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殘缺的銅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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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杯落地前,所有人都沒能預測到這樣的變故。
直到石頭的紋路從彎曲的手指爬滿國王全身,一名侍者忍不住尖叫出聲,才終於打破這詭異的寂靜。
「怎、怎麼會……」
王儲看著變成岩石的父親,回過神后猛地指向人群中的一名侍者:「是他……是他把酒端進來的……還有那個試酒師……給把他們抓起來!!」
那名侍者和試酒師同樣不明所以,直至被眾人壓倒在地才回過神,立刻大呼冤枉。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侍者整個人被按在地上,只能不斷用手掌拍打地面,嘶聲叫喊著,「真的不是我啊!!」
夏爾托王儲依然坐在床邊,指向試酒師的手卻在顫抖,聲音尖利到有些可怖:「你們不是合謀……那為什麼他一點事都沒有?!」
趴在地上的兩人被他問得一愣,試酒師急忙看看自己的雙手。
他還有力氣掙扎……確實完全沒事……
可是…………
室內頓時變得十分安靜,所有人都朝王儲看去。
弗朗茨清晰地看到,夏爾托王儲一手握住床柱,一手指向前方。
上半身因憤怒而不停顫抖,而下半身……
「殿下!!」
鉑賽爾第一個衝到王儲身邊:「您的腿……」
王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好似要把他的腕骨捏碎。
「這不是瘟疫……是有人下毒……」夏爾托王儲喃喃道,忽地看向眼前的騎士,「不能讓父王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鉑賽爾,你一定要把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找出來!」
***
大概是因為夏爾托王儲只抿了一口酒,所以目前只有下半身出現了石化的情況。
在沒有明確有沒有解藥的情況下,沒有人蠢到會把自己一起毒到。
而且王儲只要晚一秒喝酒,就根本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因此,他下毒的嫌疑暫時被排除。
鉑賽爾那雙深邃的眼睛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最後看向與自己一起前來,完全沒機會靠近國王陛下的弗朗茨。
「你去通知外城的守備隊,沒有王儲殿下或我的命令,任何人和貨物都不能隨意進出。」他把在門口被收繳的佩劍遞給好友的副官,「內城也是,一隻蟲子都不能放行!」
弗朗茨也終於從剛剛的驚嚇中回過神,接過他的佩劍后簡單行了一禮,匆匆向外走去。
「反綁住他們的雙手,按到椅子上。」
黑髮的騎士指揮著室內的其餘侍從,親手拿起那隻掉到地上的陶罐。
還好室內鋪著厚實的地毯,陶罐落到地上也沒摔碎。
沒理會兩人的辯解聲,他一把抓住侍者的雙頰,被迫其張大嘴,順便問身邊的人:「他們是否還有家人?」
被捏住雙頰的侍者聞言立刻瞪大眼,「啊啊」著直搖頭。
他這樣,旁人也不會可憐他,壓住他肩膀的人很快答道:「家都就在王都外城,我們這就去把他們的家人抓來!」
「這個不急。要逃早就逃了,沒逃現在也逃不掉,」
鉑賽爾將那人的嘴掰開,用匕首檢查了遍牙齒,這才拔開陶罐上的軟木塞,對著他的嘴把整瓶酒都灌了進去。
室內的眾人都看著他動作。直至侍者的臉變得通紅,被綁住的手腳也沒有任何硬化的跡象。
可剛剛,老國王可是剛喝下一杯酒,不到半分鐘就變成了石頭……而試酒師和侍者的情況明顯與之不符。
鉑賽爾很快反應過來,這很可能不是酒的問題。
視線掃過地面,很快捕捉到兩隻金杯、托盤和用來試酒的木製小杯。
「你進來前,外面鬧過出一陣不小的動靜。」他居高臨下地看向侍者,手中的匕首閃著寒光,「好好想想,都有誰碰過那兩隻杯子?」
藥酒並不是很烈。即使被灌了一肚子酒,侍者的頭腦依舊清醒。
眼睛被刀刃閃出的光晃到,頓時打了個激靈,一股腦把當時的情況全說出來了。
「那、那時我正端著托盤走過庭院,可不知道從哪裡竄出好幾隻騾子還是驢……」他的聲音有些抖,條理卻還算清晰,「我、我當時就在想,為什麼庭院里會有騾子……結果其中一隻就跑過來把我撞倒了……是、是阿切爾出來把我扶起來的!」
被提到名字的侍從臉色一白,立刻辯駁道:「你不要血口噴人!確實是我把你扶起來的,但我根本沒碰過那兩隻杯子……」
「你說,是只驢把你撞倒的?」
冷硬的聲線打斷兩人的對峙,鉑賽爾眯眼看向瑟瑟發抖的侍者:「你確定,那是『驢』?」
侍者強咽下口唾液,眼皮不斷眨動著思考片刻,這才肯定道:「是、是驢!它的耳朵比騾子長很多!」
鉑賽爾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但這太匪夷所思了,貿然說出來更是會讓在場的人更加混亂。
「殿下,我現在有了個想法,必須出去驗證一下……」
他再次走到王儲身邊,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只見王儲原本漲紅的臉「唰」一下變白了:「不、這不可能!一定是你搞錯了!!」
不知他聯想到了什麼,又使勁抓緊堂弟的手臂,驚恐到語言系統都變得十分混亂:「不、不,你不要管什麼驢了!你就待在這裡保護我……對,不要去別的地方,就在這裡!」
鉑賽爾沒想到他會直接失去理智,立刻按住他亂抓的手:「請您冷靜點。如果這是真的,您的腿也許還有救……」
「有救?!!」
王儲瞪大眼睛,驚恐喊道:「如果是真的,我們都得死!!魔王烏洛提會……額……」
眾人眼睜睜看著王儲殿下被擊暈,卻沒一個人敢在此時出聲。
「事態緊急,之後我會自請受罰。」
鉑賽爾收回手,聲音里是不容任何人反駁的堅決:「把王儲殿下安頓好。我回來前,這間屋子裡發生的事不許傳出一個字!」
***
弗朗茨手持帶著王族徽章的寶劍,先跑到內城的守備隊傳達了命令。
不遠處,狼頭商會的人正帶著他們的空板車走遠。
等弗朗茨跟守衛隊長說完話,最後一輛板車也拐入巷子,消失不見了。
弗朗茨自然沒看到這些,即使看到也無暇詢問。
他很快向守備隊要回自己的馬,揮鞭往外城奔去。
街上的士兵多了不少,民眾卻不多。
經過一夜的發酵,還敢在街上鬧事的人全部被抓起來,即使走在大街上,人們看向對方的眼神都帶著膽怯和戒備。
路過一棟純白的高大建築時,他不禁往側方瞥了眼。
今天是十月的第一天,本應最熱鬧的大聖堂門口卻大門緊閉,一個人影都沒有……
年輕的副官抿抿唇,再次加快速度衝到最近的外城城門。
一一傳達完鉑賽爾的口令,弗朗茨這才握著劍往內城趕。
但還不等他進入內城,迎面就遇上鉑賽爾帶著自己的那隊騎士往外走。
「正好,你也一起跟上。」
他接過弗朗茨遞來的佩劍,將其懸挂到腰間后便一夾馬腹,徑直奔向近在眼前的中央高塔。
一隊人浩浩蕩蕩地圍住高塔,把負責高塔守衛的人嚇了一跳。
「布、布蘭克里夫大人!」
高塔守衛急忙收起武器,向來人行禮后看了圈周圍:「您……這是在做什麼?」
鉑賽爾看了眼要不到頂的高塔:「最近到塔頂巡視了嗎?」
高塔守衛露出一個尷尬的笑:「這個……您也不是不知道,大聖堂的修士們一向不允許我們擅自進入……」
鉑賽爾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向裡面揚了下下巴:「開門吧。」
高塔守衛:「可是……」
「出什麼事我來承擔。」
守衛無法,只能為他讓開道路。
鉑賽爾命令屬下在外面守著,只帶著弗朗茨一人進入高塔。
剛走沒幾步,他們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酒味。
順著沒有熄滅的燈光走去,那間本應作為看守人員居住的房間里,三名修士躺在一堆酒罐里,發出的鼾聲在門口都能聽見。
鉑賽爾的眉頭從到達王都后就沒鬆開過,但看到眼前的一幕還是有了拔劍的衝動。
弗朗茨還是第一次進入中央高塔。
本來他的心情還有些雀躍,可看到這些玩忽職守的傢伙,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完全被憤怒取代,忍不住罵出一句髒話。
「注意你的用詞。」
鉑賽爾輕輕瞥了一眼這個只比自己小五六歲的青年,說出的話卻像是差了一輩的長者:「亞當沒教過你,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能衝動嗎?」
弗朗茨立刻閉嘴,只是臉還因為怒氣而漲得通紅。
看著眼前的一地狼藉,年輕的公爵繼承人沉默片刻,隨即頭也不回地轉過身,率先踏上石階。
「那把『聖劍』是假的。」
他這樣說道,完全不在意身後的年輕副官露出怎樣的臉色,腳步不停地往上走:「真的聖劍被亞當拿走了?」
弗朗茨先是被第一句話驚到,可聽到第二句時想也不想就出口反駁:「怎麼可能?!萊克特大人才不是那種……啊……」
意識到不對時已經太遲,站在高處的騎士已經轉過身,用那雙如同深淵的黑色眼眸盯住他。
「確實,以那傢伙的性格既做不出私吞聖劍的事,但把聖劍拱手讓人更不可能……也就是說,他從一開始拿到的就是把假貨。」
「但那些碎掉的石頭確實屬於『核心』的外殼……」
鉑賽爾的聲音依舊聽不出起伏,逆光站在那裡,讓人看不清他現在的表情。
「你來給我解釋一下,」他的手搭上身側的劍柄,「他是怎麼在沒有聖劍的前提下擊碎『魔王之盾』的?」
騎士的身形在此時顯得異常高大,強壓下來的氣勢幾乎讓弗朗茨喘不上氣。
年輕副官的手指都要嵌進塔壁的石縫,垂首片刻,突然迎著氣窗中投下的陽光抬起頭。
「非常抱歉,布蘭克里夫大人!這件事我不能向您彙報!」
因畏懼而佝僂起來的脊背一下子挺直,他鼓起所有的勇氣大聲說道:「我已經向一個人做出承諾,絕不能向外透露一個字!請您諒解!」
「哦。」純黑的人影發出一聲冷淡的回應,「即使這是個會讓你掉腦袋的決定,你也不肯說?」
弗朗茨閉上眼,卻還是把背挺得更直了點:「……是!」
時間在這一刻顯得異常漫長。
弗朗茨沒有勇氣睜眼面對之後的一切,只能緊閉著雙眼,用沉默迎接自己的結局。
「呵。」
許久,一聲冷笑打破了寂靜,上方再次傳出腳步聲。
弗朗茨再次睜開眼時,只看到劍鞘的尾巴消失在螺旋的台階后。
他愣了愣,卻還是快步跟上。
「您……」他猶豫半晌,還是小聲問道,「就這樣放過我嗎?」
走在前方的騎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輕飄飄地說了句不相干的話:「不要學亞當,他的腦子一直不太好使。」
弗朗茨:…………
真是句似曾相識的評價……他還是保持沉默吧。
就這樣又走了段,他突然想起有什麼不對勁。
「等等,布蘭克里夫大人!」他又快跑了幾步跟上對方的速度,氣息有些喘,「您不是在查下毒的人嗎?為什麼要來中央高塔……」
鉑賽爾腳步頓了下,又很快跨上台階。
「陛下剛才的樣子,讓我想起十年前的一起事件。」
他的左手緊握劍柄,看向前方的眼神有些駭人:「當時王**在一條河流邊紮營休息。第二天起來后,卻發現有一大半的人手腳失去知覺,僵硬的部分好似變成了石頭……」
弗朗茨震驚:「那……那不就是……」
「沒錯,跟現在城中的『瘟疫』很像。」
「而那場事件的始作俑者,正是一隻擅長擬態和魅惑的高階魔物——『劇毒魔女』。根據她以往的作風,我們推測她身上的某些□□可能本身就含有石毒。」
「如果是她,就算失去使用魔法的能力,也能輕鬆在王都各處下毒。」
他們終於踏上最後一階台階,木門被騎士一腳踹開。
高塔的最頂端,立著一口半人高的銅鐘,表面布滿複雜的符文和法陣。
弗朗茨知道,那些不但是為了配合結界,也有放大鐘聲的作用。
只要鐘面產生一點震動,震天的響聲就能傳遍整個王都。
但此時……
鉑賽爾探身往銅鐘下看去,即使已經猜到結果瞳孔還是不自覺地一縮。
「銅鐘」已經被破壞,已經有魔物潛入王都。
可有時間用這麼「委婉」的方式下毒,而不是派更具攻擊力的高階魔物衝進來,就說明結界本身是有效的,即使混進來也無法使用魔法。
很巧,「劇毒魔女」的本體他曾見過一次。
以對方的體型,即使想出城也不會那麼快……那東西現在一定還在城裡!
他轉過身,快速走下台階。
「通告全城,即刻起任何人都不許從井裡打水喝,否則後果自負!」
「還有……不論死活,把城中所有的驢都拉到中央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