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課堂抽煙

學校北門外的商業街，是最近幾年開發的。小飯店不少，王向東認真考察過。

他是美食家，比較挑剔，覺得這些小餐館，全是荒飯攤。「荒飯攤」，是陸文夫小說《美食家》里的詞，專指那些不上檔次的飲食攤。

但系裡來人，師生來了親朋好友，這些飯店不可或缺。老友對飲，學生情侶約會，這裡還是不錯的選擇。

王向東和林國瑞走進一家小飯館，在小包間坐定，要了兩三個小菜，就對飲起來。

喝到一定程度，王向東說：「林老師，你上課累不累？」

林國瑞說：「還好，上了年紀，你說幾節課下來，一點都不疲勞，那是瞎話。累歸累，看到學生專註的眼光，他的情緒隨著你講的東西起伏變化，一起跟你樂，跟你憂，也就不覺得累了。」

王向東說：「我聽反映，學生很喜歡你的課？」

林國瑞笑說：「我和他們，能玩到一塊兒。」

王向東說：「怎麼個玩法？上課么，不就是講授知識，傳業授道解惑，你在上面講，他在下面聽。下課鈴一響，老師拎包走人。」

林國瑞搖搖頭：「沒這麼簡單。老師走上講台，面對的是誰？不是桌椅板凳，不是話筒鏡頭，而是活生生的一個個人。十七八歲的年紀，從媽媽身邊來到你這裡，那是信任你。老師不得盡一點地主之誼，對他們客氣一點，熱情一點？」

王向東說：「怎麼熱情？」

林國瑞說：「我就把他們當成我的娃娃，上課前，我喜歡給他們發一點小零食，讓他們收收心，轉移一下注意力，眼睛離開手機和電腦。」

王向東說：「然後呢？」

林國瑞說：「然後？你付出了，他們懂禮貌，大部分同學會認真聽課。當然，我給他們小零食，也不是白給，而是要他們學會品味，就像閱讀作品，能品出味道，說出感覺。」

王向東一聽，興趣來了：「他們真懂品味？」

林國瑞說：「有的懂，有的不懂。我就跟他們說，品嘗食物，是有層次的。首先，是果腹之需，人餓了，需要吃飯。就像我們閑得無聊了，要看看書吧？其次，是口舌之歡，酸甜苦辣咸，生理上感知到了，心中就快樂。看書也一樣，人物的喜怒哀樂，故事的悲歡離合，閱讀中會被感動。最後，是慰藉心靈，食物帶給人類的記憶，遠遠超過知識，人們能夠記住家鄉，記住媽媽和外婆，通常就是通過食物來存儲記憶的。閱讀也是這個理，每個人的成長進步，都有書的影子緊緊相隨。說到底，讀書跟品味食物一樣，品味得越深，越透，對人生影響也就越大。」

王向東點點頭：「林老師，您說得對。高級一點的閱讀，確實能慰藉心靈，有的書能改變三觀，影響人的一生。」

林國瑞說：「不瞞你說，我在課堂上發的那些小零食，都不值錢。但同學們很開心，就是覺得，這個老師很像自己的叔叔伯伯。這就是家的感覺。」

王向東說：「可見，你的教育方式和教學理念，確實與眾不同。」

林國瑞說：「其實我最理想的上課方式，就是像開座談會一樣。有點像幼兒園，老師和學生隨意坐，不斷地交流，對話，講到興頭上，唱唱歌，吃一點零食，完了繼續討論。在愉悅的狀態中，大家既學會了各種知識，也能表達自己的情緒和思想。師生有了思想碰撞，它會在記憶中留存一輩子。」

王向東聽了，一陣沉默，

然後說：「人性化的教學，親情式的師生關係，座談式的課堂布局，我以前也想過。孔夫子講學，就是座談，用交流的方法，而不是單向灌輸。所以，他的學生學到了知識，也能感知他的精神與思想，體會他的情感與個性。國外的教育，我覺得就是向中國的孔夫子學來的。我們也應該借鑒一下。」

林國瑞說：「你說的沒錯。我思考過這個問題。課堂的核心，是什麼？是人。文學作品的核心，是什麼？也是人。我們上課，講作品，一定要關注人。老師講課，是講給人聽的，文學作品的內容，是人寫出來，寫的又是人。如果老師在講台上目中無人，這就本末倒置了。這樣的教學方式，我不感興趣。」

王向東越聽，興趣越大，情不自禁說：「哪天你上課，我想去聽聽。」

林國瑞笑說：「好哇！我要是講得不好，你可以批評，咱們一起討論，這樣，我還可以進步！」

王向東笑說：「林老師謙虛了，我聽課，只是為了向您學習。」

但是，林國瑞的課還沒去聽，就傳來一個壞消息：校辦的方衛主任，把林教授叫到辦公室，與他進行了一次很嚴肅的談話。

王向東連忙趕到校辦公室，這才知道，林教授上課抽煙，被人拍照舉報了。市健康促進委員會辦公室收到舉報，責成衛監部門進行核實處理。執法人員現場調查后，確認這個舉報屬實。衛監部門便以《太湖市公共場所控制吸煙條例》為依據，對太湖大學罰款3500元。理由是，教室是禁止吸煙場所，所在單位太湖大學未履行禁煙義務，未對吸煙者進行勸阻。

王向東趕到校辦，林國瑞已經走了。

方衛見到王向東，氣還沒消：「王主任，你看看你看看，林教授這麼一來，影響多惡劣！」

王向東說：「方主任消消氣。上課抽煙，過去沒人舉報，老師們也沒當回事。事情發生了，也是好事，今後不會有人在教室抽煙了。」

方衛說：「關鍵不在這裡。關鍵在於，大學是什麼地方？是傳播文明的場所。我們自己不文明，說不過去啊。這事要是傳出去，對太湖大學影響太大，這你是知道的。」

王向東說：「是的。這樣吧，我們今後，一定多聽老師的課，多關注他們的嗜好和行為。林教授的課，我重點聽，也會跟他說明學校意圖。我想，他會改正的。」

王向東回系裡一打聽，才知道舉報信是雷亞思寫的，就是那天他在教學樓走廊，看到的那個抽煙的學生。林教授上課抽煙的照片，也是他用手機拍的。

此事讓王向東很憤怒，但又沒理由訓斥雷亞思。他沒有做錯。但他的行為，讓人不可接受。在學校，師道尊嚴還是要講的，老師做錯了事，可以善意提醒。像雷亞思這樣惡意舉報，四處散播，影響學校和老師的聲譽，這無論如何不是善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