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25
對於早乙女紬來說,跑步是一項熟悉但又未能完全掌握的運動。
說熟悉是因為在調味市的三年,不論是肉改部的部活,還是每年必有的全體學生馬拉松大會,她都有儘可能地參加——即便參加並不代表跑完全程。
小學搬到江戶川區后,她也在體力充沛的情況下,短暫地跟著御幸一也練習過跑步——雖然很快就變成了坐到旁邊給他加油。
然而早乙女紬並不擅長跑步。
這不單是因為她對自己的跑步姿勢沒有信心,也不僅僅是和跑步路程的長度有關。
而是早乙女紬知道自己在跑步(和其他一切運動)上沒有任何挑戰心。
感覺心跳加快心率升高,就毫無負擔地放緩腳步放鬆;察覺到疲憊和酸痛的積累令人不快,就理所當然地停下來觀賞風景。
如果要掌握一項運動,需要不斷地進取,需要在身體機能發揮到自以為的極限時、再邁出那小小的一步,那麼早乙女紬恐怕從來就沒有允許自己瀕臨極限的時候。
就如同她對待其他事情的態度一樣,早乙女紬在運動上也同樣沒有目標和貪慾。
——但、是!
今天的早乙女紬已經不是昨天的早乙女紬!
在木兔光太郎的奇妙發言的刺激下,她對今天的夜跑產生了不知是否合時宜的勝負欲。
不想輸。
雖然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要輸,但不想輸。
如果說她曾經沒有勝負欲,是因為擁有能實現一切願望的許願機。
那麼現在這個小小的不想輸的願望,是許願機不能實現的。
因為肌肉無法通過超能力獲得。
早乙女紬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她許願的話,就能長出像不破聖〇來小姐那樣纖細但美麗的肌肉嗎?
能從一千米跑十分鐘搖身一變成跑步達人,然後打敗木兔前輩嗎?
不能吧!
這個做不到,因為許願機不能……
……
誒等等!
她好像發現了什麼?
早乙女紬忽然像是被人在頭上敲了一棒:是不是哪裡不對?
剛才的想法里,有一個很大的漏洞——
她的許願機,和mob君的超能力並不是一回事來著?
長肌肉這種事,的確是破壞性的超能力做不到的,但許願機沒道理不可以。
否則還叫什麼許願機?
……她之前都在想什麼?腦子壞掉了嗎?
為什麼會將許願機等同於mob君的超能力,然後否認許願機本來能夠做到的事啊!
肌肉也好輸贏也好,其實應該都在許願機的工作範圍內的吧?
應該都是屬於「只要她想,就能擁有」的東西。
……不得不說,意識到這一點后,早乙女紬可恥地心動了一秒。
但也僅僅只是一秒。
這倒不是因為早乙女紬的人生境界得到了突破,而是很現實的——
「紬,準備好了嗎?」
赤葦京治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
手指蠢蠢欲動、幾乎想抬起來許願試試的早乙女紬猛地驚醒:「誒?嗯……準備好了。」
那就開始吧。
在充分熱身和拉伸過後,三人邁出了夜跑第一步。
一旦跑起來,早乙女紬就沒有時間再去想剛才的超能力和許願機的差別了。
她注意力不得不集中在自己的跑姿上,收緊核心,關注發力位置和腳掌的落點,有意識地蹬地往前。
因為她沒能練成正確的肌肉記憶,所以要全神貫注地管理自己的跑步姿勢。
當思緒不再亂跑時,早乙女紬的心由此逐漸平靜下來。
吸氣、呼氣,一步、又一步,她甚至聽不到耳邊的風聲,只能感受到富有彈性的跑鞋底部印在水泥地面上,被她的腳掌往下擠壓。
黑黃相間的跑鞋是初學者適用的軟底型。早乙女紬踩上地面、全身的重量壓在單隻腳掌上時,彷彿能感覺到鞋墊柔軟的材料微微從腳趾的縫隙間凸出來。
彈力的支撐由地面傳達到鞋底,再從腳掌溯流到腿部后側的肌肉,像充電一樣注滿能量。
然後下一秒,肌肉啟動,腳掌抬起。
在空中輕輕劃過,又再次落下。
不斷重複的擠壓和回彈、踩下和抬起。
從中感受到的軀體的重量和力量,大概就是名為跑步的運動。
……
三分鐘后。
深刻感受到了自己軀體重量的早乙女紬,羨慕地看著前方兩人的身影。
他們穿著梟谷那套白色為主的清新運動服,在燈光條件並不算太好的夜晚依舊足夠醒目。
三分鐘過去,兩人的步速沒有絲毫減緩,仍以完美的頻率矯健地往前邁步。
此時兩位運動少年和早乙女紬之間的距離,大概在六十米。
少年們面不改色,只是額頭上有一層薄汗。
而早乙女紬則氣喘吁吁,臉頰發紅,胸腔著火,乳酸堆積,雙腿沉得抬不起來。
等、等等……今天累得好快!才三分鐘誒!
總覺得以前和肉改部的大家跑步時,情況不是這樣的……
早乙女紬努力邁腿,思緒逐漸渙散。
嗚大腿好酸……小腿前側也很酸,腳踝還有一點疼……
是不是因為她太想跟上兩人,所以無意識地加快了速度,導致體力流失過多啊?
說到底,京治和木兔前輩都是競技運動員,本來就不可能跟上他們的。
她只是一個普通人,現在這麼難受,其實適當的休息才是正確的選擇吧?
早乙女紬之前還算穩定挺拔姿勢慢慢開始走形。
步頻變慢,雙腳抬起的高度越來越矮,原本乖乖擺動的雙臂漸漸下垂。
與此同時,她的眼睛自動轉向四周,開始搜尋合適的休息地點。
誒那裡有台階,剛好可以坐一會兒……
再前面一點的長椅也不錯……
感覺有點沒辦法呼吸了,不行,她需要休息!
就在早乙女紬心裡一松,將要停下腳步時——
遠處的赤葦京治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
早乙女紬:「……」
他既沒有出聲,也沒有什麼大的動作,只是一個簡單的回頭。
見她既沒有摔跤也沒有邊哭邊跑(早乙女紬:……),少年就放心地轉回去,繼續自己前進的腳步。
但早乙女紬一下想起了木兔光太郎的話:
「我和赤葦也是競爭對手!
「不要認輸啊,紬。」
……不、不能認輸!
休息什麼的,她才不需要。
現在就是在達到自以為的極限時,往前邁出那一步的最好時機!
沒有什麼困難的,只不過是抬腿、然後邁出去——
早乙女紬在心裡給自己打氣,然後,本來已經打算減速的雙腳重新啟動,往前跨了一步。
——只需要跨出這一步,就不會再停下了!
…………
……
要承認的是,在想放棄的時候堅持跨出那一步,之後的行動的確就會自然而然地跟上來。
問題在於,有時候合適的停止又是很有必要的。
比如說現在——等不斷自我激勵往前跑的早乙女紬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早已超出了赤葦京治給她劃定的路線,不知不覺跑到行人稀少且人生地不熟的住宅區來了。
……是不是中間拐過哪個路口的時候走錯了呀?還是說被之前的三花貓吸引,結果跟著跑遠了?
滿頭大汗的早乙女紬喘著粗氣,把運動髮帶扯下來擦汗。她一邊觀察四周,一邊掏出手機給赤葦京治發消息。
等把「跑錯路了,很快就回[比心]」的信息發過去,又為了讓對方安心共享了位置,早乙女紬才注意到前方公園裡的人影。
大概因為修建在住宅區,公園佔地不大,四周環境很清幽。
幾棵枝葉茂密的綠樹將一小片沙坑環繞在中間,沙坑旁是一架輪胎鞦韆,路燈投下一圈溫暖的橙黃色光暈。
在這樣的燈光下,一個身形修長的穿高中制服的男生,坐在鞦韆上低頭看書。
他左腳腳踝搭在右腿膝蓋上,右腳點地,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推著鞦韆晃動。
如此輕微的晃動絲毫不能讓他分心,或者說他根本對此沒有意識,男生的視線黏在看起來紙質並不算好的書籍上,讀得非常認真。
難為他能保持平衡,還能穿著制服西褲做出這樣的動作。
但讓早乙女紬驚愕的並不是這些。
她的目光落在對方的髮型上:飛機頭!
制服上:眼熟的藍色制服!
嘴唇上:沒有任何歪心思,單純是因為對方口中還叼著一根點燃的煙!
這不是……
早乙女紬愣在原地。
那邊,看完一頁后,連臉也有幾分眼熟的男生翻過書頁。
他口中香煙的煙頭處猛地亮了一下,大概是深吸了一口,然後一手按住過厚的書籍,一手熟練地用食指和中指夾走香煙,在旁邊抖落煙灰,再重新銜住。
或許是早乙女紬的視線打擾到他了,對方抬起頭,臉上帶著那種不良少年通用的、平常但是嚇人的表情。
啊,好像也認出她了……
早乙女紬見到對方露出混合著驚訝和淡淡羞惱的神情,不由得也感到些微尷尬。
總、總之,還是先打個招呼吧。
她盡量自然友好地微笑:「石、石河君……?」
「……唔。」
不久前帶著自己的朋友們被伏黑惠輪番揍的石河倫吾含糊應了一聲,又重新低下頭,似乎是想回到正在讀的書籍里去。
但很快就失敗了。
並非因為他不能再次沉下心閱讀,也不是因為早乙女紬讀不懂空氣,非得站在原地擾人清靜。
而是因為第三個人從第三個方向走過來,見到從未設想的兩人組合后,怔了一下,停住了腳步。
「……早乙女同學?」
像是散步又像是出任務的伏黑惠先看向早乙女紬,神情還算平和。
但他轉向坐在鞦韆上的石河倫吾時,臉色就沒有那麼善良了:「……石河倫吾。」
「……」
石河倫吾咬著煙,嘴角抽動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早乙女紬的錯覺,她看到石河倫吾拿著書的手動了動,似乎是想將書藏起來,但又覺得特意動作反而引人注目,所以克制住了。
總、總覺有點微妙……
為了挽救凝滯的氣氛,早乙女紬假裝語氣輕快地說:「真是奇妙的巧合……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