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轉千回
袁慎這幾日在程家做上門夫子,鬧得程少商整天頭昏腦漲的,一看到竹簡,耳根子就響起「聖人云......」
「咱們把誾誾阿姊也喊來吧!」少商歪著腦袋思索,「雖然阿姊滿腹學識,根本不用聽這個袁善見講什麼大道理,不過讓她來陪陪我也是好的!」
一旁的萬萋萋剛要回答,被信步而來的袁慎搶了先。
「葉娘子此時怕是連自己都無暇顧及,還來陪你?」
程少商自是聽出他話裡有話,斜視他一眼,開口便沖他:「你有話直說便是了,如此拐彎抹角,也不怕閃了舌頭。」
「女公子肝火如此旺盛,怕是外頭這烈日也不及。」
反正現在也已是課餘時間,少商懶得與他多費口舌,執起萬萋萋的手就要趕往葉家。一路上,對方也同她簡單敘述了,這幾日葉家所發生的事。
兩人到葉府時正巧撞上辦完公務的葉衎,述說來意后,葉衎領著她們來到椿棠的院中。
「誾誾這幾日雖與往常無二,但作為她的阿兄,我能瞧出她心中不適。」他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輕嘆,「麻煩二位了。」
「對了,」葉衎似想起什麼,又折回來,對著好奇打量的少商,「我聽誾誾說,程四娘子對建築頗有造詣,葉家建築大多由前朝匠人打造,你若感興趣,到時候便多逛逛。」
少商連連點頭,心裡感嘆這葉家的人還真是一個比一個溫和,怎麼看都比自家阿母順眼些。
椿棠瞧著突然到訪的兩位,心中湧起感動,昨日的事一過,怕是都城的人都知道了這個笑話,難為她們還來看望。
「阿姊...」少商看著面色有些憔悴的椿棠,於心不忍,她身子本就不好,好不容易調養出些神氣來,如今又顯出幾分病態。
「我若早些來就好了,你身邊便能多一人了......」
「就是!可別讓我在外面碰上那個姓趙的,否則定要好好收拾一頓!」萬萋萋說著揚了揚拳頭,卻被少商一眼看得沒了動靜,細想一番,確實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少商提出留宿葉府,半夏聽了舒出一口氣,程娘子如此靈動,想來也能讓女公子臉上多些笑顏。
椿棠看著坐在案邊為她吹笛的女娘,許是自身的緣故,她瞧著少商,便只希望對方這門親事能順遂,不必如自己這般,百轉千回,終是錯過。可她又深知,樓家......常年打壓二房的樓家大房......不是好相與的,少商這般睚眥必報的性格,又如何耐得住。
曲罷,程少商看著緊緊擁著她的人,有些不解:「阿姊......?」
「昨日我才知曉,何為身不由己。」
趙以微說的話,未必句句不實,若真是薄情寡義之人,她又怎會忍不住懷念。
「嫋嫋,你可知我從不敢在家中提及他,昨日終於能大大方方的說起他,卻是我親口拒了這門親事......」她的聲音輕得要人靜下心去聽,好像一用力就說不出來了似的。
環抱著對方的肩也輕微抽動起來,本就細軟的聲音里,此時的哭腔顯而易見。
情意這兩字與她而言,又怎會一文不值。到底這種子埋得太早,如今連根拔起,又怎能不痛。
「你三叔母真真是個坦率豁達之人。」
可惜自己是個愚人,總有些記憶叫囂著要跳出桎梏,在腦海中四竄。
「我也曾想過,若他帶著聘禮上門,我定是欣喜的......」椿棠一閉眼,簌簌的淚珠就滾落在少商肩頭,她啞著嗓子。
「可我從未想過,真真到了這天,竟是我......是我自己......說盡了絕情的話......」
昨日在前廳這般行若無事的人,如今在深夜裡哭成了淚人兒。少商雖不能全然理解,卻也知曉些許,若此時叫她與樓垚分開,她定是千萬般不願意,只是為何老天如此不公,她身邊的好女娘都要受這情愛之苦。
如三叔母,如椿棠。
不免又想到自己議親一事,索性她知樓垚品性,定不像旁人一般,會做出負心事。
——
要說能討得椿棠歡心的,實非程少商莫屬,她寡淡了好幾日的臉上,總算浮現出一絲笑容。
「阿姊,過幾日樓家設宴,你會來的吧?」
女娘撲閃的杏眼裡泛起几絲光亮,笑意吟吟道:「嫋嫋希望這些重要的時刻,誾誾阿姊都能在我身邊!」
樓家的府邸倒是大,辦得也熱鬧,除去一些不友好的聲音外。
「哎呀,這葉娘子最近在都城裡可算是出了名啊!」王姈同一旁的樓縭捂嘴輕笑,「怎麼還好意思來赴宴。」
椿棠按下少商躁動的手,搖頭示意她莫為自己出頭。
「樓娘子,請帖是你樓家下的,我若不來,拂的也是你樓家的面子。」
她上前幾步,到王姈桌案前,微微俯身,直盯著她,叫人有些不寒而慄。
「你既對我近來有所耳聞,想必也知道那日,趙家人是如何被我阿母掃地出門的。」
王姈面上閃過一絲驚慌,她自是聽說過的,平日只當這葉娘子是個病秧子,哪想......
「你也不過是仗著你阿母在身後撐腰,狐假虎威罷了。」
「不巧我阿母今日也在場,王娘子不如試試。」
眼看對方就要發作,沒想最後是樓縭勸住了。蓮房從外頭急慌慌進來,聲稱凌不疑帶了聖沼,少商也不敢怠慢,抬步跟上去。
萬萋萋拉著椿棠出去看熱鬧,後者頓了頓,稍隱在人群身後,私心還是躲著那位少將軍,卻怎麼也躲不過他那雙眸子,兩人對視片刻,終是她先收回了眼。
常言總道,事與願違。
椿棠瞧著樓家後院這處小林園,修得也算別緻,只是這一路來都不曾見到下人的身影,想來是都被凌不疑打發走了。
她穿過拱門,遠遠便打量見凌不疑的身影,有些恍惚。此刻日頭正好,那些折射下來的日光,穿過林間枝丫,斑斑點點灑向少年那直挺的脊樑。
這便是她想象中的凌不疑罷,心懷光明就該向著光明,如都城中愛慕他的女眷們所言,是器宇軒昂,意氣風發的十一郎。
許是聽到身後的動靜,凌不疑回首對上她的眸子,兩人相顧無言,見他抬步要走來,椿棠又出聲。
「凌將軍止步!」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急,她又軟了幾分,「你站在那兒便好,我過去。」
她過去,她走向他。
那晚,少商注視著,她將那支折斷了的木釵丟進火盆里,看著木釵隨火焰漸漸泛起紅,忽地一聲爆響,有火星揚起。
可她頓覺鬆了一口氣,也許她守的這份情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如今能親手埋葬,便是她想象中,最好的一聲告別。
至於凌不疑,椿棠想,自己總該對他坦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