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盟
回到酒店時十二點半。
洗完澡，隔著雨後幽暗花園與寂靜老城區相望，那夜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文瀾將自己團進窗前沙發內，囫圇睡去。
……
幾天後，工作室的裝修結束。開業典禮隨後舉行。
基本算場業內聚會。
來賓卻出乎意料的層次豐富。
歐向辰來時捧著一大束花，和門前排成兩長龍的花籃明顯區別，花材顯然用心挑選，私人氣息足，不是隨意交給花店人員的作品。
「是不是有兩年沒見了？」歐向辰盯著她看了老久，然後笑問。
文瀾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尷尬，她也是在和霍岩結婚後，才從霍岩有次醉酒的話里，得知歐向辰竟然暗戀過自己。
關於被人喜歡，文瀾見怪不怪，可那人是霍岩朋友，她就尷尬了。
雖然，霍岩那時候和歐向辰早不怎麼來往……
「我回過海市幾次，當時匆忙，沒和你聯繫……」文瀾端著香檳，回了這麼一句，又笑著朝歐向辰舉起杯子，「為現在的重逢歡呼。」
「我喜歡重逢這個詞。」歐向辰是刑警出身，這在海市富家子弟中罕見，後來辭職繼承家業，身上仍然保留警察氣息，身材挺拔，眼神銳氣。
文瀾禮貌望著他的丹鳳眼笑，「是啊，重逢令人欣喜。」
「霍岩沒來嗎？」歐向辰掃了眼場地，似隨意問。
文瀾笑了笑，正要開口敷衍他忙，旁邊就插來一個人。
這人摟住她肩，笑得沒正行，「她啊，怎麼叫得動霍岩。」
歐向辰一挑眉，隨即望向文瀾，「那不然我叫叫他？之前工作場合見過兩次，每次都說著要約，剛好趁今晚。」
「你約得到嗎？」尹飛薇又替她搶答，「霍總可是大忙人，文文來山城……」
「你喝多了。」文瀾出聲打斷，眸光微冷，嘴角卻隱隱上翹。
這叫面笑心不笑。
尹飛薇收斂了，輕哼一聲表達不屑，又壞心眼地起鬨歐向辰趕緊打電話。
歐向辰見文瀾沒拒絕意思，拿出手機撥那個人的號碼。
從手機屏幕跳出撥號界面開始，滿場的聲音就好像靜止了。
「喂？」從接通到發出聲音幾乎沒有間隙，他響應速度奇快。
文瀾兩耳嗡地一聲，震驚兩年來第一次聽到他聲音是通過別人手機，又不甘心夾雜著慶幸、由別人來充當和他之間的溝通橋樑。
雖然，在一開始她並沒有時間想象結果，只是如定住般。
等她有時間關心他會不會來時，手機里突然就到了沉寂時刻。
她抿了抿唇，頸部、頭顱恢復力氣，稍稍偏轉瞧窗外橙色光線里的參天香樟，好像那細密的幽暗枝葉是多麼精美的藝術品。
「有時間嗎？我們等你，」歐向辰的語氣活潑，很有老朋友的味道，不過他顯然也吃不準霍岩心思，所以笑加了一句，「文文也在。」
尹飛薇忽地笑了，手機開著免提，旁邊又有人在圍觀，她知道收斂的沒當場調侃歐向辰，怎麼，文瀾的工作室開業、文瀾會不在嗎？
霍岩就是不願來。
尹飛薇笑過後變得怨氣，瞟了文瀾側顏一眼，那意思顯然在說，你別開口、他當這麼多人面給你難堪……
文瀾根本接收不到好友的意思，她看著窗外，目光複雜。
忽然，那個沉寂幾秒的男音再次一響。
「地點。」
這麼多日子不知道她工作室地點是有些可笑的，可這可笑的兩個字又讓文瀾在外人面前有了「面子」。
她嘴角翹了翹，不知該感到輕鬆還是苦澀。
尹飛薇嘀咕著，「還真要來啊……」
歐向辰結束通話，朝大伙兒笑，「他來捧場不是正常嗎？剛才電話里說了，剛出差回來和我一樣，大家就原諒原諒生意人吧。」
尹飛薇毫不留情抨擊，「我不也商人？」又哀怨，「今晚還找了晚禮服，結果大家都穿這麼輕鬆。」
旁邊人一時都發笑。
文瀾在國內的第二間工作室開幕，幾乎讓山城藝術圈的活躍人物齊聚一堂。
大家言笑晏晏，狀態隨意，這會聽說霍岩來，紛紛圍著文瀾東拉西扯。
文瀾好不容易脫身，又碰上歐向辰似笑非笑的眼神，她隨即扯起嘴角，微偏視線，不和他對視。
他笑著和她聊，「以前希望和你共同話題多一點，現在卻覺得過去太刻意。」
文瀾沒料到他竟然隨意談起從前的心思，一時啼笑皆非。
歐向辰笑著，「今晚我不是和你的圈子融合的不錯？」又真心讚美，「藝術圈的人可能沒娛樂圈人華麗，可個個都有個性，而你，」他眼神突然正經，一絲不苟瞧著她，「是個性又漂亮。」
「謝謝。」文瀾失笑地和他杯子相撞。
直到這一刻，一切都平靜。
歡樂和諧的酒會，嗡嗡細鳴的冷氣，明亮室內光和窗外橙黃高站的路燈。
文瀾人在場內，眼在場外。
那顆路燈正照著南大門直通工作室的路。
這間工作室是原先兵工廠的一部分，現在以兵工廠這個大整體改建成的創意園分為兩道大門。
西門在後邊，白天寂靜，晚上就更廖無人煙，南門正對主街，他如果來應該就是從南門……
「老師，老師……」旁邊幾個實習生在聊近期創作事宜，文瀾魂不守舍，有個女學生問她，「一定要找九頭身比例的男模嗎?八點五個的行不行？」
文瀾感到抱歉的將香檳杯子往額頭抵了一下，接著，回過神的否定，「當然不行。」
「可九頭身比的難覓，是八點五個的話，旁邊體育學院有大把。」
「誇張。」文瀾忍不住又飄向外頭道路，速速過了眼收回。
女實習生侃侃而談，「我知道誇張了，現實里八點五頭身比的都少，至於九頭身更罕見，在西方繪畫中，那是畫神明才用上的比例。」
文瀾眼神亮了一瞬，不知想到什麼，嘴角很愉悅地勾起。
那學生以為自己紮實的文化功底博得她的欣賞，一時眉飛色舞。
這時，外面傳來一串吵雜，一個冒冒失失的女實習生從展廳衝進來，一邊朝夥伴喜悅驚叫，聲稱外面正有個九頭身比的英俊男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讓夥伴抓緊爭取來做模特。
這個夥伴當然不信，剛和文瀾談過九頭身難覓，一下就出現在眼前，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我找了一個多月沒找到，突然就被你看見，我覺得你在耍我。」
「真的，真的……」那女孩子急到臉頰發紅，個子矮矮的，戴著一副出奇大的眼鏡，平時就屬於被「欺負」類型，這會兒屬於有口難言，急於求成地解釋，「真有……真有……只不過他看樣子不會輕易答應做男模……」
話沒完，就被其他實習生起鬨，「你這不等於廢話！」
「可大家要試試啊！」女孩子求助目光轉而看向工作室大老闆，對文瀾請求，「老師你去幫我作證，外面真有九頭身的男人，不過他太帥了，太有氣質了，穿著打扮也不像為錢出賣身體的人，你去看看，真有啊！」
文瀾忍俊不禁，對其他人掃了一眼，不怒自威，「別逗她。」
其他人立即抿上嘴，不做聲。
文瀾和歐向辰等人打過招呼，被實習生拉著出酒會廳，說是酒會廳其實是整個工作室的創作間，與外面空間不大的小展廳一面玻璃牆之隔。
玻璃牆上掛滿亞麻簾，做隱私之用，夜晚燈光從頂端打下，照的亞麻簾那面影影綽綽，從酒會深處被拉出，越靠近那面玻璃牆，那影子就越清楚。
隱約一個男人身影站在那，由於是側著身，文瀾只瞧到對方頭身比確實是九比一，肌肉也很健美，這麼隔著燈光與亞麻簾看去，簡直有種藝術的感覺。
她突然心頭砰砰跳，裡間來賓歡笑聲漸消，女實習生猛地將她帶入了外間天地。
外間本來只是一個不算小的過道，今天工作室開幕，文瀾才放了幾件作品供來賓欣賞，那男人背對她，面對著一尊大理石雕塑，那甚至是一件她不太滿意的作品，因為隨心所欲而擺去了那邊。
男人背對自己，看得是那麼專註，以至於她和實習生的腳步聲落定，他都仍然未回頭。
文瀾看到他穿了一件青灰色襯衣，袖口高挽，頭髮剪得乾淨利索，比上次在西餐廳外看到他時更冷銳，身材頎長。
她唇瓣上下一動，卻是一個字沒冒出……
「老師老師，我說了吧……」女學生從頭到尾嘰嘰喳喳，「九頭身……」
他在這股吵雜中回了眸。
薄唇也同時開啟，跟她說了兩個字：
「不錯。」
於文瀾而言，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