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極樂
對面人兩刀交錯,硬吃了他這一斧。兵刃撞擊之聲遠遠地傳開去,蘇摩只覺得刀勁兒里堅實又綿密,把他這一斧像水流一般推開了幾分,身體從前探瞬捷地變為後仰,躲開斧刃行跡,行雲流水速度遠超蘇摩預計。
兩馬交錯后又馳遠,蘇摩勒馬迴轉,細細看了看眼前白袍小將,也只十六七歲年紀,有一雙夜藍眸色的冷峻眉眼。
羿琰低頭看了一眼雙刀,各有很深一道豁口,看來是不能用了。他隨手扔了雙刀,探身拿了一把重劍在手,厚重的劍身有盤繞的花紋,繁複古樸。
跟著他的北庭輕騎在海拉赤血軍團里硬擠開一線生機,六堯迅速下馬救援米凌,看到八吉也過來幫忙,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笑:還好,還活著。
米凌的狀況不太好,傷口血止不住,但至少還有氣。六堯向羿琰比了個手勢,羿琰點了點頭。
兩匹戰馬又一次交錯,這次蘇摩戰斧斬下一招突進斬,斧刃隨著身體向前送出后順勢斬落,舒展如雁、狠辣如鷹,帶著冰霜之色,殺意凜冽。
羿琰毫不受斧勢影響,左肩膀送了出去。雙手執重劍,從右下出,轉腕一個圓月接雁切,劍刃就要卷到蘇摩斧柄。又是不防不擋,同歸於盡的架勢。
蘇摩蹙眉,轉刃,讓重劍貼著斧柄一路滑開去。二馬錯蹬之際扭身接了一擊回身斬,羿琰重劍反手向上橫格,劍與斧碰撞之時重劍劍身的紋路驀然閃出瑩白的光,蘇摩只覺得腦中瞬間響起一聲悲歌,像混沌里盤旋不息的輓歌。
魂印兵器!劍身里封印著亡魂在吟唱,引誘著塵世間的七魂八魄。
蘇摩一聲斷喝,毫不在意這些心智干擾,斧身繼續下壓,威壓之勢綿延不絕。只見對方執劍的手腕已經反折,重劍就要脫手……華族少年劍法不錯,但也比不得他這幾十年不間斷的修行。
羿琰感覺到這個海拉老人的力與韌,通過重劍威壓在身上,甚至耳邊聽到了反噬的亡者輓歌。
他也不糾結,乾脆地放手鬆了重劍,直接卸掉了斧勢頭,同時俯身夾馬疾沖,直直回到了己方輕騎陣營之中。
然後輕而堅定地吐了一句:「撤!」
此時六堯已把昏迷的米凌護在身前上了馬背,用長布帶簡單處理了傷口,然後綁在了自己身上。
北庭輕騎十字弩齊發,阻擋海拉赤血軍團的追擊。調轉馬頭護著羿琰、六堯和前鋒營剩餘力量,風捲殘雲一般撤了下去,毫不戀戰。
北風裡空留蘇摩看著這幾百來去如風的騎兵發怔,心下詫異這白袍小將行事也太不符合預期了:全速而來,一副同歸於盡不要命的架勢,魂印重劍說扔就扔,然後就這麼風一般地撤了。
也不惜命、也不通名、也不求勝。
蘇摩的伴當已經下馬撿起了羿琰棄了的重劍,轉手捧給給赤血馬上的蘇摩:「主人,這劍是蔓歌?」
蘇摩接過來掂了掂,一股凜冽哀婉之氣撲面而來。蔓歌,東陸前朝最著名的鑄劍師黎鈞前期的代表作,吹毛即斷、削鐵如你,在天啟黑市上千金不易。
「是蔓歌。」蘇摩鎖著一雙亂糟糟的眉頭,這個一言未發的小將兩個回合之間扔下的兵刃真的算是豪擲千金……
回想起那個冷而淡的眉眼,蘇摩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
「收著吧。繼續前進,迎戰薩厥。」前半句是對伴當說的,後半句是對赤血軍團的軍令。剛剛的小插曲不重要,薩厥才是真正的大患!
—
米凌還活著,
做了各種光怪陸離的夢,夢中刀劈火烤,如入地獄。
直到再次醒來的時候,日已中天。
冬日暖陽曬在臉上暖融融一片,能聽見旁邊溪水的水流潺潺,鼻間甚至聞見了食物的香氣。
他不情願地揉著惺忪睡眼,看見旁邊燃著溫暖的篝火。火堆上吊著兩個小銅鍋,都咕嚕咕嚕冒著熱氣,分別煮著草藥和肉湯。
六堯輕輕搖著小扇,旁邊穿著輕甲白袍的挺拔皇子正低頭靜靜擦著腰刀,白色披風上都是污漬,看上去是洗不出來了。
颳了一夜的風,現在風停雪靜,天藍得像是剛剛洗過,還有淡淡的白雲,還悠悠有飛鳥劃過,伴著未凍的溪水蒸騰起濛濛霧氣,直若仙境。
「我,這不會是在極樂世界吧?」他開口,嗓子冒煙,不影響由衷發問。若這是極樂世界的話,除了有點冷之外,還真是又美又仙,「啊,還有四殿下陪著。」
「啊呸,你想死可別帶著我。」羿琰聞聲抬起頭來,笑罵了一句。
米凌撐起上身來,仰頭曬著太陽,不想動:「不是說沒有援兵么?你是怎麼飛過來的?」
「我好歹是個皇子,馮老頭是不會眼睜睜看著我死在他面前的。好歹給了我五百輕騎,還行,衝過來救你。」
「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哪兒需要你救?」米凌哈哈大笑,狼狽地就要起來。羿琰按住了他,塞到他手裡一碗葯湯:「喝了,別動,躺著!」
米凌笑,依言躺了回去。他右腿褲管膝蓋以下空空蕩蕩的。血已經止住了,傷口居然也不怎麼疼了,只是覺得空空的、怪怪的。
羿琰眼角有些潮,轉過頭不去看他,低頭喝自己碗里的肉湯,只是說:「沁爾什科善心大發,出兵在後面截斷了蘇摩的騎兵,馮老頭才最終願意出兵夾擊海拉部。要不估計你早就往生極樂了。」
說話的時候,在山谷某處的開闊地,三方主力的戰鬥可能還在繼續。羿琰也不想管,帶著殘破的前鋒營全部退了下來,在這片谷地里休整。
米凌呲牙咧嘴地喝了極苦的葯湯,伸手就要拿羿琰腰間的酒壺。
羿琰不給:「你老實喝湯,忌酒。」
「那還不如往生極樂呢。」米凌依舊笑得沒心沒肺,「最後等於救我的還是沁爾什科?這世道真魔幻,下次再和沁爾什科共進午宴的時候,記得幫我謝他。」
羿琰懶得理他,讓六堯加點柴火,火要滅了。
米凌忽然想起來,收斂了一些玩世不恭:「戎澈呢?」
羿琰的笑容也凝了凝:「不知道。」
「啊,我去尋他!」米凌說著就要彈起來。
羿琰又一下把他按在了毯子上,斬釘截鐵:「你給我躺好了!八吉帶著小隊去尋了,你現在最大的任務就是好好養傷,其他你都別管!」
米凌把手臂枕在頭后,完全睡不著了:戎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