長大么？也許有的人會。

菲爾發起了呆，直到他將天空看了個夠。

站起身來，看著眼前的廢墟，菲爾明白，自己仍身處三樓。他必須走出門去，去面對一個新的世界，這對於未曾出過家門的他，雙腳抖動得厲害。

三樓的魔法實驗室和菲爾的卧室僅有一牆之隔，這也是凱瑟琳殺死無數食死徒的地方。

這些吸取人類靈魂的幽鬼，早該死了。

而現在，這裡就是一個大窟窿。

一個七歲的孩子如何從十幾米高的地方下去呢?這是個難題。

菲爾打開了懷中的老書，自從昨晚過後，這本老書似乎就變成了菲爾的身體的一部分，因為他們心有靈犀。

「有沒有讓身體變得更加輕盈的咒語?」

《黎明紀》翻開了它的第二頁，黑色的霧氣從書頁之中翻騰而來，將小菲爾包裹其中。

菲爾感覺自己變成了一片羽毛，隨風飄蕩的羽毛，身體無比輕盈。

他一躍而下，新世界的大門緩緩開啟。

破舊的木樁和殘損的石塊依然在互相取暖，一個手握書籍的男孩從陰影中走出。

菲爾對著人潮，一步步踏出，走到了陽光下，深深吸了一口氣。

自己真像個英雄，此時菲爾一定是這樣想的。

菲爾張開雙臂，嘴角不自覺地揚起，這種感覺再好不過了。

當菲爾發現所有人都目光都不在他身上時，他楞住了。

只見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魔法衛兵，手持魔杖，在菲爾跟前大搖大擺的晃來晃去，這真的很不和諧。

「是我變成了幽靈，還是他們根本看不見我?」

菲爾心中很是疑惑，於是他主動走到一個老婦人跟前握住了她枯瘦的手。

「你是？幽靈先生么？」老婦人小聲地問道，生怕驚擾了旁人。

「我是，您有什麼願望么？」菲爾也小聲地應答道。

「我能從掌心感受到您的溫暖，幽靈先生，如果你認識我家老頭，麻煩您告訴他，我會一直等著他來娶我，我真的很想他……謝謝您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

不用謝，如果將來我遇到他，我會轉告他的。」

菲爾看出她渾濁的眼中溢出淚水，微笑起來格外慈祥，可以看出她年輕時容顏美麗，這雖然與自己毫不相干，可是心中還是隱隱作痛。

好像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有歸屬，哪怕是存在於別人的記憶中，那麼菲爾呢？

菲爾告別了老婦人，向著墮天使廣場走去。

記得母親說過，弒龍百年未曾有過絞刑，因為這裡的人們把榮譽看得比生命還重要，背叛及褻瀆是不可容忍的行為。

「墮天使廣場！上一場絞刑就是在這進行的，一定是那！」

菲爾加快了腳步，他好想飛起來。

順著人潮湧去，在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方，有著一座殘破的石像，它身上黑色的斑紋，是閃電擊中后的景像。

有一個鬍子拉碴的類中年人，穿著破舊的大衣，眼神黯淡無光，唯獨頭上的海盜帽整潔如新，喝下一口朗姆酒後，差點沒把自己嗆死。

因為他看見一個抱著書的小男孩從自己身邊快速跑過。

「菲爾?！」老麥克快速站起身來，可還是原地轉了三圈，緊接著順著菲爾奔跑的方向望去。

只見絞架和刑台已被搭建完畢，老麥克帶著疑惑緩緩向前走去，看到一個女人被押了上來跪在地上。

狼狽的黑色長發，破舊骯髒的紅裙，血痂遍身，這個女人一看就是經過了嚴刑拷打。

頭帶銀冠，滿臉橫肉，身著紅色披風的臃腫男人走上了高台，他雙手一揮，所有人都停止了議論。

「吾以國王之名，今日審判來自地獄的惡鬼，她是光明魔法的恥辱，勾結亡靈，是對天神褻瀆，凱瑟琳?康斯坦丁，我以弒龍城魔法聖堂大主教的名義對你進行宣判！太陽落下之時對你執行死刑！你可以開始懺悔了，願你在地獄能夠安生！」

菲爾穿過吵鬧的人群，像在穿越一片無人的荒漠，一步、兩步，終點卻不是綠洲。

對他來說，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凌亂，毫無規律可循。

菲爾慢慢接近比自己還高的刑台，試著踮起腳尖，想要夠到一片凱瑟琳身上骯髒的碎布，就像渴望得到一顆糖果那般。

可他的眼中只有一輪高懸的烈日。

菲爾最終還是放棄了，高舉的雙手慢慢落下，跪在地上。

七歲的孩童默默啜泣著。

孤鳥把頭埋進自己的羽翼里，可那裡只有一片黑暗。

菲爾並不甘心，他用雙手不停地撓著石壁。

幼小的男孩跪在地上，他想拆了這座高台!

稚嫩的一雙小手開始湧出血來，想必是最後的反抗。

「把我的母親還給我！還給我！！」

阿德大主教聽到了一個孩子撕心裂肺的叫聲，可是放眼望去，台下空無一人。

這令他向後退了一步，因為他彷彿聽到了一聲無比稚嫩的怒吼。

下一刻，尊貴的阿德大主教的嘴角悄悄咧到了耳根，這個模樣可真像個小丑。

烈日高懸，人潮擁擠，小男孩雙手鮮血，倒地不起。

當老麥克抱起菲爾時，很難想象這是一個七歲的孩子，老麥克將他緊緊擁入懷中，就像是自己的兒子。

「麥克老瘋子，又在這擺什麼姿勢呢！還不快滾！」

衛兵走上跟前大聲呵斥，老麥克才反應過來，立馬就抱起菲爾跑到了人群中消失不見。

老麥克感覺自己好似在逃離一個無形的牢籠，彎著身子從狹小的縫隙間穿出，身後皆是無盡的謾罵聲，許多物品不斷在空中飛舞。

世人皆在譴責背棄神明之人，並將其視為魔鬼，真相永遠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傾瀉對這個世界的憤怒。

這真像篝火晚會，人們手拉手對著篝火跳舞，慶祝著一場勝利。

帷幕拉開之時，玫瑰凋謝其中，小丑剛剛登台，遊樂場便開張了，然而這裡還差一個勇士戰勝惡龍的故事。

老麥克將菲爾帶回了自己的家，位於海盜集市混蛋船長街221B號。

「小夥子傷得不輕啊!」

老麥克打來一盆熱水，耐心地幫菲爾洗凈包紮著。他照常叼起煙斗，哼著小曲，像是安心了不少。

「真是長大了。」

老麥克撫著菲爾稚嫩的臉頰，雙眼充滿了慈愛。

他時常拜訪凱瑟琳的公寓，並給菲爾帶去最新鮮的烏賊料理，講述諸多航海故事。

老麥克還有一個養子，名叫亞瑟，比菲爾大一歲，不過他倆從沒見過面，畢竟菲爾本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日暮西斜，老麥克一直盯著菲爾稚嫩的小臉蛋，直到菲爾睜眼。

「你是？麥克大叔！」

菲爾一睜眼便跳了起來，老麥克按住了他。

「是的，黑毛小子，別著急，冷靜下來。」

「麥克大叔，我媽媽……」

菲爾顯得精神恍惚，小小的身軀顫抖不停。

「傳言說你媽媽勾結亡靈，太陽落下就要被絞死，小子，到底發生了什麼?」

麥克極其認真地盯著菲爾，似乎他想到了什麼。

「她沒有勾結亡靈，她是清白的！」

菲爾一躍而起，試圖撲倒老麥克，然而巨大的體型差距讓菲爾看上去像是只可伶的史萊姆，粘附在老麥克身上。

孤單的孩童抱緊了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直到偉大的船長緩緩將他擁入懷中。

「白鬍子國王帶著很多幫凶，來家裡找東西。媽媽為了保護我，把我藏了起來。」

眼淚不爭氣地流淌著，靈魂就好像已經死去了，無能為力的最大壞處就是遺憾終身，誰都想獲得一次救贖的機會。

「成為男人的第一步，是先學會站起來。」

「菲爾?康斯坦丁，你得站起來，這也是你拯救你母親的第一步。」老麥克語重心長，眼前的孩童承受了許多不該承受的傷痛。

良久，溫暖的擁抱終於稍微治癒了無助的菲爾，這時菲爾懷中的老書掉了出來。

「麥克大叔，你知道這是本什麼書么？」菲爾擦乾眼淚，拾起了那本舊日之書。

老麥克盯著菲爾懷裡的書，目不轉睛地微笑道：「它是一本很老很老童話故事集，你要好好藏著它，他會給你指引。」

菲爾站起身來，老麥克幫他整理了一下衣領，順手拿起了旁邊凳子上的海盜帽扣在了菲爾的頭上。

「黑毛小子，你很走運，航海之王決定庇佑你。」

菲爾的臉色終於好轉了過來，空洞的眼神尋得了一絲生機。

一大一小彼此溫柔的對視著，可菲爾忽然感覺背後泛起一陣寒意。

老麥克看著菲爾在夕陽下莫名被拉長的影子，嘆了一口氣便走到窗邊。

「我親愛的小菲爾，你喜歡釣魚么？」老麥克望著窗外逐漸墜落的殘陽，面無表情。

菲爾滿臉疑惑地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子。

老麥克輕輕關上窗戶，轉身望向菲爾。

房間突然變得一片漆黑，從窗縫中滲出的微光也被黑暗吞噬殆盡。

整個房間已經變成了完全黑暗的空間。

「你是國王陛下釣過的最大的一條魚，我親愛的孩子。」

菲爾的大腦飛速的運轉著，他的瞳孔逐漸放大，額頭上布滿了汗珠。

耳邊不斷傳來莫名的低語聲，有什麼東西從黑暗中掐住了菲爾纖細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