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生機-9

「嗡嗡嗡——」

四周的岩壁在輕微的震顫著，發出沉悶低沉的聲響。

腳底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也能感受到那微弱的一絲顫動，像是在瘙癢著腳心，酥酥/痒痒的。

黑陽沒有停下腳步，但速度卻不知不覺的緩了下來。

這聲音是怎麼回事？

再往前走了一截，這「嗡嗡嗡」的沉悶聲響非但沒有停下來，反而音量越發的大了起來，石壁的震動也更加的明顯，「滴答滴答」的水聲一陣接一陣的急促，好像這隧道快要坍塌了一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

黑陽終於頓住了腳步，他踩在顫動不休的地面上，感覺這震動像是透過腳掌，傳遞到小腿，再往上傳遞到全身，最後連帶著內臟都隨著這沉悶的頻率振動起來。

有風從前方迎面吹來，摻雜著濕潤冰涼的水汽，帶著有力的勁道扑打在面頰上，讓他的發上睫毛上，迅速的凝結了一串串晶瑩的水珠。

「艾爾，這裡怎麼了？」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黑陽只能求助於身後的劍客，「隧道要塌陷了嗎？」

「不，要到地方了。」李艾爾輕聲說著，「你再仔細聽。」

黑陽靜下心來，讓耳朵去捕捉最細微的聲音。

石壁沉悶的震顫聲，石壁上水滴簌簌滴落的清脆聲音，疾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的聲音，身後劍客輕輕的呼吸聲，心跳聲……

排除掉這一切的聲音，最後剩下的一個——

「轟隆隆」

黑陽睜大了眼睛：「我聽到了！」

像是巨石滾過山洞時發出的巨響一般。每響起一聲，就帶起石壁的一陣震動。

這「轟隆隆」的聲音不絕於耳，因此石壁的震動也無休無止。「轟隆隆」與「嗡嗡嗡」的悶響完美的混合在一起，震撼著人的耳膜，像是要把這些低沉的悶響統統塞進了人的腦中。

「那是雷聲。」李艾爾的話中帶著一絲輕鬆，「我們到了。」

這就是雷聲？電閃雷鳴的雷？

黑陽覺得疼得厲害的腦子似乎也不難受了，他眼睛一亮，邁開步子朝著轟鳴聲的方向跑去：「艾爾艾爾，我們到了啊！」

在拐過一個彎后，一道雪白的亮光在黑陽眼前炸開，習慣了黑暗的眼有一瞬間的失明，驚得立馬閉上了眼：「艾爾？！」伴隨著他的話聲的，是震耳欲聾的「轟隆隆」的雷聲，似乎是一把鎚子，直接敲擊在他的心臟上。

「是閃電。」有先見之明的劍客在拐彎的時候已經閉上了眼，「閉上眼，再緩緩睜開。」

黑陽聽劍客的話，緩緩的將眼皮掀開一條縫隙，透過濃密的睫毛，目光小心翼翼的前方看去，只一眼，就呆怔在原地。

這裡是一截筆直的隧道，被明明滅滅的閃電映得一片雪亮。

而隧道的盡頭，不再是石壁，不再是拐口，而是連接著外表的世界——廣袤的天空，遼闊的大海，狂風暴雨，雷電大作，電光好似火蛇游龍，無數條頭尾相接，身體糾纏，在墨黑的雲層間靈活遊走。又好似來自蒼穹的利劍，攜帶著震撼天地的雷鳴爆響，朝著大海的驚濤駭浪筆直劈下，一往無前的鋒銳氣勢。

雷電沒有停頓的在天空擦出刺眼的亮白光芒，似乎不知疲憊，不懂停歇，讓這一片驚心動魄的宏大世界在慘白閃電下宛如白晝，在黑陽眼中顯露無疑。

僅僅是透過一個山洞的洞口，便可窺見如此壯觀景象。黑陽下意識的將劍客擋在身後，不自覺的往前走去，半眯起的眼緩緩的睜到最大，眼中透著無盡的好奇與嚮往，第一次如此靠近地表世界，他覺得他緩慢跳動的心臟，似乎也吻合了雷鳴的震動，如擂鼓般的「咚咚咚」跳動起來。

有狂風卷著雨點從洞穴口灌入，將逆風而上的少年在眨眼間打濕了全身，還不死心的撬動著少年的腿腳，似乎想將少年從地面上掀翻。

然而黑陽的步伐一直是那麼的穩，每一步輕巧的踩下去，卻好似在地上扎了根，牢固的絲毫沒有動搖。

他就這麼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洞口，撲面的驟風幾乎封閉了他的呼吸，讓他無法睜開眼睛。

但他還是睜大了眼，執拗的朝著洞穴下方看去。

眼前的世界在電閃雷鳴中是一片刺眼的白，然而翻滾著的浪潮卻是這片白中唯一鮮活的色彩。濃重的紫色近乎於黑，卻又不是黑色，在海浪拍擊之間，湧出淺紫色的泡沫，被雪白的光映著，無比的瑰麗壯闊。

海浪翻湧的浪潮聲，雷電交加的轟鳴聲，疾風驟雨的呼嘯聲，在這一刻，彷彿將他的世界統統填滿，彷彿將他置身於那巨浪的浪尖，站在盛怒的海洋中心，暴虐的雷電在他上空肆虐，狂暴的颶風撕裂了他周身的空間……

大自然的赫赫天威，從頭到尾的，震撼了少年的身體與靈魂。

「艾爾，好……好……」黑陽扯下了濡濕的口罩，卻沒能說完想說的話。

不是因為風太大而說不了，而是因為他貧乏的形容詞庫里，拿不出令他滿意的詞語來表示他此刻心中的驚嘆與讚美。

忽然覺得，為了看到這景色，就是死了，似乎也不遺憾了。

然而他話出口，卻沒有得到身後劍客的回應。

「艾爾？」黑陽晃了晃身子，想著劍客是不是也一樣看呆了。

「艾爾！」他就著背著劍客的姿勢，掐了掐劍客的大腿——等等！

為什麼那裡的手感又冷又硬，就像是之前他摸到石化部位的手感一樣？

黑陽不笨，所以為什麼一路走來，難受的感覺卻沒增加多少，他在電光火石間就明白了過來。

怎麼能這樣？艾爾怎麼能這麼隨便的又使用了能力？不是說好了，不行的話，就轉身回去嗎？

可是到現在都安全無恙的他又憑什麼來責備艾爾？被天空大海震撼的目瞪口呆的自己，又憑什麼說「我們該早早的轉身回去」這種話？

黑陽咬著下唇，不再看外面的世界一眼，他飛快轉身，跑過來時的那個拐口，才將背上的劍客放了下來。

然而出乎於他的意料，李艾爾的眼睛是睜著的。

劍客冷漠的眼中帶著回憶沉湎的柔和色彩，像是沉澱著許多悠遠的故事，像是在一頁頁的翻過許多陳舊卻美好的篇章。

黑陽忽然想起來，這大概也是艾爾，在末世九十九年後，第一次見到地表世界的天空吧？

「艾爾？」他放低了聲音，像是怕驚擾到什麼似的，小聲的喚著劍客，一隻手在劍客身上按了按，發現石化的地方，再次到了大腿的位置。

「天空……」李艾爾忽然開口。

「嗯？」黑陽湊近了聽。

「天空，看著還是沒有什麼變化。」李艾爾低笑著，薄薄的唇瓣揚起柔和的弧度，「不過大海倒是真的變成了紫色。」

黑陽第一次見到收斂了全身鋒芒的劍客，他眨眨眼，莫名的就覺得劍客那雙狹長的眼裡似乎隨時都可能泛出水花，或許是下一秒，或許是下下一秒。

不過他屏息等待了許久，直到劍客收斂了唇角的微笑，他也沒看到劍客眼中浸出水來。

但他到嘴邊的責問卻是再也說不出來，只能小聲的說：「艾爾，我們回去了吧。」

已經看到了紫色的海洋，那我們就回去了吧。

「嗯。」李艾爾點了點頭，目光平靜，「回了。」

黑陽重新將劍客背到背上，手指摸了摸劍客大腿僵硬的皮膚，聲音有些低落：「別使用能力了，好不好？」

劍客像是恢復了原先的薄涼，閑閑的趴在他的肩頭開口：「現在撤了能量罩，不出一分鐘，我們都會死在這兒。」

竟然現在還維持著能量罩？竟然一直維持著能量罩？

黑陽拔腿就往回跑，早知道這樣，他就不該被那景色吸引了注意力，該看一眼轉身就跑！早知道這樣，他才不會跟艾爾在這裡耽擱這麼多的時間！

真是的，艾爾對自己的性命就一點都不在意的嗎？

「艾爾你才是個笨蛋！」少年的口罩在下巴下一甩一甩，然而他卻也像是再也聞不到滿洞穴的刺鼻味道，大聲的吼著，竟然將洞穴「嗡嗡」的轟鳴聲都壓制了下去。

「還真有膽子說。」李艾爾眯了眯眼，抬手敲上少年的腦袋……趁著手臂還沒有被石化，先敲夠本吧。

黑陽咬著牙，用了自己的最快速度，在錯綜複雜的洞穴隧道中飛速前進著……要快點，快點，再快點！他不想在最後放下艾爾的時候，艾爾已經再也抬不起手敲他的腦袋。

艾爾這個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