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七千分之一的奇迹【9】
時間以至傍晚,圍在一起的孩子們也陸陸續續的被家長帶走。
最後一個孩子牽著母親的手,扭著頭不停地和少年揮著手裡的娃娃,笑的眯起了眼,雙頰紅撲撲的,臉上還有兩個小梨渦。
少年也和他揮揮手,目送著他們遠去,嘴角的笑容隨著他們身影的縮小而越來越淡,直到那對身影徹底消失,他才後知後覺的察覺到臉部肌肉的酸澀。
身周的空氣猛的寂靜了下來,他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正孤身一人站在空曠的大廳內。
他微微吸氣,胸口湧上了一股異樣的感覺。
又來了。
他握緊了胸口的布料。
這種奇怪的感覺。
他皺著眉,思索著自己的異樣。
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時,是面對冬日的烈焰。
少年猛的驚醒,發現自己赤著腳站在十字路口,身上只有一身單薄的白衣,散發著難聞的氣息。
濕漉漉的,黏糊糊的,風一吹貼在皮膚上,涼絲絲的。
刺骨的寒風不斷侵蝕著我的體溫,我不受控制的瑟縮著,卻不知道該如何去逃避這寒冷,也不知道該去往何方。
走。
我本能的邁開了雙腿,漫無目的的走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用行動來填補自己空蕩的內心,企圖消除來源於未知的恐懼。
要去哪?
腳底傳來奇怪的感覺,滑溜溜的,帶著些許溫熱。
該是哪?
頭開始變得很重,胃部痙攣著進行抗議,眼前的景象開始重疊,耳邊響起了奇怪的聲音。
人的尖叫,不明的巨響,和各種分辨不出的雜亂聲音。
能去哪?
一陣冷風吹過,寒冷刺激的肺部陣陣發痛,我猛的咳嗽了起來,一手扶著牆,一手緊緊攥著胸口的布料,像是一隻瀕死的流浪貓,苟延殘喘著。
待咳出來的生理淚水散去,那雙赤紅色的眼睛迷茫的看著自己傷痕纍纍的雙腳。
迷茫,無助,恐懼,不知所措。
這些對於我來說過於複雜的感情堆積在胸腔,捲曲成荊棘,刺痛著我每一次呼吸。
眼睛,好疼。
我扶著牆,像是一個不知疲憊的儀器,機械的走著。
光,好刺眼。
好累。
雙腿突然失去了控制,直直的往下砸去,短暫的失重感傳來,雙眼似乎也終於從那股灼熱中得到了解脫。
「.......!」
誰?
我警覺的睜開眼,朝著聲音的方向極力看去。
「你還好嗎?!」
模糊的光影中,有人為我擋住了刺眼的陽光,使我的視線得以解脫。
有什麼東西蓋在了頭上,半個身子都變得暖暖的,絲絲的煙草味縈繞在我的鼻尖。
我看著那人,刺眼的陽光落在他身體的邊緣變得柔和起來,他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並不算重的力道卻幾乎要將我壓垮。
眼睛。
模糊的意識中,我將那雙紫色的雙眼刻在了心底。
徹底失去了對於身體的控制,我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咚——咚——
嘈雜的世界變得寂靜,耳邊只剩下那人砰砰的心跳聲。
疲憊的身軀在這一瞬間得到放鬆,就像大漠中的旅人找到了一片綠洲。
於是我放任自己的意識沉入湖底,溺死在這片溫暖之中。
當我再次睜開眼時,第一眼便看到了那雙紫色的眼睛。
他看到了我,與我對視,與我交談。
可我該如何回應?
他察覺到了我的不對,轉身就要離去。
我本能的想要將他留住,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期間來了很多人,圍繞著我七嘴八舌的說著什麼,可在我耳中卻是那麼的嘈雜。
他們看著我,交談聲慢慢低了下去,他們面面相俱,最後齊齊將視線落到了我的身上。
眼睛。
我想跑,可腿卻不聽使喚。
為什麼要這麼看著我?
他們走了出去,留給我一個個白色的背影。
為什麼要走?
我看向自己的手,慘白的簡直不想個活人,幾乎要與手下的被單融為一體。
我看到了在胸口垂下的白髮,與他們是那麼格格不入。
我,和他們不一樣。
我是倒映在他們眼睛里的野獸。
野獸嚇走了他們的鳥兒,所以他們才會露出那種眼神。
我緊了緊手下的被子,將它緩緩拉過頭頂。
我蜷縮著,讓溫熱包裹著我每一寸肌膚,付出的代價則是稀薄的氧氣與昏暗的視野。
只要把這個被子蓋過眼睛,就看不到他們,他們就不用害怕。
他們後來說了什麼來著,已經不記得了。
我好像來到這裡很久了,又好像沒有多久。
遺忘,遺忘。
我記不住他們的臉,記不住他們的聲音,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回應他們的詢問。
我記不起我是誰,就連為何來到這裡也記不起了,我就像一個在荒原中丟失了地圖的旅人,遺失了自己出發時的方向,漫無目的的走在路上。
我站在這片荒原之上,不知該將視線投往何方。
「我的名字是萩原研二。」
半長發的警官拉開了半邊窗帘,讓陽光盡情的揮灑在屋內,他轉過身沖我挑了挑眉,笑了。將手裡的一束花插在了床頭的瓶子里,坐到了我的身邊,開始與我交談。
我看著他,看著他那雙紫色的眼睛,我認出了他。
他很健談,哪怕得不到他的回應也可以自顧自的將話題進行下去,臉上永遠掛著明顯的笑意,似乎並不懊惱於我的麻木。
他的話就像是有著一種魔力,總是能在不自覺中讓我安心下來,這也是我為什麼明明不是很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卻依舊願意親近他的原因。
在他說話時,我瞧瞧的觀察著他,看著在他眼裡跳躍的鳥兒,梳理這它紫色的尾羽。
床頭的花兒傳來陣陣香氣,迷茫的旅人來到了一片紫色的花海,並在此停留駐足。
我記住了那束花,記住了那個甜絲絲的蘋果,記住了他的眼睛,記住了他。
在那幾乎空白的荒原上,唯有我身邊的花海才是唯一的綠洲。
「安心,就把這個當成我,我會儘早回來的。」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將自己重新縮了回去,團成了一個蛹。
明明一點都不像。
我看著那個掛件,心下想著。
指尖殘留著那人的體溫,我伸出另一隻手將它握住,連帶著那個吊墜一起,數著他離去的時間。
過了好久,久到指尖的熱度散去,我才聽到他歸來的腳步聲。
我鑽出那個蛹,看著他蹲了下來,與我平視。
「他可是最有可能幫你找到記憶的人喔。」
記憶?
我感到了一絲欣喜,但很快又被惶恐代替。
因為我還不想踏上尋找過往的旅途。
哪怕知道終點或許會有我該去追尋的物品,但我依舊會對漫無目的的旅途而感到恐懼。
我看不到花海之外的景色,那裡充滿未知,這是我最大的恐懼。
那個人,又是個怎樣的人?
他會被我嚇到嗎?
但我不知道該如何去詢問,只能緊緊跟隨著綠洲的遷徙,讓自己處在一個相對於安心的位置。
我將自己用衣服層層包裹起來,厚重的質感讓我感到安心,透過墨鏡看到的昏暗的視線讓我感到放鬆。
路上的景色轉瞬即逝,即使變換的再慢也沒有用,因為我大概是記不住的。
我跟著他來到了另一個密閉的空間內,這裡和醫院的病房不一樣,這裡沒有消毒水的氣息,也沒有厚重的藍色窗帘,有的只是敞亮的室內,和在桌子上向他招手的植物。
他帶著我坐到了一個黑色的物體上,將一個軟乎乎的東西塞到了我的手裡。
我看著那個奇怪的東西,下意識的捏了捏,耳邊響起了他的聲音。
他一直和我說著話,於是在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時,我被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已經在這裡待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沒關係。」他總是能及時的察覺到我的情緒,這次也不意外,「你會喜歡他的。」
門被推開了,來者是一個黑髮的青年,和他身後同樣是黑髮的人說著什麼,將視線逐漸轉向了我。
看著他的樣子,我感到了一絲失落,不由得想起了他的那句話。
「畢竟你們在某種情況下很像。」
看著他烏黑的短髮,我搓了搓自己的發尾。
我們,明明一點都不像。
可我依舊相信他,所以我摘下了自己的一層保護,將自己的一部分向他展示。
我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將步伐邁向綠洲的邊緣。
我看到了他,他看到了我。
赤紅的雙眼中融入了一片金光。
他當時說了什麼來著?
他說,晚上好,研二。
他的眼睛明亮,耀眼,就像一池柔靜清澈的湖水。
他笑了,眉眼彎彎,對著我說:「晚上好,小月亮。」
「你怎麼從天上跑到地上來啦?」
這溫潤的聲音拉起了我的手,將我帶出了花海。
金色的鳥兒展開了他的羽翼,向我展示著他最大的善意。
於是旅人向前一步,邁進了一片金色的麥田。
我獃獃的看著他,巨大的喜悅湧上了我的心間。
萩原研二沒有說謊,我的確在他說出這句話的那一瞬間就喜歡上了他。
可有一點,他錯了。
我們,一點都不像。
我看向旁邊的萩原研二,發現他也看向了那人,眉眼彎彎,一雙紫色的眸子里全是笑意。
明明相像的是你們,不是嗎?
一樣的溫柔,一樣的溫暖,一樣的令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