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崽崽的第二天

星艦的病房裡，病床中心鼓起一個小包，看不到人影，只有一縷淡藍色的髮絲露在外面。

萊恩：「還沒——」

「噓！」話音未落，萊恩被隊里唯一的護士的薇薇特推著肩膀趕到病房外，連同泊芬一起。

薇薇特：「你小聲點，崽崽還在睡覺。」

「在睡覺怎麼了。」萊恩奇怪的揚眉。

薇薇特叉腰道：「你忍心吵到這麼可愛的崽崽睡覺嗎！」

萊恩就見過那隻幼崽一次，後面都是泊芬和薇薇特在照顧。他不能對薇薇特的維護之心感同身受。

他印象中的幼崽哪裡需要這麼細心的照顧？萊恩對薇薇特的行為嗤之以鼻，他的目光從床上那個小鼓包劃過。

「他……」

小鼓包似乎動了一下，萊恩下意識放低音量，詢問泊芬：「他的身體有什麼問題嗎？」

嘴上說著不需要細心照顧幼崽，結果自己的行為卻和說的完全相反。薇薇特嘲諷的哼了一聲。

萊恩假裝沒有聽到，看向泊芬。自從一號手裡接過這隻幼崽已經過去了一天，萊恩主要關注一號的病情，還沒從泊芬這裡聽到這隻幼崽的消息。

泊芬說：「什麼問題都沒有。」

萊恩：「精神力也沒有問題？」

「按理說，幼崽的精神力還不穩定，應該是最容易被精神力暴動影響的，」泊芬看向病床，「但這隻幼崽的精神力……」

他的語調不自覺帶上一點驚喜，低聲說出最後幾個字：「非常穩定。」穩定得不像是這個時代的精神力。

要知道，自從星際大戰之後，活下來的種族都經過殘酷的篩選，人們身體素質變得更好，唯獨精神力暴動，這種戰爭后突然爆發的疾病，幾乎成了人人都有的病症，區別只在於嚴重和輕微。

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只存在輕微的癥狀，但也有一部分人會在精神力突然暴動之下迅速死去。

在此前提下，可見穩定的精神力有多麼難得，更別說非常穩定。

萊恩眼神毫無變化：「穩定是一件好事，」他微微偏頭，「他是鮫人幼崽嗎？」

泊芬：「基因檢測結果還沒出來，但人身魚尾，也只有鮫人族才有這個特徵。」

「但鮫人這麼兇殘又護短，好不容易有了幼崽，怎麼會讓幼崽落到一群星盜手裡。」

對於這隻出現在一號懷裡的幼崽，萊恩他們下意識認為這是那群星盜拐來的，不然沒辦法解釋這樣一隻幼崽為什麼會出現在伽馬星上。

萊恩有認識的鮫人：「我也沒聽到他們有丟幼崽的消息。」

泊芬：「那這隻幼崽是從哪兒來的？」

在旁邊聽了很久的薇薇特出聲道：「可能是從小和父母生活在外面的。」

現在種族之間沒那麼分明，這隻幼崽的父母應該沒有和族人生活在一起，現在只剩下一隻幼崽，極有可能是出了意外，才讓一群星盜得了手。

薇薇特憐惜的看向病床上那個小小的鼓包。

萊恩：「既然這樣，就先帶回去。」

「薇薇特，接下來他就交給你了。」萊恩想起以前見過的幼崽，精力旺盛，一個比一個調皮，打架鬥毆一個不落。

不過，萊恩的視線不自覺又落到那個小鼓包上，遲疑的想，這隻幼崽白白嫩嫩的，恐怕會是被欺負的那個。

薇薇特不知道他的想法，捧著臉小聲道：「好！」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床上的小鼓包有了動靜，三人下意識安靜下來，目光落到床上。

錦虞彷彿睡了很久，身上的被子不重，軟乎乎的，帶著一股特殊的味道，不算難聞。

睡久了身上沒什麼力氣，幼崽在被子里拱了拱，努力翹著尾巴坐起來，眼神還是懵的，有一縷髮絲粘在紅撲撲的臉頰邊上，軟得像一朵雲朵，看到的人不自覺屏住呼吸。

錦虞緩了緩，突然聽到一點動靜。

循聲望去，透過病房的玻璃牆看到外面的兩男一女。

紅頭髮的男人氣勢很強，像族裡護衛隊的隊長叔叔，銀髮的男人比較年長，看他的眼神也很溫和，還有個淺綠色頭髮的姐姐，看他的時候眼睛好亮，帶著一絲……慈愛？

錦虞不好意思的抿唇，臉頰上陷下去一個甜甜的酒窩。

薇薇特扶了下牆，無聲尖叫，「他怎麼會……」這麼可愛！

她沒見過這麼軟！讓人看到就覺得甜的崽！

不管另外兩個人，薇薇特直接衝進了病房。

看著她的背影，萊恩：「你確定她的精神沒問題？」

泊芬推了下眼鏡，無奈笑：「沒問題。」

兩人剛打算進病房，光腦上突然收到了消息，泊芬表情嚴肅又帶著一絲期待，「一號的情況不太一樣。」

萊恩：「去看看。」

最後朝病房裡看了一眼，兩人迅速離開。

病房裡，薇薇特一進去，為免嚇到幼崽，她表現得很矜持，輕聲細語的問他餓了沒、有沒有感到不舒服，一邊把幼崽臉頰上的頭髮撫下來，一邊沒忍住輕輕戳了一下。

臉上的觸感很輕微，有點像錯覺，錦虞茫然的看著薇薇特，感受到她毫不保留釋放的善意，臉紅了下。

他以前的族人都很冷靜，很少有人這麼直接的向他表達喜歡。

「不餓，也沒有不舒服。」

「但是我有點想喝水。」錦虞話音剛落，薇薇特已經把水杯遞到了他嘴邊，想要喂崽喝水。

錦虞臉更紅了，他大概知道薇薇特為什麼會這麼照顧他，他接過對他來說有點大的水杯，努力捧著，然後對薇薇特說：「謝謝，但我已經成年了，只是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才變成現在這樣。」

錦虞小小的撒了個謊，但他本來就快成年了嘛。

難道薇薇特看不出他成年魚一樣堅毅勇敢的眼神嗎？

面前的幼崽悄悄挺了挺小胸脯，一本正經的小模樣讓人的心臟化成一灘水。

薇薇特幫他扶著杯子：「崽崽，姐姐幫你檢查了身體，你現在的骨齡是五歲六個月零三天哦。」

「而且你還沒有蛻鱗。」經歷蛻鱗期，擁有鋼鐵不入的鱗片，才算得上一隻成年鮫人，現在的錦虞就是一隻貨真價實的幼崽。

但她敏銳的察覺到幼崽的心理年齡要成熟一些，努力假裝大人可能是還以為自己在危險的地方。

薇薇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髮，「沒事的，我們這裡很安全的。」

見狀，錦虞也不方便再解釋了，只好埋頭喝水。

一杯水很快喝完，錦虞捧著水杯，低頭想了想，問：「姐姐，和我一起的那個人呢？」

薇薇特給他掖被子的動作微頓，「他有事忙，現在沒辦法來看你。」

錦虞：「有事嗎？」想到巨人身上還沒好全的傷，還有沒治好的精神力，錦虞不太贊同的皺眉，「可是他生病了，不能病好了再忙嗎？」

對上幼崽淡藍色、乾淨得像湖泊一樣的眼眸，薇薇特不忍心，不知道怎麼跟幼崽說一號的情況。

她也去看過一號，雖然沒有發狂，但情況也算不上特別好，因為恢復了一點理智，害怕自己發狂傷害人，龐大的身軀時常蜷縮在角落，像一條在別人屋檐下躲雨、害怕被趕走的流浪狗。

落魄得讓人痛心，雖然是臨時隊友，但看到一號這個樣子，薇薇特有種看到了自己未來的感覺。

沒辦法，精神力暴動就是這樣，發作以後沒有人能救得了你。

這幾乎是星際每個人都知道的常識了，但幼崽的家長可能沒來得及教他這個知識，才會相信「他生病了」這種容易被戳破的謊話。

薇薇特思考著怎麼讓錦虞的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

「他怎麼了？」

錦虞彷彿意識到什麼一樣，緊張卻堅定的說：「我要見他。」

幼崽下半身還是胖嘟嘟的魚尾巴，走路慢吞吞的，與其說是走路，更像在擦地板，薇薇特強硬地抱起幼崽：「你現在的鱗片還很脆弱，讓我抱你，乖。」

她心疼的摸了摸被磨紅的鱗片，幼崽還沒有蛻鱗，尾巴上的鱗片沒有那麼堅硬，很容易留下痕迹。

錦虞被迫坐在姐姐的臂彎，往常肯定要不好意思，但現在他想著一號，神不思屬。

一號被他治療過，按理說，就算沒好，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但薇薇特的神情完全不是沒問題的樣子。

一號是他來這裡見到的第一個人，他不想他出事。

路上，薇薇特有意延長時間，一直小聲的和綳著小臉的幼崽說話。

「一號真的生病了，叫精神力暴動。」

「這種病很多人都有，治不好的，你不要難過。」

「治得好。」錦虞認真的看著薇薇特的眼睛，又說了一遍：「治得好。」

薇薇特無奈，「馬上就要見到他了。」希望崽崽不要被嚇到。

她不知道的是，錦虞是在一號最狼狽最可怕的時候遇到他的，初見是有一點可怖，但他知道一號只是生病了，對錦虞來說，病人沒什麼可怕的呀。

很快，他們來到隔離區，卻發現一大群人都聚集在那裡，人群里的泊芬不知道說了什麼，引起一陣喧嘩。

兩人走近了，看清楚很多人臉上高興的表情。

「怎麼了？」薇薇特拉住維倫問道。

維倫一改先前頹廢失落的樣子，激動的說：「一號徹底恢復神智了，他飆升的精神力也開始回落，泊芬說很快就會回到正常水平。」

「一號不會死了！」維倫來流浪星域這麼久，還是第一次遇到精神力暴動后還能活下來的人，一時很難說清楚那種感覺。

明知道一號很可能只是被眷顧的幸運兒，很多人心裡還是忍不住悄悄的想：是不是有治療精神力暴動的辦法了？

維倫看到錦虞，小小一隻窩在人懷裡的幼崽，眼裡帶上一點希冀。

如果有，那他的孩子生下來以後，是不是就可以無憂無慮、健康的長大了。

「那太好了！」薇薇特也沒想到一號竟然會這麼幸運，她拖著幼崽胖嘟嘟的尾巴，「我們一起去看看一號吧。」

聽到一號沒事，錦虞放下心，也發現自己還窩在人懷裡，他害羞的晃了晃尾巴，「好。」

「姐姐，要不你先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呀。」

薇薇特嚴肅道：「你自己走太慢了，難道你不想早點見到一號嗎？」

錦虞只能和她強調：「那我就坐這一會兒。」

薇薇特揉亂幼崽的頭髮，忍不住貼了貼幼崽紅撲撲的臉蛋。

啊~果然如想象中一樣柔軟。

被貼的錦虞：「……」肅著臉，默默扭了下身子，耳朵尖紅紅的。

這裡的人怎麼這麼熱情呀，令魚苦惱。

錦虞很快見到了神志清醒的一號。

平靜下來的一號身高回到正常狀態，但因為種族特性，他坐在最大號的病床上，高大的身軀依舊讓病床顯出幾分逼仄。

一號正舉著手發獃。

在別人都在為他逃過一劫欣喜的時候，一號只想著曾經睡在他掌心的幼崽。

當時他神智混亂，只記得崽崽很弱小，頭髮很軟，笑起來甜甜的，就好像灰濛濛的天空撕破了一道裂口，有一束光投在了人間。

和崽崽在一起的時候，彷彿身體里所有嗜血的慾望都消失了，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崽崽身上。

崽崽對他笑的時候，他也能感覺到開心。

岩石族天生擁有異於常人強壯高大的身體，但對喜怒哀樂的感知卻很遲鈍，很多人都稱他們是血管里流動的是泥石流的怪物。

這是一號第一次感受到這種名為喜悅的感情。

一號捂住胸口，想要將這種感覺長久的留下來，但一想到幼崽現在不在他身邊了，一號覺得自己心臟有種奇怪的感覺。

還沒摸清楚自己的心臟怎麼了，一號忽然聽到了幼崽的聲音。

「一號，我來看你啦。」

幼崽小小一隻窩在薇薇特的懷裡，胖嘟嘟的魚尾巴努力攀著薇薇特的手臂，在看到一號后，高興得晃了晃尾巴。

一號默不作聲翻身下床，從薇薇特手上接過幼崽。

薇薇特暗中使勁，又怕傷害到幼崽，只能眼睜睜看著幼崽靠進一號懷裡。

一號長得人嫌狗厭，薇薇特還是第一次見到有幼崽這麼親近他。

幼崽在一號的懷裡顯得更小，好像容易被碰碎的瓷器，導致一號一舉一動都特別小心翼翼，生怕把幼崽碰壞了。

他摸了摸幼崽的頭髮，臉上露出一抹極淺的笑容，一閃而過。

薇薇特卻彷彿見了鬼。

她算是和一號相處比較久的，好幾次組隊都碰到一起，但從來沒見過一號臉上出現其他表情，就和其他岩石族的一樣整天擺著一張冷漠無情的臉，有的岩石族甚至會用岩石把臉都遮起來。

眼前這一幕，不知為何，特別想讓人感慨。

薇薇特退出去，把空間留給兩人。

錦虞已經開始檢查起一號的身體了，當然，在別人眼裡，白嫩的幼崽捏捏一號粗壯的手臂，又捏捏其他地方。

配上嚴肅得翹起來的尾巴，讓人既覺得好笑，又心裡一暖。

檢查完，錦虞放下心，就聽見一號說：「我沒事。」

因為不常說話，一號吐字很慢。

錦虞認真聽完，拍拍他的手臂說：「沒事就好，不舒服的話，以後我再唱歌給你聽。」

不舒服就可以聽崽崽唱歌？

一號想起混亂時聽到的哼唱，垂頭盯著小人魚的尾巴。

崽崽唱歌的時候，胖嘟嘟的尾巴還喜歡晃起來，末端處薄薄的一層鰭紗掃在手臂上，冰冰涼涼。

尾巴被碰了下，錦虞以為一號又要和他玩撓痒痒，扭著胖嘟嘟的尾巴想躲開，結果又被戳了好幾下。

幼崽稚嫩的笑聲傳出病房，薇薇特不自覺也笑起來。

確認一號無事後，全員選擇返航，由於空間跳躍的不適，大多數人都在艙里睡覺。過了幾天星艦上的人員陸陸續續都離開了，星艦上只剩下萊恩，泊芬，薇薇特，還有一號和錦虞。

他們的目的地在Z-Gb16星球。

「流放星域位於聯邦和帝國之外，不受兩國管制……其中，Z-Gb16星球是流放星域的中心，裡面的人都極為可怕。」趁著空間跳躍間隙學習認字的錦虞看到這句話，疑惑地搖了搖尾巴，看向僵硬的幾人。

「一號，我是不是讀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