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1】
樹蔭稀疏地投射下來陽光。
我和這個古怪的綁架犯並肩地走著,我很小心地攙扶著他,他這個人看著骨架子高,身材健碩又有著誇張修頎的身高,實際上施加在我的肩膀上的力度卻很小,我感受到儘管在這個時候他依舊漫不經心的態度,散漫而陰沉。
我們沒走幾步,他腹部溢出的、隔著薄薄的貼身襯衫傳遞來的暗血就浸透了我的衣服。
我麻木地感受著血液溫熱的溫度和黏稠的奇怪質感,覺得這樣的情節真的是很奇怪。
如果是正常人的話……早就失血而昏過去了吧?搞不好會有性命之憂,他的步伐卻依然能夠走得這麼穩健。
果然,賞金獵人什麼的也是高危的特殊職業,沒有什麼特殊的才能想必早就命喪黃泉了。
「星槳體…盤星教,是做什麼的,拿來獻祭的嗎?感覺、名字聽起來很像。」一片寂靜中,我為難地開口了。
並不是真的感興趣。
知道綁架自己的理由和綁架方以後就覺得無所謂了,反正是接觸不到也理解不了的組織。
只是因為…總得說些什麼吧。
本來也不很認識,見過幾面而已根本找不到什麼共同話題,這樣想著,我問道:「那個,不是說我是備用的嗎?原來的出了什麼事嗎…?」
「嗯……」他沉吟,聲音很低,說話也很慢,眉目微挑,似乎在思考,回答道:
「一定要提起來不是什麼愉快的記憶。以前…某些流程出現了錯誤,原來的星槳體被放跑了,我還沒有徹底下殺手,就被盤星教的取消委託搞得意興闌珊,沒有賞金,也就沒有必要再做了。他們大概是找到了什麼方法來延長天元那傢伙的轉化吧…聽到我來到高專對上五條家的那個六眼就沒再堅持了…我是一分錢沒賺到還賠了耽擱任務的違約金,總結大概是啟用方案B比堅持方案A更划算,嗯,如上吧。」
「……」
我說:「為什麼你說起這個這麼地不確定,不,不是你一手實施計劃的嗎。」
聽到這裡,他因失血過多而變得蒼白的面容難得地露出了苦惱的神情,還是那樣帶著遊絲般的輕慢與恣肆,「小姐,我是拿錢辦事的,高層腦子裡想的內容我一向說不感興趣的,要揣摩還要參與,硬要說的話,我沒有那樣的習慣。」
我無奈,「這種東西還是問清楚比較好吧?風險係數什麼的都要估計好呀。」
他偏過頭來,靜靜地看著我,我被看得莫名其妙,微微歪頭,他才唇角扯出一抹譏諷的微笑來,因著俊美硬朗的面容,顯得沒有那麼地尖銳,反而透露出一種成熟穩重的魅力。
「你天天都是這麼為別人考慮的嗎?」他語氣聽不出好賴,但是我從他寧靜的眼神里看出覺得我蠢的幾分意味。
我氣不打一處來,「什麼,什麼吶,我的意思是…你得考慮清楚再來綁架別人吧!你這樣既害了我,又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我低下頭,發現他腹部傷口非但沒有癒合,流出的暗色的血和黑襯衫融為一體,甚至分辨不出差別,生氣地說:「根本就不是什麼划算的買賣,哪有來當賞金獵人把自己的命葬送了的!你,你沒有家人嗎?考慮一下他們吧……」
說完了我就覺得自己說得有點不合適,畢竟他在禪院家那個孤僻的樣子,讓我很難不懷疑他是否真的沒有認定意義上的「家人」。
「六眼來我也意外啊,」他沒有否定,聲音很輕地道,幾乎是氣音,「他已經成長到那種地步,真是……」
「你不應該意外的,」我冷冷地道:「你已經看到了那些書信,聽到了我和直哉的吵架的話……你就應該把他這個不確定因素考慮進來的。」
「是啊,」他的步伐漸漸地緩慢,我注意到他需要我停下腳步稍微地等他了,他的語調平和地說:「但是,就算是這樣,我也有著七成的把握。」
「……欸?」
我怔愣地看著他在一棵樹下重新坐下。
「你說為什麼呢,」他冷靜地看著我,問道:「為什麼幾年前和我的交戰並沒有明顯的突破的他,現在會成長到這個地步呢。」
我被他看得內心不安,「什、什麼地步?」
「我已經不能夠再打敗他了,」他平靜地道。
我莫名。
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可,可是……」
「幫我帶話給他,」他道。
話題突然轉到這裡,聽著,我微惱,「什,怎麼就要給你帶話…」
「我有一個兒子,」他道,「交給他處置吧。」
我的表情更加地奇怪,「……為,為什麼就要說到這裡。」
「臨終託孤啊,臨終託孤,」他仰頭,散漫慢慢地道。
「你,你可以自己跟他說,」我很不解風情地道,「而且你兒子叫什麼,我完全就不知道,他更不會知道吧?你們都認識嗎?為,為什麼要交給想要殺自己的人?你們不是敵人嗎?」
他沒有出聲了。
男人微微低著眼,像是睡著了。
我推了推他的肩膀,他就像一片落葉般躺倒在地。
【2】
確認他真的好好地睡過去了,或者說可能死掉了以後,我撥打了丈夫的電話號碼和醫療急救電話。
前者順利地撥通了。
丈夫接電話的時候正在開會,我聽到他背景音里家主醉醺醺的語氣帶著不同尋常的冷意,他接電話的回復語冷淡,有著不明顯的疲倦,甚至偏過頭去叫旁邊的人閉上嘴。
「直、直哉……」我有點不好意思,「你,你能來接我一下嗎?這邊、有點意外情況。」
他沉默了幾秒,「你在哪。」
我赧然地,「我也不太清楚,我嘗試了手機定位,但是好像有點信號問題,大概是海邊?不太清楚,這邊有很大一片森林。」
丈夫說:「我知道了。」
我聽出他語氣里不明顯的倦怠,大概是操勞熬夜的緣故,畢竟這個綁架犯闖入內院應該惹得動靜不小,我關心道:「直哉?你還好嗎?」
「啊」,他深呼吸了片刻,似乎在平穩情緒,「很好,很好。」
「……」我半信半疑,倒不如說是不太相信,「真的嗎?」
「真的,真的,」他重複回答道,咬牙切齒的意味更像是說服自己。
「好吧,」我遲疑地道:「那你能夠找到我的話再給我打電話,好嗎?」
「好,」他平靜地等了兩分鐘,聽我沒有什麼話繼續要說,就掛斷了電話。
我心裡還是有點失落的。他好像沒有發現我被擄走這件事情,可能是以為我賭氣離家出走了,但是這又沒辦法解釋我在說森林的時候他沒有緊張訝異的情緒……
想到這裡我又有點難過,誰不想要失蹤后家人或者丈夫追悔莫及或者驚慌失措的傳統戲碼呢?那麼恐懼的時刻,我想著的是他的名字的。
他一點都不想我嗎?
被情緒淹沒的我卻忽略了一件事,他沒有再詢問我身邊具體的地貌特徵與周邊環境了,明明這是很重要的事情,畢竟我的詞語很模糊,定位也不清晰,世界上有那麼多森林和海邊,一一地找,等找到我的時候或許我已經餓死了也說不定。
為什麼他沒有多問呢?
我沒有來得及想這個問題,就看到從森林暗處走出來的身長修立的男人。
他四肢纖長,身姿修頎,僅僅是站在那裡就很賞心悅目,帶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用繃帶纏繞製成的眼罩,遮住了那雙琉璃彈珠一般的透徹藍眸,雙手插兜,很是溫和悠然地走過來。
我原本有幾分警惕心……畢竟能夠輕而易舉地把一個賞金獵人傷成這個樣子的人,已經可以用怪物來形容了。
我在一片狼藉中看見他只是物理意義上地動動手指,一道從指尖匯成的光便輕易地將幾里地以外的樹林與泥土都掀翻開來,如果確確實實地打到人的身上……想必連血肉的碎塊都不會剩下來。
這樣擁有者非人恐怖力量的人,居然天天都在小孩子一樣跟我寫幼稚的信…想到這裡,我就覺得荒誕又像身處魔幻現實主義題材的影片,明明他有著這樣引人注目的外貌的。
就像網友見面,我總覺得他應當沒那麼著調……雖然說確實啦,但至少應該也有一點咒術氏族裡的殘留痕迹吧?這樣看過去,除了那個莫名其妙有著封建與現代結合意味的繃帶眼罩以外,根本就沒有任何和「世家」搭邊的東西。
或許長得好看也算一點……吧?這種大家族眾星捧月的少主或者家主一般都長得還算不錯。
「嗨——」抬起手,他含笑打招呼道。
我被他突然的問好嚇了一跳。
我的臉上和手上還有衣服上都是血,整個人呆愣地站在那裡,被他嚇得一怔。
他看到我的表情以後沉思地伸指捏住下頷,良久,又抬起臉,露出絢麗漂亮的笑容來。
「見到我驚訝嗎?太過於興奮了?」他認真地思考這個議題。
「……」
我身邊還躺著一個沒有動靜的疑似死屍,我覺得這樣的氛圍真的非常地難以形容,但是怎麼說他都挺身而出救下了我……
我平靜下來,奇怪地看著他,猶豫地出聲,「你,你好……五、五條君。」
「嗯?「
他的視線像是才探知到這裡還有個生死未卜的人,後知後覺地落在那個人的身上,拍了拍手,輕快地道:
「啊,他啊,死不掉的,等醫療人員來解救就差不多吧!雖然不知道等人到了會不會死,大概不會吧!」
他的語氣太過於爽朗了,說出這樣模稜兩可的定義,我感覺到了幾分迥然地毛骨悚然,尷尬地開口,「啊啊,這個,這個……我。」
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我卻在他的行為與相關的面容細節上感覺到了熟悉的感覺,大概是很老套的「或許曾經在哪裡見過」這樣的情節,人如果做筆友時間長了,會有這種感覺嗎……?
不會吧?
我道:「真的很感謝,很感謝……悟君出手相助,我,我還沒有搞清楚情況就陷入了困局,我的意思是,如果沒有你的話……」
「沒關係,」他道。
「就當沒有發生過吧。」他輕快平靜地道。
「……欸,欸?」我不太想得出詞來接,有些為難,「畢竟,沒有發生過什麼的,可以家裡那邊——」
「你『家裡』的人如果知道了你是星槳體的話可能會把你送回來哦。」他輕描淡寫地道,「換個想法吧。」
「可,可是,我已經打了電話了,」我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我連星槳體是什麼都不知道,卻選擇了下意識地相信他說的話。
他說:「沒事,我在夫人之前已經和禪院那邊說了情況了。」
我顫著嘴唇:「已經知道了……那,那不是沒有兩樣嗎?」
他低下頭來,看了會兒我的眼睛,抬起手把我臉頰旁的血跡抹過,溫軟的指腹擦過一道淺淡的血痕,「跟那個沒關係。」
「我剛剛跟那邊打了電話,說昨天晚上我剛好路過,帶你出來散散心,大概是這種話吧,什麼時候回去不定,不過,你不是叫他們來接你了嗎?」
「……」
這跟明裡暗裡說少主夫人私奔了有什麼區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