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布林與監獄一十
「索林。」無論有沒有外人,瘸子從來都是直呼王子姓名的,這同時也是北境採石場衛兵飯後的談資之一,就好像他們打賭湯今天上不上工一樣,在這種地方生活,總要有點話題才行。
有人說他天生殘疾,但卻貴族出身,不得已,國王才把北境這沒啥事但薪酬高的美差給了他。
也有人搖搖頭,殘疾的貴族,能是貴族嗎?!據說瘸子是在煉金的時候不小心弄斷了腿,才跛腳,但他真的能煉出金子,是國王特意把他藏在這的。
那自詡知道的最確切的,才點點頭,瘸子曾經是騎士團團長之一,救過國王的性命,直到他膝蓋中了一箭,才到這邊境來,當上鍊金術士了。
反正,瘸子的身份和他對王族的態度,就和湯會說人話一樣,沒人知道為什麼。
索林似乎已經習慣了,只是朝他擺擺手「你哪有磨嗎?」
沒有什麼食物,比火鍋更適合飄著雪花的冬天,誰要是提出異議,就連六柱神也會蘇醒,親自在沉默中對他降下神罰。
這是王子對於火鍋的評價。
芝麻,北大陸少數大規模種植的作物,一方面,這種作物雖然不太耐寒,但是真的耐旱,所以越往南大陸,芝麻種植園也就越多,尤其到了北大陸和金沙十七國邊界附近,哪兒是優質的芝麻產地。
同時,它既是那個時代優秀的調味品,也是醇濃的香料,麵包不太香?來點。湯過分寡淡?來點。就算直接當輔食食用,它獨特的味道和天然的油脂也能給人很大的滿足感。
更別提它超短的生長周期和能用來榨油的特殊屬性了。
那個時候的格洛玻,北大陸近乎八成的植物油都被芝麻佔領了。
可以說在那個食品調料並不發達的年代,芝麻不僅僅是窮人樂,同時也是富人離不開的神奇調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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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帶皮的芝麻,洗凈后入鍋炒制,隨著湯的指導,堡壘的廚師們忙活起來。
火一定要小,不能添太多柴,火候的掌控也很重要,芝麻不能嫩,一嫩就缺少香氣,也不能老,老的話吃起來一定會苦。
炒到芝麻表面微微泛起油光,貼身能聞到芝麻香氣,雙指一碾即碎,但指肚上留有油脂,才能叫到火候了。
出鍋之後要立刻攤開散溫,萬萬不能堆起來,芝麻自身的餘溫會把中間燜熟,那樣的話也會發苦。
花生則和芝麻完全不同,鍋里先加鹽,才能放入花生,直接炒制會發乾,口感不行。
湯還在絮絮叨叨的指引著廚師,索林坐在一旁,不斷想象湯經歷過的生活。
僅僅調料,就需要用完即倒的凈水數升,鹽,成為了製作調料時的調料。
與麵包不同,一批柴就可以烤制數批麵包,但是這所謂的芝麻醬。。。
索林的眼不自覺的瞟向火爐,這芝麻醬需要的柴雖然少,但是只為了這一點就單獨燒火。
魔物的生活,究竟可以富足到什麼程度?索林不敢再細想下去,他甚至隱約感覺,現在就立刻處死湯,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被牛頂死的農夫也不在少數啊。
一定要老,花生不老不香,炒出香味後去皮才行。
「最後一步就簡單多了。」忙碌了接近一個小時,湯才有坐下的功夫「用磨盤加油磨製就好了。」
廚師們哪裡干過這樣的活,這個步驟一般都是交給奴隸進行的,所以磨得速度出奇的慢。
索林身邊的騎士不自覺地把手放在了長劍上,
不為別的,只因為湯領著完全沒見過的哥布林過來了。
提爾並沒有什麼想法,湯叫他磨,他磨就好了,這無關身份和地位,更像是朋友間的請求,更何況湯還許諾了一頓美餐。
但在場的其他人很明顯不這樣想,因為他們親眼見到,一個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哥布林,跳著腳,企圖用手打到另一隻可以被稱為怪物的哥布林的頭。
「不是這樣啊,勻速,勻速懂不懂?」湯真的努力在跳了,只不過並打不到提爾的頭。
「你再這樣我不幹了,磨就磨嗎!你,你動手幹什麼!」提爾沒有生氣,很明顯他習慣了湯這種在戰率人眼中稍顯逾越的做法。
呼,提爾的鼻子長出一氣「飯要是不好吃,我就擰斷你的脖子。」
唯有王子聽得懂他們說話,悄聲悶笑起來,招呼過來奴僕,看來飯桌上又要加個位子了。
因為只有一個磨盤,所以即便有提爾加入,速度也出奇的慢,等完全磨好,已經又過了四個小時,天都黑了。
好在是冬天,蔥和蒜都能很好的保存,姜則脫水的差不多了,乾癟的一小塊。
不過就算應季,湯恐怕也在這堡壘里找不到鮮姜,在那個時候的格洛玻,姜的種植並不普遍,而且大多數都會在收穫的第一時間進行脫水處理,主要用來製作甜品。
根據記載,加圖索二世就是薑糖的狂熱愛好者,甚至在死前令人在自己的棺材里,以薑糖鋪底。
看著一鍋清水,和浮在上面的大片蔥姜,外加上幾瓣蒜,索林愈發感覺,讓湯做這頓放不是好主意。
蔥甚至連調味品都算不上,實際上除去軍營,你很難在其他地方找到這東西,那個時候蔥主要用於士兵,疲倦了,睏倦了,硬塞上一口蔥,有點『興奮劑』的意思。
「韭菜花和醬豆腐就別想了,肯定是來不及弄,有點芝麻醬也能湊活吃。」湯一邊拿起現場製作的筷子,一邊教大家如何使用「槓桿懂嗎?就這樣握著。」
「可惜了沒有小蔥和香菜。」湯喃喃自語,搖了搖頭。
房子里,三個人和兩個哥布林,彷彿沒有了種族的隔閡,更像是一窩老友,水晶窗外,寒風漸漸吹起雪花,屋子裡,鍋子經過柴火的加熱,不斷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幾片姜不時飄上來,在鍋子里蹁躚。
但隔閡不可能沒有,人類普遍將魔物視為不潔之物,現在讓他們和哥布林在一個鍋里吃飯,當然無法接受。
這在騎士身上尤其明顯,他強忍著怒火,甚至認為這已經是對王子的大不敬了,幾次想要出手,但沒有命令的情況下,擅自出手也是對王子的不敬。
唯有索林,完全不在乎一般,他的筷子稍稍有些顫抖,畢竟這種東西不像刀叉,隨便用用就會了,想要熟練的使用筷子,還是需要一些苦功夫的。
他緩慢且認真的,夾著一塊肉,但還是沒能完全掌握筷子的用法,噗通一下掉進鍋里,看著它瞬間由紅轉白,在鍋子里翩翩起舞。
肉也經過湯的精心指導,一整羊被劃分好部位,有些肉直接切成薄片,羊腿去骨,用燙過的茅草,一層層捲起來,放進雪地,等待凍得差不多了,再拿出來,由廚師片片切好,擺到盤子里。
一隻羊除了骨頭,基本都用到了。
「會挑啊。」湯看著索林,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內側「這塊叫黃瓜條,最嫩。」
「黃瓜條?」索林一臉疑惑「為什麼要用另一種食物來命名食物呢?」
湯一時語塞,仔細地回想起來,但腦袋的疼痛告訴他,暫時沒法想起來。
「沒,沒有理由。」
見索林夾了幾次,肉都從筷子間溜走,湯再也忍不住,再不撈上來,它就不能叫黃瓜條了,得叫老黃瓜了。
他站起身來,熟練得用筷子把肉夾到了索林碗里。
騎士徑直站起身來,噌得一聲,湯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只能瞥到銀光一閃,卻又聽咔嚓又一聲,提爾手上的鐵鏈緊緊別住了騎士的長劍,兩人暗自較勁,長劍的劍刃就在湯脖子處忽遠忽近,不過幾厘米。
小小的屋子裡,羊肉的膻氣,芝麻醬特有的香味,還有點苦澀的火藥味,
湯沒有任何錶情,一來實在是太快,沒有害怕的時間,二來,這比提爾捏自己脖子差遠了。
索林也沒有,只是自顧自地把肉沾滿芝麻醬,痛快的送進嘴裡。
「你就說嫩不嫩吧!」那劍在湯耳邊不斷發出咔吱咔吱的金屬摩擦聲,可他還是感覺不到害怕,這個時候,湯絕對信任提爾。
『傷害湯者,如同傷害吾本人。』提爾那天在囚房裡的聲音,彷彿又回蕩在這小小的房間里。
「哈哈哈。」索林忍不住笑起來「確實好吃。」隨後一轉常態,眼睛如同豹子般兇狠,瞪向騎士,僅僅那麼一瞬,快到不易讓人察覺,就恢復了平日里優雅且慈蓉。
「你要是蘸少點醬,更好吃。」湯也忍不住大笑起來「這樣吃還是有點糊嘴的。」緊接著把自己的麥芽酒杯子往索林面前一遞。
索林沒有任何猶豫,接過酒杯飲一大口,重重地把杯子拍到桌子上。
「過癮!」
騎士猶如做錯事情的小孩,怏怏收起長劍,低著頭,默默看著自己的碗。
「你再不下筷子,」湯開玩笑似的用手拍了一些提爾的肚子,眼睛里好像閃著光,看著提爾「肉可就被他吃完了。」
「放心。」索林說出一口標準的哥布林語「我會留點給你們的。」
蠟燭被門縫漏進來的風吹得左右搖擺,陰影不斷在湯和索林臉上閃耀,忽明忽暗。
兩人很有默契的,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這頓飯,每個人吃的都很好,索林甚至直接把火鍋列入了王室菜單,除了。。。
除了瘸子,他的手抖得和拖拉機一樣,還不會筷子,根本搶不過他們,整頓飯下來,也就吃了兩片肉。
這火鍋不吃也罷。
半夜,瘸子躺在床上,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