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戰爭短暫停歇了。

這座城市飄起了大雪，覆蓋住每一寸流血的土地。這個時代的每個人都是沒有安全感的，修士忙著吸納靈氣，科技家忙著掠奪資源，凡人只求生存，機械人只求能源。

據說，能源很快就要枯竭了。

在鑠一百五十歲的記憶里，她剛剛流浪的時候，一個普通的任務可以夠七日的能源；現在，七日的任務可以夠一日的能源。

她跟著陸壓走進了離宮。

午夜時分離宮裡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大家都格外珍惜能源。但陸壓偏偏按亮了所有的燈，離宮大廈在沉寂的夜裡恍若一顆璀璨的明珠。

鑠忽然開口道：「陸壓，你算一下，機械人的軀殼需要做滿幾個任務？」

「急什麼，」陸壓笑道：「帶你去看看我的寶庫。」

他帶著鑠，坐上了電梯，一直升到了頂層。踏出電梯后，鑠看到頂層的舉架很高，隱隱只能看到頭頂的星空。

透明地板上覆蓋了厚厚的白雪，在空曠的離宮頂層中央，佇立著一艘大船。

「看，我的作品。」陸壓的金色眼瞳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拍了拍手，大船亮起了霓虹燈帶，長長的登船板自動放下，他帶著她登了上去。

鑠站在甲板上環視這艘船，船的兩側分別有九層高的艙室，還有鋥亮的鋼管，在向外噴吐蒸汽。

這是最原始的工坊。

隨著科技家的不斷發明，世界上能用的能源，都已經快枯竭了，沒想到陸壓卻在用最原始的方法。她問：「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陸壓道：「你看，等世界毀滅的那一天，我就在這艘船上，等待下一個混沌的到來。」

「混沌是什麼？」鑠沒有在詞海里搜索到這個詞語。

「混沌，就是一次無量量劫后，新生的世界。伴隨著下一次無量量劫，又會有一個新的混沌。」陸壓在巨大的玻璃窗前俯瞰這座城市，微微冷笑道：「鋼鐵紀元怕是不長久啦。」

人們稱這個時代為鋼鐵紀元。據說，早在三百年前，修士還站在世界的巔峰；但是在一次科技大爆發之後，科技家站到了與修士並肩的位置上。

也是那個時候，機械人被發明了出來。

她道：「陸壓，你來自什麼混沌。」

「我今年十六歲。」他看著她，眉梢上都是笑意：「一個混沌為一歲，你算算啦！」

陸壓握住了鑠的手，雖然膚感和人類無異，但裡面是冰冷的。他的手掌非常溫暖，因為他也不是真正的修士，或者科技家。

他傳遞了熱度，鑠看著他：「你在試驗我的耐熱性嗎？」

陸壓的動作一滯，但他並沒有丟開鑠的手，反而湊了上去：「喂，你為什麼要救那個機械人呀？你們不是沒有感情嗎？」

「他的晶元還沒壞。」鑠理所當然道。

「哼，我不信。」冷風從四方吹來，陸壓的黑髮吹拂到她的臉頰上，他低聲道：「你們機械人不會也有感情吧。」

鋼鐵紀元沒有婚姻制度，人們相遇，相合就在一起。近些年，也有一些人機相戀的影視作品，放映於銀屏上。

鑠從不會做浪費能源的事情，她當然也沒看過。鑠抬起頭，冷冷道：「沒有，但是我們有自己的情感判斷系統。」

「那我是什麼？」

「外人。」

「外人？」他一臉不滿，怒氣沖沖道：「我不信，我們都是雇傭關係了，怎麼是一個外人？那他，」陸壓指著鈦的晶元道：「他是自己人嗎？」

「當然。」

看著陸壓的神情，鑠忽然判斷到他可能會毀去鈦的晶元，及時將晶元和眼球收了起來。

果不其然，陸壓的火花在空中綻放了一兩秒，就徐徐落入雪地中了。

雪花飄落，她的銀髮隨風飄舞，她美得像一座冰雕。

陸壓自知是離火，他有心要融化著一座冰雕，而且要說到做到。他獨自氣了一會兒之後，見她一點沒有反應，又感覺自己在自討苦吃。

他拉著她的手，滿臉不爽道：「那你會跟那個機械人在一起嗎？」

鑠對他的言論大感離奇：「陸壓，我不是跟你在一起嗎？」

雪原上，大雪紛紛，陸壓的心情忽然好了起來。他明明知道她肯定不是那個意思，但他就當是了，拉著她的手笑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鑠道：「不必了，你的任務呢？」

「任務就是陪我去一個地方。」

「……」

他們離開了離宮的頂層，又乘坐電梯下降了幾層，到了影院。鋼鐵紀元的科技家，也會用技術拍攝一些故事，來豐富資源枯竭年代，人們的精神世界。

夜深了，影院里空無一人。

陸壓翻閱著最近上映的影片，對鑠道：「今日陪我看一夜故事，明天給你的好朋友裝個鋼筋腿。」

鑠道：「鋼筋腿不太行，不方便零件和電路的安裝，至少要一個鋼鐵機械腿。」

陸壓：「……」

「行行行，」他連聲答應，選完片子后坐到了她的身邊，給她遞了一大桶精華液。

鑠看著這一大桶的精華液沉默了，其實她不該沉默，沒有任何程序要求她在這個時候略作一點停頓。

「我只需要一點就夠了。」鑠看著他，銀眸里閃爍著一絲不一樣的光芒：「太多了，我無法正常行動。」

陸壓恰好在掰一個鋼管，沒有看清她的神情。

不過這並不重要，因為影片已經開始了。

……

這是一個非常無聊的人機相戀故事。

故事講述了三百年前，機械人剛剛問世，婚姻制度還存在的時候，一個獨身女孩收留了一個機械人。在朝夕相處中，人和機械人漸漸生出了感情，最後迫於世俗的壓力不得不分開。

第二個故事也很無聊。

時間一晃到了一百年前，婚姻制度解體，科技家和修士更加自由。有人開始生產情感機械人，用來陪伴獨居的人類。一個機械人和年老的科技家相戀了，但是這也觸犯了法律，因此機械人被解體……

第三個故事充滿了熱血。

時光荏苒已經到了未來，在三百年後，機械人的晶元覺醒，集體反抗修士和科技家的統治……

……

陸壓看得興緻勃勃，他閑來無事，就喜歡聽人講故事。

他斜了一眼鑠，見她也看得聚精會神，手裡還刷刷寫著什麼，揚了揚唇角。

三場片子放完后，陸壓問：「你覺得怎麼樣？」

鑠將手裡寫的東西遞給他：「陸壓，我幫你寫了第四個故事。」

「什麼？」

鑠非常敬業道：「我剛剛已經自動分析了三個故事的套路和人設大綱，所以幫你寫了第四個故事，包含很多商業化元素。」

陸壓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響，他才扯了扯唇角：「你對這些關於機械人和人關係的故事，沒有什麼看法嗎？」

鑠凝視著屏幕，她的面龐平靜地如一潭深水，聲音也一如既往地機械：「這是科技家想講的故事，我沒有看法。」

「其實這些年，好多人說機械人會成為第三大勢力。」

「嗯，科技家和修士總是居安思危。」

陸壓道：「你們機械人真的沒有自己的思想嗎？」

鑠笑了，反問道：「修士和科技家會允許機械人擁有自己的思想嗎？」

離宮裡也有很多機械人，他們死板，冰冷，就連面龐都是一模一樣的。作為離宮的主人，他也不喜歡異類機械人。

但是鑠是一個意外。

第一次遇到她，他就想靠近這個機械人，也許因為她不同尋常。

他思考了一下，如果她走修行這條路，或許有一天，真的能擁有靈識。

.

開春后，戰火重新點燃了。

春日的地表溫度高達百度，除了耐高溫的機械人，鮮少有認在地表上行走。鑠在機械人公寓里，又辦理了續住。

路過的新生科技家很不解，問：「鑠，聽說你在離宮找到了長期的工作，為什麼不住在那裡呢？」

她回復道：「我並不是雇傭機械人，並不能長期在那裡。」

「嗐，我覺得離宮比我們這裡安全多了。」新生科技家憂心忡忡道：「雖說我們這裡是中立地帶，可科技家居多，現在修士那邊的人，對我們非常不滿，指責我們破壞了大地，浪費了能源……」

機械人和科技家也沒什麼好聊的，她只是耐心聽了對方的傾訴，就互相揮手作別了。

近兩個月來，她在離宮做了很多沒有價值的任務。

每日就是陪著陸壓，美曰其名保護他。

終於湊齊了鈦渾身的零件，他去找製造機械人的科技家了，所以她這幾日空閑了下來。

忽然間，她的腦海里出現了一個聲音。

「鑠，即刻前往112:635。」

聲音彷彿一個巨大的機械手臂，劃過她的晶元，震得她渾身微微一顫。

是主人的聲音。

可是，主人已經逝世很多年了。

鑠不敢懈怠，即刻前往了指定了地方。那是城市裡修士的領地，在海岸邊。

正午時分，刺眼的光芒照得整個城市一片亮白，摩天大廈互相反射著彼此的光芒，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鑠加上了防護墨鏡，她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年輕的修士。

他穿著修士常見的衣袍，面相十分平常。他看到鑠，笑容滿面：「是鑠嗎？」

「你是誰。」她離他數十步時，停下了腳步，並且仔細端詳這個陌生人。

「我是『金』的傳人。」修士笑著道：「你能聽到命令，你也知道，『金』的機械人程序，不可能被破解。」

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這人自稱是主人的傳人，但是，並不像是血脈意義上的傳人。

「我只聽從於主人一個人的命令。」她道。既是程序，也是主人製造自己的感謝。

「鑠，你不需要擔心，我不會強迫你的。」年輕修士笑得和藹可親，他攤開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拿任何武器或法寶：「我無意間得了『金』的傳承，但是我自知我的能力有限，不敢高居做你的主人。但是我確實又拿到了你的晶元控制管理權，我，隗方，想和你做一個交易。」

鑠道：「你說。」

隗方道：「久聞自由機械人里，鑠的能力頂尖，在下一直都深感佩服。我希望，能和你保持著半雇傭關係，有事我可以找你，當然，我也會給你相應的報酬。」

他並不拿控制權而要挾鑠，鑠很快答道：「好。」

「好的，我們後會有期。」隗方又朝她親切地笑了笑，鑠轉身離開。

……

當鑠看到新生的鈦后，有些吃驚。

在離宮頂層的船舶旁，鈦閉著眼，身上安插著幾個鋼管，懸挂在半空中。鑠看著鈦陌生的女性外表，默然片刻，對陸壓道：「其實鈦是男性外表。」

「這不都一樣嗎？」陸壓擺手。

鑠想，這確實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是要修改一下晶元里關於鈦的形象儲存。

「鈦怎麼還沒有醒來？」

「我給她的晶元加了點靈氣，看看在靈氣的滋養下，她能不能有一點不同尋常的改變。」陸壓興沖沖道，又扭頭問她：「前幾日你去哪裡了？」

「接了個私活。」她也不隱瞞。

陸壓追問：「誰啊？」竟然敢跟他搶機械人。

鑠道：「保護客戶隱私。」

他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正巧這會，滴滴聲響起，鈦的能源充滿，她睜開了眼。

「鑠，是你嗎？」鈦喊了一聲。

鑠的晶元上有電流竄過，她的語氣也切換成歡樂的調：「是我，鈦。」

鈦看著自己：「我好像有哪點不一樣了。」

是挺不一樣的，陸壓找了個專做家庭陪伴機械人的科技家，把鈦的新軀殼做成了家庭保姆的樣子。

鑠道：「比以前好看。」

鈦點頭：「行吧，你看著好看就行，謝謝你。」

機械人也經常說『謝謝』，但是鈦的這一聲『謝謝』，讓鑠總覺得有哪裡不一樣了。

從技術上來講，鈦在重生後有一點改變。

難道是誰在晶元上動了手腳？

她倏忽看向陸壓。

正巧，陸壓也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他看著冰冷無情的機械人，忽然高興地一拍手，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