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想要的生活

「你為什麼要說謊？」

任一在觀察室里，不斷地壓制關於任慈說的一切，將自己的心態重新擺正。他用自己的視角，用一個警察的視野看待這個案子，這個周敬安，分明就是一個替罪羊！

「每個案子，在介紹手法的時候，你說的的確是真話。但你說動機，以及提到你自己的時候，全部都在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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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案子！你說到看農民太可憐了，就殺了他。這個時候，你的眼睛在左右飄，這是典型的說謊特徵。」

「第二個案子，你說你的動機的時候，兩隻手都在用力往下按，動作可以被掩蓋，但我看到了你發紅的指尖。這是撒謊的動作之一。」

「第三個案子，你說到動機的時候，你的聲音明顯上揚，這是會造成咽喉負擔的做法，正常人不會如此，你還是在撒謊。」

「第四個案子，你沒有說謊，你確實有著殺人動機...但你說完一直用餘光瞟著譚隊長，而且左手一直拉著衣角。這是隱瞞的表現，所以你隱瞞了一些事情。」

任一盯著他，狠狠地盯著他。

「你的變態，蔑視人命，跋扈，都是裝出來的，都是假的！」

周敬安招架不住，他感覺嘴裡發苦發乾，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手臂也縮了回來，緊緊貼著兩肋。

他的身體不自覺的往後退，審訊椅子跟地面摩擦，發出巨大的聲響，這個聲音嚇得他身子都抖了一下。

「你在心虛！被我說中了！你在幫誰頂罪！是誰派你來的！」

任一步步緊逼，他離開自己的座位，繞到對面，俯下身子跟周敬安面對面，倆人臉之間的距離只有不到30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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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敬安仰著頭，任一低著頭。

「就是我乾的！全部都是我乾的！我是殺人犯！快點判我死刑，快點執行。」

周敬安蹭一下站了起來，擺脫掉任一的眼神，面對著譚虎，崩潰地大叫起來，聲音裡帶著惱怒和哀求。

「監控里人的沒帶眼鏡，卻能盯著30米開外的攝像頭看，而你，明明高度近視，從進了這裡就眯著眼！」

任一退了回來，他舒了口氣，把心裡的話全部講了出來。

他回頭看著譚虎，說道：「他說的細節是真的，動機也是真的，只是那是真正的兇手們的動機，不是他的。這明顯是個團伙兒，他應該是團伙里的其中一個，知道細節，但沒殺人。」

兩個人眼神交替了一下，然後會心得眨了一下眼睛。

「嘭。」任一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不鏽鋼的桌面發出巨大的聲響，「你到底在包庇誰！甚至不惜要替他們死！你以為我們查不出來嗎？」

「受到什麼威脅了嗎？」譚虎變得溫柔起來，聲音又輕又關切，「任警官，你不要嚇唬他。放心好了，這裡是警察局，我們可以保護你的安全。而且，你說明情況，我們會如實反映你的立功表現，等偵破案件之後，這點甚至會讓你免去刑罰。」

任一心想，免去刑罰是扯淡，再怎麼說都是犯罪團伙之一，不過這會兒來說，這個說法可以穩定周敬安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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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敬安往後退了幾步，眼淚鼻涕一大把，哭喊著：「求求你們了，快點殺了我吧！我時間不多了！他們馬上就來了！」

說完他便昏死了過去。

譚虎跟任一看著昏過去的周敬安，有些不知所措。正常來說一個紅臉一個白臉這種戰術，最有可能套出話來，但這次完全不奏效。

「出來！」吳文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門口，喜怒不輕易形於色的他，此時也藏不住臉上的怒意。

譚虎和任一悻悻的走出了審訊室，馮繼明帶著兩個人，把周敬安抬進了暫時羈押室。

局長辦公室里，吳文斌坐著，對面站著馮繼明。

「混賬東西！這麼好的機會！」

吳文斌把手裡的茶杯直接扔了出去，茶杯撞在牆上瞬間碎裂，水濺的到處都是。地上是茶杯的兩截，還有十幾片大小不一的玻璃碴，新鮮的茶葉嫩芽青綠且舒展。

他還盯著電腦里的審訊視頻，甚至沒有察覺到自己一絲不亂的髮型因為用力過猛而掉下來一綹，掛在額頭上。

站在他面前的馮繼明，被李局長突如其來的暴怒嚇了一跳，大氣也不敢出。跟在李局長後面這麼多年，第一次見他如此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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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文斌平復了一下心情，將那一綹頭髮重新歸位。

「你做的很好，下次有什麼情況也要第一時間彙報給我。看來譚虎這個隊長是不想幹了。」他聲音裡帶著怒意，但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到時候你來做，我相信你的能力，只會做的比他好。」

馮繼明低著頭，竊竊的喜，嘴角都快忍不住要咧開，但想到局長剛剛的表現，他努力的壓制著，保持著尊敬和嚴肅。

他抬起頭，畢恭畢敬的朝李局長鞠了一躬，「感謝局長再造之恩，謹記領導的教誨。」

吳文斌點點頭，揮了揮手，示意他先離開。馮繼明退著出了辦公室，就像大臣退出金鑾殿那樣。

中午的休息時間，任一跟譚虎走進了警局旁邊的麵館。

譚虎挑起滿滿一筷子麵條，吹了吹升騰的熱氣，然後大口地吸了起來。

任一目光無神，漫不經心的擺弄著苗條，擺弄了幾下，又拿著湯勺輕輕地揚著湯。

「唉，老譚...」任一忍不住了，剛想發問。

「噓。」譚虎用手指抵著嘴，面無表情，示意他不要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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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一心裡一驚，看著譚虎的樣子，只好低頭吃面。他心裡想著，譚虎還在為自己擅闖審訊室生氣。

這碗面他吃得味如嚼蠟，但還是強忍著快速的吞咽，最後碗里只剩下湯。

他擦完嘴剛想提問。譚虎眉毛一揚，「把湯喝了，營養都在湯里。」

「我不愛喝。」任一極不情願。

「我花的錢，你就得聽我的！」譚虎盯著他，任一也看著譚虎，感覺譚虎的身形瞬間變大了幾倍，壓的他抬不起頭。

任一又乖乖地喝起湯來，他想端起面碗喝，但是太燙了，他不得已又拿起勺子慢慢得一口一口喝。

譚虎慢悠悠得點上一根煙，煙霧上飄，經過他的臉，他習慣性地眯著眼睛，眼角的皺紋如同乾旱下龜裂的大地。

「磨磨你的性子。」譚虎悠悠得說，「放心吧，我不會怪你的。」

他只是在擔心任一，剛剛任一的舉動已經得罪吳文斌了。

「老譚，小時候別人勸我媽，說不要收養自閉症兒童，會毀掉我們一家子的生活的，我媽沒有理會。不過那確實是個災難，要隨時準備應對我弟弟的崩潰，還要付出大量的時間陪他。從某種意義上講，那個人說的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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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我爸媽，他們的朋友幾乎都勸，不要在從事紀錄片工作，不要去曝光社會問題了。他們也沒有理會。果然，他們遭到了非常殘酷的打擊，我爸死於『意外』車禍，我媽被安排了個罪名，入獄10年。事實證明，他們的朋友說的都是對的。」仟仟尛哾

「所以呢？我也應該苟且的活著？變得所謂的機靈、有城府、高情商、會察言觀色？」

「不，我媽媽在入獄之前，微笑著跟我說的話，我到現在還記得。那些為你好的人，是為了你可以擁有好的生活。但好的生活跟想要的生活，是兩碼事。」

「我和弟弟，我們從小就被貼上了孤兒、自閉症、剋星之類的標籤，受盡欺侮。」

「你能想象到嗎？一個沒有正常情感體系的自閉症孩子，對我說：哥哥，我想要一個沒有惡意、沒有痛苦的世界。他竟然感覺到惡意和痛苦，他可是自閉症啊！」

「而我想要的生活...就是讓這個世界，再無惡意和痛苦。我可能做不到，但我不去做，那我一定做不到。」

任一變得堅定無比，父母的微笑的樣子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昂著頭，像只好鬥的公雞，做好準備，接受譚虎的憤怒。

但譚虎並沒有，他抽著煙，嘴角還掛著微笑。

「如果你真的想做的話，那麼一定要阻止周敬安簽認罪認罰書，一但簽了這個，下面所有的手續都將進入綠色通道。」

譚虎轉過身，邊走邊說，他比平時走得快些，生怕任一看到他眼角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