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之花

005

守衛是本地人，從出生起就沒離開過諾雷堡。這句誇讚算是他能想到的、最高規格的讚美了。

只是克拉克並不關心那什麼「王國之花」美不美。但那是與王室有關的人，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他感到警惕。

「王室的人來這裡做什麼？」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理了下包帶，語氣淡淡道，「像我們這樣的鄉下可沒有太精細的食物，那位殿下居然還能呆這麼長時間」

「哈哈哈哈哈——說是來代國王巡視領地的。以前也不是沒有，只是很少來我們這兒而已。」

守衛大笑兩聲，又勾著克拉克的脖子小聲道：「你居然還擔心他的伙食？哈哈，就算王城的食物再精細也進不了這位的胃裡，他在領主府里吃得估計都比王城裡的好……我說，你不會還不知道他是誰吧？！」

見克拉克一臉迷茫地回看過來，守衛立刻一掃剛剛的睏倦，興奮跟對方分享自己所知道的八卦。

要了解這位小王子，就不得不先說說索羅王國的現任君主——埃蘇皮特二世那豐富的婚姻史了。

這位國王換老婆的速度堪稱史無前例，上位不到三十年就前前後後娶了四任王后。

其中第一任王后、第二任王后和現任王后都來自大陸北方的大家族，算是比較正常的政治聯姻。

只不過前兩位的身體都不太好，分別因為遺傳病和難產去世了。

但夾在中間的第三任王后與她們不太一樣。她的出身並不高，可相貌出眾，在當地是非常有名的美人。

老國王在某場舞會上對其一（jian）見（se）鍾（qi）情（yi），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將人帶回王宮。

雖然成為王后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事情，但這位過於年輕的王后當時只有十幾歲，根本無法接受一個年齡差近三十歲的丈夫。

國王雖然垂涎王后的美貌，但他也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

這個美人不理他，還有無數美人等著見他，根本不差這一個……各種因素加在一起，這位年輕的王后很快便被厭棄了。

她懷孕時便有些鬱鬱寡歡，生完孩子后更是變得瘋瘋癲癲，之後也沒挨到孩子成年就病死了。

而傳說中的「王國之花」，便是第三任王后所生的孩子。

克拉克瞭然：「陛下厭棄了他的母親，所以連她生的孩子也一起討厭上了？」

「這倒沒有，畢竟那也是他自己的孩子……但他越長越像他的母親，所以陛下也沒多喜歡。」守衛趕緊擺擺手，臉上並沒有憐憫和畏懼，滿臉都是屬於吃瓜人的快樂，「聽說之前陛下也只是無視他，沒有特別偏頗。可據說他之前幹了好幾件蠢事，在那之後陛下越看他越不順眼，否則也不會任由別人給他取了那樣一個別稱……」

「王國之花」——聽上去像是讚譽，但仔細去品就能感受出其中包含的惡意。

不過，因為做了「蠢事」而遭到厭棄的王子嗎……

克拉克的眉頭越皺越緊，記憶碎片從腦中一一閃過，卻彷彿一團亂麻，總也抓不住重點。

見他表情十分凝重，守衛有些不明所以地拍拍青年的肩膀：「喂，你怎麼了？」

「沒事，只是想起一些過去聽說過的事……」

克拉克的脊背慢慢挺直，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光。

「你說的那位小王子，叫什麼名字來著？」

「啊？」守衛愣了愣，有些不確定地摸摸下巴，「弗歐雷還是弗羅蘭什麼的？我也記不清啊，反正是跟花有關的……」

「……『盛開的花朵』，是『弗洛里斯』。」

克拉克輕聲念出一個名字，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弗蘭殿下……原來是指『他』嗎？」

守衛驚訝地看向他：「原來你知道啊。」

克拉克搖搖頭：「只是聽過名字。」

說罷，他沒有再理會絮絮叨叨的守衛，開始跟著那群吃瓜群眾一起往騎兵消失的方向跑。

被扔下的守衛：「…………」

真沒看出來，克拉克居然也有八卦到不顧工作的時候。

守衛搖搖頭，又扔了顆松子糖到嘴裡，這才慢悠悠地往家走去。

***

對索羅王國來說，諾雷堡是一個遠離權力中心的偏遠地區，但這座城鎮的歷史卻絲毫不比王都短。

按照現存的史料來看，諾雷堡作為中古時代的魔法研究院，其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數千年前。

那個時代，人人都可以使用「魔法」。

那時的神明對自己的子民懷有仁慈，祂們願意將自己的力量分享給人類，儘力去滿足他們的願望。

只是後來，所有絢爛的文明和奇迹都留在了過去。人類的貪婪耗盡了那份寬仁，最終失去了全部。

弗蘭抬起頭，淡金色的髮絲下，淺綠色的眼睛直勾勾看向不遠處的遺迹。

崩壞的石壁上，曾經精緻的浮雕已經風雨抹平，逐漸被新綠的藤蔓層層覆蓋。一眼看去，彷彿這只是一座普通的破損塔樓。

過去的輝煌、過去的榮耀，終究會被新的事物取代，最後變成無法追溯且毫無意義的東西……

「咳、咳咳咳——」

弗蘭深吸一口氣，卻被林間刮來的冷風嗆到，不住地聳肩咳嗽起來。

可能是因為青春期時的營養沒跟上，他的身形本來就比普通男人小一圈，披在身後的斗篷又過分寬大，便顯得他身形更加纖弱。

跟在身後的騎兵隊長有些不屑地撇撇嘴，面上卻還是策馬上前，恭敬地低頭詢問道：「您感覺還好嗎，殿下？」

弗蘭並沒多解釋什麼，揮揮手表示自己無礙，視線落到另一名穿著白色祭司袍的人身上。

那人正拿著一柄金屬製成的杖，在遺迹周圍轉了一圈又一圈，鑲嵌在杖頭的寶石正一閃一閃地發著光。

「非常有趣的反應，看來這片土地上遺留了一些很了不得的東西。」

白袍人舉起手中的金屬杖，又將杖頭貼近地面，眾人便見到上面的寶石閃爍頻率又加快了幾分。

「看來我們得到的情報並沒有錯，弗洛里斯殿下。」他對坐在馬上的年輕王子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這片土地上確實有國王陛下想要的東西。」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周圍的士兵都露出驚喜的神色。

雖然現在的人類都無法使用「魔法」，但一些從中古時代流傳下來的魔法道具依然殘存著不容小覷的能量。

超越常規的力量總是最吸引人的。

魔法消失的數千年中，遺落在世界各地的「中古遺物」一直很受各方的追捧……弗蘭的父親，索羅王國的現任國王也不例外。

「殿下，我們必須儘快將其回收！」

不等弗蘭開口，騎兵隊長便提高聲音，語速極快地催促道：「我們這隊已經因為殿下的身體耽誤很久了。如果再不做點什麼，等回到王城，您一定又會被陛下責罵！」

聒噪的聲音鑽進耳蝸，弗蘭只感覺頭更疼了。

他對下屬僭越的行為毫無反應，或者說是早已習慣到麻木。

手指隨意牽著韁繩，眼角下耷，歪歪斜斜地坐在馬背上。

不過漂亮的人做什麼都是美的。

就算弗蘭周身常年包裹著一層頹廢厭世的氣場，在旁人看來依舊賞心悅目。

只是很可惜，在場的眾人都沒有欣賞美人的精力。比起美色，權力和金錢更令他們心動。

於是還不等弗蘭說出什麼，已經有士兵拎起鏟子，自發往白袍人所指的方向小跑而去。

屬下這麼猴急，騎兵隊長多少也有些尷尬。不過也只是有些尷尬而已，並沒有阻止的意思。

站在一旁的白袍人更是無所謂，已經先一步走向遺迹周邊，開始指揮挖掘。

弗蘭坐在高高的馬背上，冷眼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林間的清風照常吹過，讓他的唇色更淡了幾分。瘙癢感從喉間溢出，弗蘭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上身咳嗽起來。

「既然都安排好了，還來問我做什麼？」不等騎兵隊長辯解出聲，他便拉著韁繩轉過身，自嘲似的輕呵一聲，「就按科林修士說的做吧。」

拿著金屬杖的白袍人似是沒聽出他語氣中的譏嘲，對著小王子的背影微微欠身，便繼續指揮起其後的挖掘工作。

騎兵隊長見狀，也暗暗撇嘴，在心裡冷嗤一聲。

他並沒有跟上王子殿下的步伐。相反的，他帶著所有人下馬，按照白袍人的指使開始挖土。

討好一個被放棄的王子是沒有回報的，尤其是在王權逐漸被架空的現在……做好大聖堂安排下的密令才是關鍵。

***

這座遺迹位於諾雷堡的邊緣，離城鎮中心並不遠。

克拉克順著馬蹄的印記一路跟過來，發現過來一起看熱鬧的鎮民還真不少。

這也很容易理解。

畢竟諾雷堡地處偏遠，而與之相鄰的北方大陸人口稀少、政體混亂，根本沒有能力往外擴張。以至於自混沌時代結束后，這條邊境線已經保持了幾十年的平靜，人們也都沒經歷過什麼大事件。

而一個活生生的王子出現在眾人面前，足以算是諾雷堡幾十年中為數不多的「大事件」了，又怎麼能不讓人激動？

不過因為那些騎兵，興奮的吃瓜群眾也不敢太過靠近。

十來號人聚在一個可進可退的位置上，一邊竊竊私語，一邊用眼神打量著不遠處的挖掘現場，滿臉都是湊到熱鬧的快樂。

作為鎮上有名的鐵匠，克拉克一靠近就被熟人認出來，立刻被一名中年婦人拉進吃瓜群眾的隊伍里。

「聽說你終於結婚了？恭喜啊！」挎著籃子的婦人一臉慈祥地打量面前的青年，不由分說地往他手裡塞了兩枚雞蛋，「等有了孩子一定要帶過來讓我們看看！」

有她開頭，周圍人的注意力也全都轉移到了青年身上，一道道灼熱的視線看得克拉克有些手足無措。

「您在說什麼呢……這才剛過去兩天。」克拉克推拒不成，只能哭笑不得地收下那兩枚雞蛋，「孩子什麼的我們還沒想過……」

「哎呀你們年輕人真是的，什麼都考慮得不周全！」婦人拍手打趣道，「都結婚了，孩子還會遠嗎？」

其他人也跟著起鬨，本就八卦的一群人立刻低聲嚷嚷開來。

「是啊是啊，到時候一定要抱來給我們看看！可別像你父親那樣，都十幾歲了才在鎮上見到你……」

「就是啊！你可別學老格雷，千萬別讓孩子一個人在森林裡亂逛……天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有多后怕！」

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比出一個高度，嘖嘖感慨道：「那時你才十歲出頭吧？老格雷居然就敢讓你自己一個人穿過森林……要是路上遇到野獸可怎麼辦啊！？」

面前都是照顧過自己的長輩，提到過去的事，克拉克只能一邊賠笑應和，一邊還要注意遺迹那邊的情況。

那位傳說中的小王子已經跟自己的屬下分開，正一個人騎著馬慢悠悠地往角落走去。

這是……被孤立了？

發現這點后，克拉克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猶豫，但很快又被周邊的吵鬧聲拉回來。

「我也很久沒見到奧菲娜了，她最近怎麼樣？」

挎著籃子的婦人捂嘴笑起來，還拍了拍青年的手臂：「話說回來，你母親年紀也不小了吧？怎麼樣，要不要趁這次搬到鎮上？」

過去是因為克拉克的父親老格雷堅決反對，阿魯基緹一家才在森林深處安了家。現在老格雷已經去世一年多了，再加上克拉克也結了婚，大家自然覺得這一家終於也要搬進鎮子。

克拉克家中只有一個壯勞力，一旦有點事出門，留下嬌滴滴的妻子和年近八十的老母親在深林里也不是個事。

而鎮上人多也更安全，出了事鄰裡間也能互相照應，明顯要比住森林裡更方便。

「恐怕還是不行。」出乎意料地，面容溫和的青年搖頭婉拒了，「母親已經習慣住在老屋，我和奧菲娜也是……」

轟隆隆——————

突然，不知從那裡傳來一聲聲沉悶的雷鳴。

聲音十分低沉綿長，鑽進人的耳蝸時彷彿能跟腦子一起共鳴，讓在場的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捂住耳朵。

隨著那聲雷鳴響起，無數鳥兒從樹梢上起飛，慌亂地四散而逃。

樹林深處的陰影也隨著風聲不斷變化，似是有什麼在瘋狂躍動……

很快，一隻只斑鹿從林中躍出。

它們似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竟慌不擇路地衝散騎兵們，又向鎮內的方向奔去。

噼卡————！！

明明是晴天，遺迹的上端卻突兀降下一道紫白的閃電，正正劈向騎兵聚集的中心。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大驚失色。圍在遺迹周圍的騎兵都來不及反應，有的被那突如其來的閃電波及，有的雖然幸運的躲過，卻被發瘋的公鹿頂到，躺在地上不斷哀嚎。

克拉克這邊距離較遠，等鹿跑到跟前時也反應過來了，趕緊讓到一邊。

「真是見鬼了……」挎著籃子的婦人捂住頭巾，臉上滿是驚惶，「這、這要趕緊跟領主大人說……克拉克？！！」

一片混亂中，棕發的青年卻逆著獸群往前飛奔，目標明確地朝某個方向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