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其實在程姣回到都城的那日,就發現了蕭夫人的偏心。那日在宴席之上,她並沒有隻顧著聽少宮和少商非議長輩,蕭夫人說的話她也聽到了。當時蕭夫人對桑氏說家中之事,說這個是姎姎安排的,這個是姎姎布置的——蕭夫人已經手把手教程姎處置庶務,人情往來,和各家的送禮的學問。
之後少商日日讀書寫字,不看宗譜賬冊,甚至連誰和程家交好都不知道...蕭夫人這種舉動顯然是要把她們倆個低嫁。程姣並不是覺得寒門不好,而是討厭蕭夫人這種行為,奈何這個時代,女子的婚姻就是由父母做主。
想要破局就要先動搖蕭夫人的威信,程姣盯上了程姎,計劃下手時天降大禮包,隊友少商還格外的給力。少商將蕭夫人的偏心挑破了,蕭夫人便不可再像之前那樣隨心教導幾個女公子,反之,程將軍和程家兄弟都會懷疑她是否又『偏心』了。如今程頌倆兄弟駕車帶著少商滿城亂逛,蕭夫人心裡不是滋味也沒說什麼,那麼她的要求,想來也會默許。
「你想和我學音律?」桑氏驚訝地看著女孩兒。
「想必三叔母看得清明,阿母不教我和少商祭祀管家,那我們將來肯定是要嫁與低於程家門第的殷實之家。少商也明白,只不過她不在乎,可我不想就這麼被人定了下半生,也不想受嗟來之食,阿母不教,我就自行拜師。」
「三叔母為白鹿山山主之女,才學眼界,庶務掌家樣樣精通。都說女子嫁人如再次投胎,請三叔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想由別人決定我的命運。」
「……你可知,如果你阿母知道了是什麼後果?」
「所以,姣姣只是想和三叔母學習『音律』而已。」桑氏和程止對視一眼,雙方在對方眼中,都看到了嘆息。
「此事我答應了,明日我便去告知你阿母,說你在音律上頗有天賦,我見之欣喜。」
「多謝三叔母。」程姣對桑氏行了跪拜大禮。
看著程姣離去,桑氏嘆氣:「嫋嫋和姣姣是多麼好的孩子,可...」
「元漪阿姊什麼都好,就是有些執拗。」程止搖頭嘆氣。「不過姣姣也不對,哪有這麼算計的。」
桑氏回頭道:「那我來問你,將來我們有女兒,你希望她將來是像姎姎呢,還是像嫋嫋和姣姣呢。
程止想了想,嘆道:「那還是像嫋嫋姣姣吧。我寧願她算計我們,也不願她像姎姎一樣出了事,吃了虧都束手無策。這世上可未必處處有人護著你呀。」
程姎是走了大運,可是誰也不能保證運氣會永遠跟著你。
...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程家闔府出門遊玩。少商興奮的不行,一下車就長長呵了口氣,白茫茫的氣息須臾散去,愈發凍的她唇紅齒白,顏若朝華,程姣站在她旁邊神情懨懨——大冷天出來看燈籠,燈籠有什麼可看的,不過多了幾行字幾幅畫,還不如她腦內回憶某珠格格有意思。
蕭夫人不悅的看了眼少商,再去看程秧,只見她身著一件紺碧色曲裾配雪色百褶內裙,溫婉秀美;少商穿了朱紅蜀錦的三繞曲裾,邊上裹著三指寬的金色綉緞,明麗無邊;再看幺女,更讓她氣不打一處來--她明明為三姊妹準備了一樣的衣裙飾物,好讓她們今日穿戴出來。
誰知她那不省心的女兒裝傻,反而穿上桑氏贈送的,小女兒喜慶的日子非得穿一身月白。倒不是不好看,不算性情惡劣,蕭夫人覺得這倆孽障的容貌實是沒說的,大的嬌美如花,稚弱柔嬈,我見猶憐;小的容貌嫵媚,氣質殊冷,冰肌玉骨。
就這麼下車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已有幾位經過的華服少年瞥眼過來偷看了。程始昂頭挺胸走在最前頭,故意裝作沒看見,心中得意難言。女兒貌美,做父母的自是有面子的。
少商拉著程姎在一個首飾攤子前停下,蕭夫人不滿少商不穿自己為她準備的衣服,左勁兒又上來了,拉著程姎的手說帶她好好逛逛。程姣輕哼一聲,拉著少商往前走。
「阿姊,我手頭可寬裕了,你瞧上什麼我給你買,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給你摘下來!」
「嫋嫋,三兄帶你看燈去!」少宮忙拉起少商的另一隻手,程頌更是扯著脖子往蕭夫人那邊喊。
「次兄也陪你去!」
「阿父也陪你去!」
少商東瞧西看,街上的人又多,一會兒就把身邊的蓮房甩開了,要不是程姣不看燈一直跟著她,現在依然尋不到她的人。
「阿姊,你慢點,等等我。」
「這位女公子,在下有禮了,不知...」
「麻煩讓一讓!」程姣一直以為古人早熟但含蓄,當街搭訕的事做不來,結果事實證明她錯了。
程少商此時正興奮的臉頰通紅,望著那些伎人在高高的繩索上跳躍來回,在空中騰翻自如,一忽兒顛盆,一忽兒倒缸她從未這樣近距離觀看過。還有表演噴火吐霧的,剛才她湊的太近,幾乎燎到頭髮,程姣眼疾手快將少商拽回來,結果剛扭頭,少商又不見人了。
「嫋嫋,嫋嫋!」程姣心裡著急,街上這麼多人走丟了可怎麼辦?古代可沒有攝像頭。
程姣撥開人群,剛走沒幾步就感覺肩膀撞到了什麼人,隨後一隻手抓住她的上臂,那架勢比起說是防止她摔倒,更像是抓小偷。
「這位女公子,可小心些,不然摔到在下懷裡,旁人就誤會是你投懷送抱了。」投懷送抱?程姣心中冷笑,不想搭理傻缺,她道了聲多謝就頭也不回的繼續尋少商。
行至一家酒樓,裡面忽然傳出一陣鼓掌聲,還有人說什麼『那女公子真厲害』,程姣莫名覺得那人說的女公子就是少商,跟著瞧熱鬧的人進了酒樓後院,當真見到了少商。
「阿姊,你讓我找的好苦。」
「姣姣,你怎麼來了?」
「還我怎麼來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一個人跑開很危險,這繡球又從哪來的?」
「上面扔下來的。」程姣順著少商的目光看向二樓,好傢夥,那正站了七八個公子。
「繡球有擇偶之意,此物可不能輕易收下,當...」
「那我不要了!」少商說著用力將繡球往程姣懷裡一塞。程姣當時就被少商的舉動給驚呆了,你不要為什麼給我啊?恰逢外面有人大喊有人落水了,少商聽了就想去看熱鬧。
「姣姣,你在這等著店家給我的千里醉,我去去就回。」
「喂,阿姊,阿姊!」
看著手中精緻的繡球,程姣無奈地向二樓看去:「敢問是哪位公子不慎掉落的繡球?小女這就讓人送上去。」
樓上的人不說話,就這麼直勾勾的看著程姣,彷彿在看一隻癩.□□突然張口說了人話,還說自己不想吃天鵝肉。程姣搞不懂這幫讀書人的腦迴路,叫來酒樓的小廝,讓他把繡球送上二樓就離開去尋老闆要千里醉。
「誰能想到,袁善見公子第一次拋出的繡球,竟然有人要還回來。」見程姣走了,二樓的人紛紛開口。
「那個小女娘可不一般。」
少商這廂剛看完了熱鬧就聽見有人喊田家酒樓燈籠燒了,她想起程姣還在田家酒樓等自己,急忙跑去。少商趕到時,田家酒樓外圍已經燒起了熊熊大火,酒樓里也沒了人影。
「姣姣,姣姣!」
開始還有人試圖救火,但火勢越來越大已經難以撲滅,四周的人紛紛逃散,少商被撞到在地。
「阿姊,阿姊。」
程姣聽到少商的聲音,忙順著聲音尋人,結果就見少商被一高大男人從地上抱起,躲過了砸下來的花燈架。那男子一身黑衣,眉目深邃俊朗,懷中的女子紅衣楚楚,嬌俏可愛。
程姣:我去!這是古代浪漫愛情故事的相遇吧?
「留在此處。」男子放下少商就轉身去巡視火情。
「阿姊。」程姣剛想問少商救她的人是誰,程始焦急的跑來。
「嫋嫋,姣姣!你們跑哪去了,阿父好生找你們。」
「我方才聽到阿父叫我,我也在找阿父。」
「你們沒事吧?」
「沒事。」
「沒事就好。」程始上下打量姊妹二人,深怕受了傷。
燈會上鬧了火災,程母聽了頓時覺得不安全,鬧著要回府。馬車上少商想起了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千里醉,忙對程姣眨眼,程姣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示意已經藏好。回府後,少商等到程始夫婦都歇下來,悄悄來到程姣院子,兩人一起偷喝那壇千里醉。幾杯酒漿下肚,少商才想起問程姣,自她走後發生了什麼,為何田家酒樓會發生火災。
「你走之後,我還了繡球就去找老闆要酒了。拿到了酒見你還不回來我就準備去尋你,結果剛出了酒樓,燈籠就著火了。對了阿姊,我聽到了件事,與你有關的。」
「與我有關,能是什麼事?」少商喝得滿臉通紅。
「我打聽到,今晚拋給你繡球之人,是膠東袁氏袁州牧家的公子,袁善見。」
「袁善見?」
「袁善見。」
「那,那又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他看上你了。」程姣不明白少商如此聰明,怎麼男女之事上這麼呆。難道這就是『鋼鐵直女』?
「他看上我了又能怎麼樣,我現在又不想嫁人。」
「你別裝糊塗啊,阿母不教我們宗婦本事,就是想好了讓我們低嫁。人品家世脾氣秉性也肯定是挑她喜歡的,到時候嫁的郎君也是古板執拗,你我受的了?要我說,那還不如不嫁呢!」
「不,不會吧?阿父不會同意的。」
「阿父就是個妻奴!到時候阿母一句『終身大事父母做主』,阿父肯定沒有二話。」少商眉頭緊皺,顯然把話聽了進去。
元宵節之後,程姣開始跟著桑氏學習。這日蕭夫人親自到場,言從此以後桑夫人就是程姣的師父,做足了拜師的禮儀。桑夫人笑意連連,又贈給了程姣一匹成色極好的錦緞,引起了蕭夫人的不滿。
「昨日娣婦獨獨送與嫋嫋蜀錦做衣裙,我未說什麼,今日你又給了姣姣,唯獨落下了姎姎,你這是厚此薄彼!」
不論蕭夫人心中怎樣,在幾個女孩的吃穿用度上她都是一碗水端平的,當初她偏袒程姎,也是因為葛舅母的囑託。程少商看似不壓制,實則被程將軍和她的兄長妹妹時時記掛,天天照看,在外面看見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會帶回來給她。奴僕們不是傻子,見女公子如此受疼愛,誰還敢怠慢。
桑氏喝了口熱湯,慢條斯理回答:「那匹蜀錦,是前年家慈做壽時收的禮,只得一幅,顏色又不襯我,少商皮膚白自然就給她了。」
「那為何不給姎姎?」
「那顏色也不襯姎姎啊。」程姎淺蜜色皮膚,桑氏自己膚色偏黃,算來算去還是嫋嫋合適。
「那還有姣姣呢。」程姣被『還有』倆個字扎到心了,頓時淚眼汪汪地看著蕭夫人。
「阿母,原來我是湊數的嗎?而且你看女兒這身長,三叔母說了那蜀錦就一匹,可不夠給我做的。」這個時代的內裙多數都長裙及地,走起路來搖曳生姿。
蕭夫人被噎個夠嗆:「可今日你又贈了姣姣一匹,你就不想想姎姎是否心裡會難過?」
桑氏故作驚訝:「姒婦何出此言?姎姎這樣宅心仁厚,誠善溫良的孩兒,如何會做這樣狹隘之想。再說這錦緞是象牙黃色,一般人可壓不住。」
蕭夫人頓時又被噎住了,確實是她一直誇程姎品德敦厚的,而且程姎本身就不白,再穿象牙黃色那就是自取其辱了。程姣在一旁看得心裡直叫精彩:桑氏這幾句話以柔克剛,借力打力,頓時讓蕭夫人沒話說了,佩服佩服!
「送了就送了。可這嫋嫋為何非要元宵燈會穿,我明明為她準備了一樣的衣裳...」
「這正是嫋嫋的體貼之處呀。原本三姊妹就容貌有差,」桑氏說話時,和蕭夫人倆人不約而同的看了程姣一眼,後者低眉順眼,好似說的人沒有她。「再穿同色衣裳,姎姎豈非更被映襯得毫無優點?穿得不一樣還可以說各有千秋。」
蕭夫人又一次被噎的上氣不接下氣,但桑氏說得話卻一點都不違心。要是全都城的小女娘都穿一樣的衣裳,一樣的打扮,任誰都會被她生的這倆個孽障比下去。還不是稍有遜色,是碾成渣渣的那種!
蕭夫人瞪著桑氏,桑氏一臉無辜回望:這不是我說話難聽,而是事實就是如此。最終蕭夫人敗下陣來,人有長短,就像她兩個女兒把女子該有的柔順嫻靜全加到美貌上了,也像她把嘴皮子功夫全加武力值上了,所以論鬥嘴她從來都不是桑氏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