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自救

二十五.自救

韓磊打斷了眾人的談話,詳細地講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大家對這個主意感到很吃驚,儘管沒人能說清這樣究竟行不行,但他們心裡的求生希望又重新復活了。而且因為目前的求生方略具有一定的稀缺性,所以大家一致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老闆看了看手錶,對眾人說道:「現在是下午5點,今天是不行了,明天咱們就干。」

星河也趕忙幫助出謀劃策:「我包里有打火機,也不怎麼用,但一直都帶著。可是燒什麼呢?這裡除了石頭啥也沒有,只能燒衣服,還有食品包裝袋。」

陳道寬眼睛一亮,瞅著大家喊道:「我包里還有兩卷酒店用的衛生紙,有介紹景點的折頁。咱們把能燒的東西都找出來,應該能夠找到不少。」

眾人立即行動了起來。

農民工翻著自己的背包說:「只要有紙就好辦。小赫,我見你那兒是不是還有本書,有本《道德經》,是不是?拿出來。要是有需要,把我的背包燒了也行。」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不多一會,大家就收集了一堆燃燒物。陳道寬和小赫在洞口下面用幾塊石頭支起一個檯子,然後招呼著大家把燃燒物放上去,又分出了一部分堆在檯子旁邊。

希望迸發出的火花在眾人之間傳遞,又不斷地累積放大,讓大家心裡又燃起了自救的希望之火。

眾人看著一切就緒后,彷彿覺得這個頗有點離奇的計劃已經成功了百分之九十,有點迫不及待地準備拍手相慶了。大家圍著放著燃燒物的檯子,就像是過年時圍繞在煙花周圍,等待著最後點燃那根細細的藥引,然後去觀賞夜空里綻放的煙花爭奇鬥豔。

農民工抑制不住興奮,在孫越胸口輕輕擂了一下,又對著洞口啊啊吼了兩聲。

星河躺在原地望著大家,和眾人一樣開心。教授沒有參加這場慶典,他一個人在洞里四齣轉悠,繼續搜尋著食物包裝袋。

韓磊看著大家熱火朝天地準備,不禁又擔憂起來,心裡又生出了許多不安:萬一這個計劃不成功,那到時候大家肯定會更失落,說不定還會直接導致大家的精神崩潰呀。

晚上,韓磊把自己和橙子的背包鋪在地上,讓橙子躺在兩人的背包上睡覺,自己則靠在洞壁上休息。洞內漸漸響起打鼾的聲音,韓磊卻怎麼也睡不著。他本想早點睡,保持體力,可他對自己的好主意越來越擔心。他思前想後,惴惴不安,心上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洞口灑下微弱的青灰色的光,寒冷的夜空里傳來幾聲很遠的不知什麼動物的叫聲。飢餓感襲來,像沼澤一樣吸住了他,讓他無法掙脫。在與飢餓感的反覆糾纏中,韓磊筋疲力盡地昏昏睡去。

次日早上,韓磊被一片嘈雜聲吵醒了。他起身一看,洞口已經大亮,眾人正在催促著分發食物。昨天挨了一天的飢餓后,今天的飢餓已經變得更加強大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有一天,可怕的飢餓會驅使著人去做任何事情。

昨天一個人只吃了一個小麵包、一塊牛奶糖和一粒牛肉粒,到今天已經餓得不行了。今天只剩下10個小麵包、18個巧克力、24粒牛肉粒了還有一包薯片了,11個人,該怎麼分呢?橙子徵求了老闆、星河和韓磊的意見,他們商定今天就發一個小麵包、一粒牛肉粒,小麵包差一個就用一塊巧克力代替。

不出所料,大家得到食物后,又是不停地抱怨,可食物就這麼多,還要考慮明天的伙食,實在是沒有辦法。

這頓飯,對大家來說,是早飯也是午飯和晚飯,大家吃得非常有儀式感。教授把小麵包掰成兩半,準備上午吃一半下午吃一半。農民工則是一口就把小麵包吃完了,又剝開牛肉粒放到嘴裡含著,可能是口水分泌得太多,不小心一下就咽了進去,後悔得他不停地唉聲嘆氣,抱怨沒砸吧出滋味。其餘的人拿著小麵包準備小口吃慢慢嚼,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還是大口咬進去,嚼了幾下就咽了進去。牛肉粒則基本上都是含著吃的,讓牛肉粒在口腔慢慢變軟,然後一點一點嚼碎吃掉。

吃完飯,韓磊看了看時間,差一刻就到9點了,於是就拿著星河的打火機來到洞口下面,準備開始生火。人也都陸續聚攏了過來。昨天的興奮感又回來了。

韓磊用打火機點燃介紹景點的折頁,然後放進食品包裝袋堆里。食品包裝袋有些不明就裡,在折頁快燒盡的時候,它才捲曲著身體不情不願地冒出了一點黃色的火苗。

燃燒不再變得很困難了,隨著燃燒,火堆里發出了一股刺鼻的氣味,還冒出股股黑煙。

韓磊小心地侍弄著火堆。陳道寬、農民工、小赫等人不顧嗆人的氣味,蹲在火堆周圍幫忙添加燃料。不一會,火越燒越大。韓磊見狀趕忙提醒,不要往火上放太多燃料,小火慢燒要比大火快燒效果會好很多。

陳道寬用手撥弄著火堆旁邊的燃料說:「沒事兒,我們能控制好,燃料還多呢。這是教授貢獻的全棉襯衣,還有孫越的體恤、洛洛的木質梳子、小赫的書,那個是橙子撕下來的日記本,這是……」陳道寬轉頭對著星河喊,「星河,你這小葉紫檀手串也燒嗎?這都盤了很多年了,應該也很值錢吧?」

「燒!盤了5年多了,當時三千多買的。」

陳道寬拿起一根洞簫抬頭看著韓磊問道:「韓磊,這支洞簫是你的吧?也燒嗎?」

韓磊平靜地說:「燒了吧。」

「那你還是先給我們吹一曲吧,直接燒了太可惜了。」教授彎著腰走到火堆旁,接過那支洞簫說。

韓磊沒說話,從教授手裡抽出洞簫扔到了火堆上。

一隻手迅速地從火堆里抽出洞簫,接著一個粉紅的背包被扔在了地上。韓磊的身後傳出橙子的聲音:「把我的包燒了吧,裡面還有化妝品,你們看看能不能燒,算是把這支洞簫換回來。」

「大家都想聽你吹一曲呢。」橙子把簫交遞給了韓磊。

韓磊起身看了看橙子,從她手裡接過洞簫,然後走到那尊菩薩旁靠著那尊菩薩坐了下來。洞簫嗚嗚,一曲《長相思》悲切凄涼、如泣如訴。簫聲在溶洞音樂廳里縈繞回蕩,讓這裡的每根石筍、石柱、每個人,甚至是每苗跳動的火焰立刻變得莊重起來。

火堆的黑煙直衝洞口,然後又舒緩地擴散開。黑煙中的黑色鬚鬚,像蚊子的幼蟲,抖動著身體怪異地飛行,最後落在了韓磊的頭上身上,也落在那尊菩薩和眾人的身上。

燃燒讓洞里暖和起來,洞口的冰開始融化,水滴滴答滴答地滴了下來。隨著燃燒,洞里刺鼻的怪味也越來越大,眾人紛紛退回到自己睡覺的地方,最後只剩下韓磊、農民工、小赫三人輪流著照顧著火堆。

他們盡量讓火堆保持穩定的燃燒。大概燒了一個小時后,燃料全部燒完了,此時洞口的冰也徹底消失了。洞口變成了暗色的濕濕的一個圈,像是一張正在呼喊的大嘴。

韓磊覺得時機已到,就用小赫的方法,在條幅的一端拴上石頭,另一端纏在手上,然後把栓石頭的那一端往外面扔,再輕輕地拉回來。韓磊連續試了十幾次,條幅還是卡不進石縫。陳道寬沉不住氣了,搶過來條幅自己扔,他扔了二十多下,也是卡不住。韓磊不甘心,又把連著繃帶的那一端往外扔。石頭忽地一下扔了出去,韓磊小心移動位置,慢慢拉動條幅,讓繃帶慢慢進入到洞口的石縫裡,然後再慢慢地往下拉。有幾次好像是卡住了,可是一用力,條幅又被拉了下來。

接下來,農民工、孫越、老闆侄子、小赫輪番上陣,運用各種投擲的姿勢以及回拉的風格,但結果還是不行。最後老闆、教授也過來扔,還是不能像預想的那樣把繩子卡進石縫。橙子和洛洛也試了幾下,可她們的力氣,連把石頭扔出洞口都不行。眾人扔的頻率越來越慢,動作也越來越僵硬。大家今天本來就吃了很少的食物,又扔了好大會兒石頭,個個都累得直冒虛汗。

時間慢慢到了下午1點,眾人變得越來越沮喪。

韓磊立即召集大家採取第二種方案:把條幅打濕,扔上去掛在洞口,等洞口重新結冰,把條幅凍上去。眾人都非常支持立即採取第二種方案,紛紛取來自己的水壺開始往條幅上澆水。

韓磊這時心想,倘若大家沒有對第一種方案身體力行,而是直接採取第二種方案,那肯定會招致普遍的反對。看來,統一意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大家先折騰一下。

化纖條幅根本就不吸水,於是韓磊等人就把水澆到連接著條幅的繃帶上。最後韓磊把這一端扔了上去,又拽著條幅擺動了幾下,讓綁帶和洞口的石頭充分接觸,使其達到理想的貼合狀態。也許是韓磊覺得這個方法本身就有點異想天開,假如在操作上再不夠理想,那成功的概率就更低了,所以他做得格外仔細認真,就像是在調試一台精密的儀器。

等韓磊覺得已經做到了完美的程度時,其他人已經回到了自己睡覺的地方,或躺或坐調整氣息。今天可夠忙活的,可沒有什麼成果,只有等明天看看第二個方案行不行了。因為第一個方案的失利,對明天的結果,儘管沒有人有勇氣去殘忍地斷定會失敗,但每個人心裡都隱隱地知道:重新燃起的自救希望已經變得非常渺茫了。

洞口的光亮越來越少,陰沉灰暗的溶洞變成了一個黑匣子。外面的寒氣從洞口靜靜地侵襲下來,每個人都感到越來越冷。而讓他們覺得最寒冷的是求生希望已經降到了冰點。他們就像是冰水中的魚,已經沒有力氣再遊動,只能靜靜地等待著自己被凍在冰塊里。

沮喪、悲哀、絕望的氣氛再次籠罩了這個黑匣子。

黑暗中,忽然有人在笑。這來歷不明的笑聲在溶洞里回蕩穿梭,顯得非常詭異可怕。相比於這笑聲,也許寂靜更可怕。韓磊在黑暗中瞪著眼睛,在發獃般的遲鈍中,機械地將這闖進來的笑聲掰開揉碎,研磨:這哪裡是笑,這分明是哭——一種無助的、哀怨的、衰弱的、一跛一顛的哭泣。

不知道為什麼,這哭泣聲並沒有像上次小赫的哭聲那樣感染到韓磊,他木然地非常奇怪地在想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聲音究竟是什麼東西?假如世界上就沒有人,那還會有聲音嗎?

這些問題在韓磊空洞的大腦里迴旋,像是他碰到了一件完全陌生的物件,他小心觀察,輕輕地觸摸,用鼻子嗅它的氣味……

韓磊被這些問題牽引著,幾乎揪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這些問題條件反射般地轉入到了一種古怪的自動解答模式。這種自動解答模式有些遲鈍,但又粘黏得很牢固,它不緊不慢地向前流動著:假如沒有了耳朵,就不會有聲音;假如沒有眼睛,也就不會有顏色;假如沒有鼻子也就不會有香臭。那是不是就可以得出沒有人就不會有聲音,不會有顏色,也不會有香臭?

韓磊此時怎麼會有如此奇怪的思想漫遊呢?這種思想漫遊很荒誕,但又有些悲壯,就像是一個人在沙漠中離開了彈盡糧絕、坐以待斃的隊伍,獨自去求生一樣。

奇怪的思考仍在蔓延:即便是人存在,那人聞著腐屍是臭的,而食腐動物聞著就未必是臭的,狗的鼻子還能聞到更多的氣味,沒人能說清狗聞到的氣味究竟是什麼樣;人看到的那些顏色,動物們看到的未必就是一樣,還有一些動物只能看出黑白圖像,蛇還能看到紅外線,可沒有人能說出紅外線的顏色,人可以通過儀器看到紅外線,可那只是模擬的顏色;同樣,人聽到的聲音,動物聽到的未必就是一樣的,大象還能聽到次聲波,蝙蝠能聽到超聲波,那有人能描述出次聲波和超聲波是什麼樣的聲音嗎,顯然不能。——那這樣能不能說我們所說的氣味、聲音、顏色,其實都並不是客觀真實的?它只是人的主觀感受,是我們對物質、聲波、光線的一種有限感知,甚至只是我們的一種錯覺而已。那沒有了人類還會有聲音嗎?肯定不會有。耳、鼻、眼只是人類生存的工具,沒有人的意識和這套定製的感測器,氣味、聲音、顏色不會被感知,甚至是這些概念也不會存在。但物質、聲波、光線還是一種客觀存在,但它是一種沒有被認知、沒有被定義的存在。所以,如果認為沒有人就沒有聲音,這也是對的。

不合時宜的思考有點剎不住車了:有限的感知必然產生有限的思考,但科學能夠拓寬我們的感知,就像是有了天文望遠鏡,我們的思考就能夠延伸到更遠的地方一樣。但現在人類已經登上了月球,可怎麼還會有人說我們找的香格里拉隕石是嫦娥煉出的一粒丹藥呢?這是不是太怪誕了?——也不能完全說很怪誕,科學雖然真實客觀,但沒有情感。自然科學能很簡單地解釋死亡是怎麼一回事,可它不能拿來抵擋我們對死亡的恐懼,也不能消減我們失去親人的痛苦。即便是社會科學和思維科學,也還是不能涵蓋並解決我們複雜的情感問題,這就像是麻藥可以消除我們拔牙時的疼痛,但它不能去除我們心裏面存在的痛苦一樣。所以這就需要一套獨立於科學存在的理論體系來解決我們複雜的精神世界的問題。

「韓磊,韓磊,」就在韓磊海闊天空地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被叫聲拉了出來。韓磊從奇怪的思想漫遊中回過神兒,急忙啊了一聲。

「到底山下的那個村民什麼時候能來救我們呀?我們已經上山3天了,要找也該來找了呀,怎麼沒有一點動靜呢?」提問的人是陳道寬,他止住了哭聲,繼續搜尋希望。

「也許快了吧,誰知道呢。就是搜尋也需要時間呀,要是沒下雪就好了,順著腳印就能找到我們了。」韓磊覺得很為難,他必須把希望的氣球吹起來,又不敢把氣球吹得太大。

沒人再說話了,他們都在琢磨韓磊剛才說的那句話,同時想著自己的心事。溶洞里又歸於寂靜。

韓磊強迫自己趕快睡著,遠離這可怖的寂靜,但睡眠就像一隻怯生的小狗,你越追趕它,它跑得越遠。而當你筋疲力盡再無力追趕它的時候,小狗則又猶猶豫豫地向你走了過來。

睡夢裡,一幕幕奇異的畫面呼嘯著向韓磊襲來:似乎是上中學時候,他早上背著書包和往常一樣去上學,可走著走著白天就變成了黑夜。他一個人走在一個陌生的空曠的地方,刮著大風,高高的柳樹瘋狂地左搖右擺,忽然柳樹變成了樹形的人,柳枝變成了很長很長的手。樹形人對他詭異地笑著,搖擺著伸手去抓他。而那個人的面孔居然是村裡一個聾啞人的老婆,平日里她待人和善,說話都帶著微笑,可現在她笑得如此猙獰可怖,黏黏糊糊的,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笑。韓磊想逃跑,可腳像是被粘在了地上,用盡渾身的勁兒也提不起來。他想喊,可怎麼努力也發不出聲音。被某種神秘力量控制住的韓磊感覺身體綿軟,驚恐至極。

韓磊忽然一下子從夢魘中掙脫出來。他瞪大了眼睛急促地呼吸著,驚恐地看向透著微光的洞口,接著又快速地掃視了一下周圍。他努力地回憶著一切,辨別著夢境和現實:這是哪兒?怎麼這麼陰森恐怖?我怎麼會在這兒呢?他內心狂跳,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和恐懼。就在這時,一隻手握住了他的胳膊,韓磊馬上按住這隻手,終於回想起了發生過的事情。他閉上眼睛,輕輕地拉起這隻手,把這隻手拉到自己的臉上覆蓋在眼睛上。這隻手溫暖、柔軟,充滿著生命力。韓磊的呼吸逐漸緩和下來。他知道這是橙子的手,他感到非常慶幸,這隻手此刻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安慰,他無比信任、感激和依戀它。

當晨曦射進洞里,韓磊醒了。昨晚的噩夢和那隻溫暖的手模模糊糊地停留在他的腦海里,好像發生過,又好像都只是一個夢。他無法再回頭去梳理這些記憶,今天的事情太迫切也太令他擔心:昨天搭上去的那個條幅現在是不是完全凍上去了?拉著它能爬上去嗎?

他艱難地站了起來,渾身都在痛,飢餓讓他有些眩暈。他儘力穩住身體,一邊扭擺著活絡身體一邊向洞口走去。

韓磊在洞口下面轉了幾圈,盯著在洞口掛著的繃帶左看看右看看:繃帶已經很完美地和洞口的石頭凍在了一起。可他不敢去拉這根讓人揪心的繩子。現在的問題是:它究竟能不能承載起一個人的重量呢?就是能,誰又有體力拉著條幅爬上去呢?

「要是讓我吃飽,我能爬上去。」韓磊扭頭一看,說話的人是孫越。就在韓磊看著洞口出神的時候,除了星河和洛洛,其他人都走了過來,與他一起滿懷期待地盯著洞口。

「你先試試這能不能撐住一個人的重量,要不然就是讓你吃飽了,還是上不去,那怎麼辦呢?」老闆今天的嗓音更沙啞了,像是另一個人在說話。

「凍得很結實。」「我看有點懸。」「拉著先試試吧。」眾人你一言我一語。

就在眾人猶豫的時候,農民工直接走了過去拉住了條幅。

「慢點拉,慢慢用力。」教授心急火燎地提醒道。

「慢點拉?要是爬到中間一晃蕩再掉下來,那不是更倒霉嗎?」農民工反擊道。

「那也得慢點拉。」教授繼續強調著,生怕希望的花瓶被碰碎。

農民工沒再爭辯,他雙手攥住條幅靠著身體的重量開始慢慢地往下拉,他的右臂受了傷,一用勁兒就疼,這讓他的表情很不好看。農民工的身體慢慢往下沉,身體已經變成了半蹲的姿勢。大家看得心驚肉跳。農民工的雙腿向前完全伸開了,身體已經半吊在了條幅上。可就在他準備扭頭對大家說沒問題的時候,他突然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隨著眾人的一聲驚叫,條幅擺著一種奇怪的曲線落了下來。拴在繃帶上的石頭啪的一聲砸在了菩薩面前。菩薩不以為意,但這響聲一下子擊碎了所有人的幻想。

在眾人的一片唉聲嘆氣聲中,農民工鬆開條幅,艱難地爬了起來,嘆著氣說道:「這個點子確實是挺那個啥……」

「創意。」小赫補充道。

「對,是挺有創意,但是還是不靠譜呀。還不如用笨方法,就往這兒堆石頭,堆到洞口就爬出去了。」

「堆不到洞口,我們就已經餓死了!這十幾米好堆嗎?」老闆把剛才的失望情緒發泄到了農民工身上。

「那也比這不靠譜的主意強,我早就覺得這根本就不可行!只能浪費體力、耽誤時間。今天都已經是上山的第四天了,外面要有救援也該來了吧?我已經餓得一點勁兒也沒有了。隕石就是再值錢,要是我們都餓死了,那隕石也是別人的。」陳道寬操著不正宗的上海口音沒好氣地說,聲音里充滿了抱怨。

「這不能怪誰出的主意,你們也沒有好點子呀。」星河坐在地上對著大家說,「大家都別抱怨了,不是還有食物嗎,分了吃飯,保存體力。」

陳道寬滿含憤恨地嚷嚷道:「今天應該還有6塊巧克力、13粒牛肉粒和一包蝦片,我都算著呢,趕快分,我需要吃點巧克力,我已經餓得不行了。」

在大家想著分食物的時候,韓磊還在想辦法尋找希望。他見剛才那個方案徹底失敗后,很快就擺脫了沮喪情緒繼續想主意。求生的本能讓他的思維象電鑽一樣,在堅硬的牆壁上不停地往裡鑽。一陣僵持之後,發燙的鑽頭居然真的又鑽出了一個小洞:雖然沒有人上山,可會不會有人經常和家裡聯繫,現在聯繫忽然中斷了,那家裡人肯定會覺得出了事兒,也許會報警找他呢?如果是這樣,外面可能真的會有救援。

想到這些,韓磊就趕忙問大家:「咱們馬上就發食物,發食物之前,我有個問題——大家有沒有誰天天和家裡人聯繫報平安呀?」

大家僵住了,一時沒摸清這個問題的用意。

「我在外面跑慣了,和家裡聯繫不頻繁。」幾秒鐘后,孫越猶豫著說。

「小赫,你呢?」韓磊覺得他年齡小,家裡人肯定會很擔心他。

「我剛來的時候,家裡人是天天聯繫我,問問這問問那,最後我煩了,關了幾次手機,現在他們只是偶爾聯繫我。女朋友和我分手后也已經不再聯繫了。」

「那你們都是偶爾才和家人聯繫嗎?」韓磊繼續問。這時眾人已經明白了韓磊的用意,可他們還是無奈而自責地點了點頭。

一陣冰冷的沉默在溶洞里遊盪。

幾秒鐘后,老闆欲言又止地說話了:「家裡人我也是偶爾才聯繫一下,不過,不過有個人倒是天天和我微信聯繫。」

「那是啥情況,那人聯繫不到你了,會不會報警找你?」韓磊急切地問,聲音里充滿了期待。眾人又看到了一絲新的希望,都瞪大眼睛盯著老闆。

「那人,那人是我的朋友。」老闆遲疑著閃爍其詞地說。

大家充滿期盼地緊盯著他,聽他繼續講下去。老闆還在猶豫,但眾人滿含期待的目光讓他倍感壓力,於是索性直截了當地說道:「直接說吧,她是我的情人。她也有自己的家庭,她和她老公的關係不太好,我們已經認識好幾年了,最近她一直讓我給她買部新款手機。」

眾人聽后只搖頭,要靠他的情人去報警找他基本上沒有啥可能。

韓磊聽后還不死心,又問陳道寬。

「剛來的那幾天我倒是天天和我老婆聯繫報平安,可我來找隕石的時候她本來就不願意,我來了這麼長時間,光花錢也沒個結果,她就生氣了,說等我找到隕石了再給她聯繫,要是找不到就早點回去上班。」陳道寬沮喪地說。

韓磊看向橙子,她轉開臉蹙眉沉思,低頭不語。韓磊明白她肯定有不方便說的理由,也就不問了。

韓磊又望向星河、教授和農民工,他們都朝他搖了搖頭。

當韓磊看向老闆侄子的時候,他露出一臉無辜的樣子,立刻表清白似地說道:「我女朋友已經和我分手了。」

這種有點答非所問的回答讓韓磊無奈地笑了笑。他心想,自己當初剛來香格里拉的時候也是天天和女朋友聯繫,現在也不聯繫了。人這一輩子與別人聯繫最頻繁的時候,恐怕也就是熱戀的時候了。要是對待工作、事業或者是學習,我們也有熱戀時那種如漆似膠的勁頭,那還有啥事兒做不成呢?

「教授,你沒有天天和女學生聯繫吧?」農民工壞笑著說。

「沒有。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玩笑。」教授很堅決地維護了自己的形象。

這條路又堵死了:看來在短期內,靠家屬報警來尋找他們的可能性也不存在。

韓磊沮喪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心裡越發地絕望:無法自救,對外又無法聯繫,靠家屬報警來營救的希望也徹底破滅了。什麼是絕境?現在就是徹徹底底的絕境呀。

橙子取出剩下的食物,發愁地看著韓磊和星河,用眼睛詢問他們究竟該怎麼分。食物越少就越不好分了。

老闆見狀走了過來,對著橙子說:「這好分,用小刀切開,平均分。」說完又轉身徵求大家的意見,大家一致贊成,而且尤其強調這次要把食物一次性分完。

這是最後一次分食物了,眾人都聚攏過來做見證。老闆把自己的背包放在地上,拉開拉鏈露出裡面的那塊香格里拉隕石,對著韓磊說:「把塑料袋墊在隕石上面切,隕石的能量會傳遞給食物,吃了對大家身體好。」韓磊和橙子翻動隕石,找到了一個平整的地方,準備鋪上塑料袋切割巧克力和牛肉粒。

「上面怎麼有一個嘴唇呢?」洛洛驚訝地喊道。大家一看,果然在隕石的這個面上,燒灼形成的氣孔酷似兩片嘴唇。

「是呀,確實有個嘴唇,我們開始怎麼沒有發現呢?我見過很多隕石,這樣的圖案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發現讓老闆大吃了一驚,他說著就單腿跪地附身下去,用食指和中指輕輕地觸摸了一下那個嘴唇,那神態像是在觸摸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孤品,又像是在做一項神聖的宗教活動。

觸摸良久,老闆抬起了頭,眼睛里閃過一道興奮的光彩,他用一種莊重且深信不疑的口吻說道:「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隕石的嘴唇,說不定這兒就是隕石的能量口,親一下這兒就會給人傳遞來自外太空的能量。」

眾人感到非常迷惑,但老闆莊重的語氣又讓他們很難完全推翻這種可能對自己有益的假設。

韓磊和橙子並不理會,把塑料袋墊上去開始切巧克力。洛洛拿出一包抽紙,抽出11片鋪在地上,每片紙上放上一粒牛肉粒,把剩餘的3粒交給韓磊分割。韓磊把6塊巧克力一分為二,橙子在每片紙上放了一小塊。最後韓磊再把多出來的一小塊巧克力和3粒牛肉粒小心地分成11份。

陳道寬盯著韓磊做著這項吹影鏤塵般的分割工作,作出一臉認真的表情說道:「為了保證公平,咱們要採取那個方法,就是分割食物的人要最後挑,這樣最公平。」

韓磊聽后停止了分割,抬眼掃了陳道寬一眼,冷冷地說道:「你應該比我分得更好,你來吧?」

「你弄,你已經沾手了。」陳道寬尖尖的聲音里有幾分命令的味道。

聽了陳道寬的話,韓磊心裡很不舒服:分配的人得到大家挑選后剩下的那份兒,這確實是保證公平的最好方式,可現在是他在大家的觀摩下為大家義務服務,那不就是意味著多勞動的人反而更吃虧嗎?他心裡並不在乎讓大家先挑選,可這道理實在是不通。

「道理」真是個有意思的辭彙。人與人有爭執的時候,都會想到要講道理,可是人嘴兩張皮,咋說咋有理,誰都有自己的道理,別人的道理總是沒有自己的道理有道理。

從小時候開始,我們的父母、老師就給我們講做人做事的道理,教科書上給我們講做好公民的道理,除了這些,我們還通過身邊的人和事,耳濡目染地學道理。隨著年齡的增長,當你儲備了一些自以為是的道理,你還不能硬講道理,因為有些人和事兒根本不講你講的道理。

我們從小到大一直都在學道理,可這世界上最難學的就是道理。事有事道理,情有情道理;頭有頭的道理,屁股有屁股的道理;美有美的道理,丑有丑的道理;圓有圓的道理,方有方的道理;人有人的道理,鬼有鬼的道理;筷子有筷子的道理,叉子有叉子的道理;門有門的道理,窗戶有窗戶的道理……只要你活在這世上,如果不是名利情物都看淡,那這些道理都是你繞不過去的道理。

學道理之難,難於上青天。因為很多道理太過微妙,大道理下面有小道理,道理裡面連著道理,而且千變萬化、飄忽不定、若隱若現。有人說磨難成就人生,其實是道理成就人生,磨難只是讓你懂得去學道理。人這一輩子,為了學道理,理論聯繫實踐,不斷在干中學、學中悟、悟中干,還要舉一反三、活學活用,善於抓主要矛盾,更要善於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吾生也有涯,而道理無涯。在追尋道理的道路上,我們還要戒驕戒躁,謙虛謹慎,眼觀六路,反覆琢磨、不斷修正,用我們的一生去參悟。

你懂了道理,要講道理也不是容易的事兒。當你和別人講道理的時候,別人給你耍流氓,你給他耍流氓的時候,他又給你講道理;當大家都講道理的時候,又成了你說你的道理,他講他的道理。當你做得不周到的時候,別人會給你挑理、論理、講理,再不行就找人評理;當你受了委屈找人說理,別人通常根本就不吃你這套道理。道理之所以難講,是因為標準常常不統一,所以才會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法律是個很好的發明,因為它刪繁就簡、標準統一,靠法理評判是非曲直。當一個人實在是受了委屈,也會求助於天理,只要一講天理,就不需要再爭辯,也無需請律師,天理昭昭,頭頂三尺有神明,神仙會為他主持公道講道理。

道理長,道理短,那道理是否有規律可循?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智者告訴我們要善於把握事物的本質。大體上說,所有的道理都是圍繞著講道理主體的利益或意義展開的,講道理的地方就有利益的分配或是對意義的追求。所以你就會看到這樣一些人:對自己,一張嘴是非曲直一堆都是道理;對對手,一撇嘴上下左右沒有一處有道理;對外高談闊論,滿嘴大道理賺取名利;對內交頭接耳,全靠小道理撈取實惠。沒有利益分配的地方,道理追求的是意義,傳經佈道者、無私奉獻者皆屬此類。但這似乎也可以劃為利益的爭取上,父母的愛也是為了滿足自己本能的需要,傳教佈道者是靠普度眾生修下輩子的福氣或是拿到進入天堂的門票。

對於善於鑽研的人來說,對道理也應該保持謙虛謹慎的態度,要明白吾生也有涯,而道理無涯的道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理玄妙高深,其真諦遠非個人的智力所及。道理也並非都是理性的,講道理的時候也與當事人的脾氣和心情有關。因此,大部分人都會覺得這東東確實很難把握,為了趨吉避凶還是選擇中庸之道為妙,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這是明哲保身的道理。

會有一些聰明人參透道理的要義,去偽存真,修成了八面玲瓏、黑白通吃、見鬼殺鬼見佛滅佛的傑出人物,一張嘴頭頭是道或者根本不張嘴講道理,但他們一出手,招招式式里都藏著硬道理。也有一些人不懂得圓滑通融的道理,而只會認死道理,那如果這傢伙運氣不是特別好的話,他基本上都是有道理也是沒道理。

也不知道是誰發明了這麼多道理,讓求學問道者感到太累太辛苦,當然也會有人甘之如飴、如魚得水。可不管人如何對待它,最好都在法律紅線內講那些混賬的道理,如果某人走進了鐵窗接受再教育,那就說明他屢試不爽的道理終究還是些假道理。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多套道理,這可真是沒道理。

韓磊不是天外飛仙,也是毫無意外地在道理中一路成長,可他悟了近三十年,還是覺得昏頭昏腦、矛盾重重。特別是他又特別喜歡去瞎思考,不免讓他更覺得痛苦。有時候他想,如果什麼也不想,無憂無慮地過日子該多好,可這他做不到,他寧肯忍受道理不彰的折磨,也不願意停止思考。很多時候,思考也會給他帶來很多樂趣,就像玩沖關遊戲一樣,當有所收穫的時候,就會得到多巴胺的實時獎勵,讓他也樂在其中。

在上山前的那個晚上,韓磊就和小赫在旅館辯論過「道理」。當時韓磊和橙子散步回來,韓磊正要進自己房間,見小赫的房間半開著門,就敲門進去,想看看這個最年輕的隊員準備得怎麼樣了。韓磊進去時,小赫正在讀《道德經》。

「這麼年輕就鑽研《道德經》了,真不錯呀,我自己也不怎麼懂。我感覺現在年輕人都愛玩遊戲,愛讀書的人不多了。」韓磊對小赫說。

小赫把書往桌子上一放,客氣地笑著說:「我是在學校打遊戲打傷了,現在隨便讀點書。這本書非常好啊,和別人聊天的時候你引用幾句,別人就會覺得你特別有學問,我差不多已經會背了,下一步我準備再讀讀《三十六計》和《孫子兵法》。」

韓磊聽后覺得小赫很有想法,而自己對古代經典讀得太少,就羨慕地看了看小赫,順手撿起他的書翻看起來。

這頁上寫著「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韓磊看著書自言自語說:「什麼是道呀?」

話音剛落,小赫立即熟練地背誦了一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那究竟什麼是道呀?」韓磊沒聽明白,繼續追問。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小赫像機關槍一樣又突突了一段。見韓磊一臉蒙逼的樣子,他就切換到正常聊天的口氣補充道:「這個我研究過,道是說不清的東西,是最初、最根本的東西,只能想不能說,已經超出了語言能表達的範圍了。」

韓磊翻著眼睛盯著天花板,極力地想象著,可還是沒有尋找到「道」,於是就繼續問:「那為什麼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而不是『道』生二或者更多呢,『道』難道不能直接生二嗎?『道』從哪兒生的一呢?」

小赫笑了起來,思忖著說:「你怎麼這麼多問題?我也沒想過,應該是從無到有,從有到多的意思。不過既然『道』不可捉摸,那你說生幾就是幾。」

韓磊蹙眉凝思道:「我是這麼想的:我們如果反過來從萬物來思考,生萬物的絕不會是三,當然這個三肯定指的是個小於萬的虛數,可我覺得生萬物的並不會小於萬,而是遠大於萬。」

「這個沒道理。那就是萬生三,三生二,二生一啦?從生物的起源來說,也是生物的種類越來越多呀。」小赫機智地反駁道。

「是的,不過這就像沙漏形成沙堆一樣,我們看到的萬物只是沙堆的堆尖,而要形成一個不斷變大的堆尖就需要更多的沙漏下來,形成一個與堆尖大小相適應的底座。從生物進化來說,我們看到的萬物,都是從龐大的變異中優選保留下來的,我們不能只看到留存的沙堆尖,而看不到數量更龐大的被淘汰掉的「沙堆底座」。如果沒有沙堆底座的話,堆尖也是不存在的。」

「我好像沒明白你說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百生十,千生百,萬生千,用老子的話說應該是二生一,三生二,萬生三。」韓磊解釋道。

小赫笑了:「好像有點意思,就像精子與卵子的結合,上億的精子去競爭一個崗位。對萬物來說,都存在過度繁殖的現象,淘汰的總比成功競爭上崗的數量多。如果你只看到了崗位的增加,而沒有看到數量眾多的被淘汰者,這並不符合那種揭示最根本規律的道的精神。」

「是的,這就是我的意思。」接著韓磊又翻到另一頁讀了起來:「道理,道之理也,是非曲直也。大道無形生育萬物,大道無情運行萬物,大道無名養育萬物。道之理者唯自然也。自然之理者,順道者昌盛,逆道者衰亡。」

小赫從床上坐到韓磊旁的椅子上,手指在空中點著一字一句地說道:「順道者昌盛,逆道者衰亡。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是的,可是如果用我局促的眼光看,這和黑貓理論並沒有什麼不同。不管你是共生、寄生還是自己單幹,只要不衰亡,就合乎自然之理。這種存在即合理的說法恐怕是值得商榷的。」韓磊說完感覺自己說得有點多,立即攤開手解釋道:「這只是我自己的一點想法,不一定對。」

韓磊看著小赫一臉認真思考的樣子,就繼續說道:「老子說大道生育萬物、運行萬物、養育萬物,只強調萬物生育、養育的昌盛,這恐怕還不足以稱為大道。有生就有死,從某種角度說,沒有死就沒有生,不能只強調生存而忽略死亡,死亡對自然萬物的運行同樣是有意義的,甚至是同樣重要的,怎麼能只說生而忽略死?這難道能稱為大道嗎?」

「是,我覺得好像是這樣,大道不應該忽略死,但是存在即合理是沒有問題的,這是自然選擇的結果。」

韓磊覺得小赫反駁得很有道理,在自然界中,就是適者生存,存在即合理,但不應該把自然界的存在即合理和社會生活中的存在即合理拉扯在一起。於是忙糾正說:「對,如果這是自然之理,這應該是對的,但是不能以此為根據,把這移植到社會生活中,如果大家在社會生活中還認為存在即合理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韓磊想起自己本來想說的是那句「道之理者唯自然也」,於是就說:「我個人覺得道之理者並不是唯自然,說自然之理者,順道者昌盛,逆道者衰亡,這是把人類跳脫出自然之外談自然之理,實際上人是可以改造自然的,可以改變一些自然之理。不說別的,人類讓不少動物都滅絕了吧,也消滅了實驗室之外的天花病毒,人類擁有的核彈已經能夠消滅地球生物,人也早就都登上月球了,這些年人工智慧、生物技術更是突飛猛進。天花病毒奪走了幾億人的性命,你可以說這是自然之理,但現在我們消滅的天花病毒,再沒有人得天花了,這也是事實。你不能忽略人改造自然的努力,也不能無視人改造自然的能力。你總不能說人得了天花是自然之理,沒得天花還是自然之理,假如把凡是發生的和將來也會發生的都說成自然之理,那就有點太討巧了。所以總的說來,在人類文明已經發展到很高階段的時候,如果仍忽略人的作為,還說『道之理者唯自然也』,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小赫聽后噗嗤一聲笑了,他沒想到韓磊如此較真,而且他覺得韓磊的說也有幾分道理,於是就說:「磊哥,這點我覺得有道理,不能忽略人改造自然的能力來談自然之理,《道德經》對人類的行為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但老子本人恐怕也沒有將此考慮在內。」

「每個人都有時代的局限性,這也是難免的。不過我覺得這裡面還是有很多問題值得思考,比如『道理,道之理也,是非曲直也』,要辨別是非曲直,就要有一個標準,這個標準在哪裡?如果『道』尚且玄之又玄,那『道理』是否也玄之又玄?假如標準不能確定,再談論是非就沒有什麼意義。所以,我認為與其是把問題說得玄不可及,並不能解決實際問題,還不如簡而化之,讓它能夠解決一些實際問題會更有意義。在玄妙的理論和科學技術之間,我更傾向於多學習科學技術。你看中國近代歷史,不管你的博大精深多玄妙,在列強的機槍大炮前,這些理論都軟弱無力,並不能救國救民。」

「我也沒有什麼深入的研究,這只是望文生義、泛泛之談,但不管是老子說的還是漁樵農夫說的,我也只是談一下我個人的觀點。我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不一定對。」韓磊自知對古代經典並沒有深入的研究,浮於表面的夸夸其談過後,急忙為自己開脫。

韓磊說完就和小赫告別回了自己的房間,可他還在不由自主地想「道理」。他想,很多人喜歡把一些理論往「玄之又玄」上靠,這隻能說明這種思想的脆弱,「玄」就像是一件隱形的鎧甲,是對脆弱的一種保護,或者是一種逃避。

思考能夠讓韓磊摒除雜念,泛舟于思想的海洋,而討論又能讓他駕舟馭波覽勝,在浪遏飛舟中得到一種曲徑通幽的感覺,如果能柳暗花明、豁然開朗,就會獲得一種令人愉悅的快感。韓磊很享受這種思維的體操。

分好食物后,大家開始慢慢享用自己食物。農民工吃著巧克力自言自語道:「這次可得慢慢吃,上次都沒吃出味兒,一下就滑下去了。」巧克力很快就融化掉被他吃了下去,他吧唧著嘴直勾勾地盯著隕石說:「這塊隕石要是巧克力就好了,我要狠狠地咬幾口。」

陳道寬接著話頭打趣道:「那我用我的巧克力換你的那份隕石,你換嗎?」

「換,換,給我吧。」農民工說著就伸手抓陳道寬手上的食物。

陳道寬趕忙護住,連聲嚷道:「去球吧,給了你,我要是餓死了,我的隕石說不定又歸誰了呢。」

「你要是餓死了,別說隕石了,你的老婆、孩子、房子也是別人的,還想隕石呢,啥也不是你的。」教授嚼著薯片吧唧著嘴說。說完他又看著薯片自然自語道,「以前沒怎麼吃這東西,今天一吃,怎麼這麼好吃呢。」

農民工聽后笑出了聲,說:「教授,我給你講個真事兒。那時候的人把水裡的苲草撈出來,摻到玉米面里蒸成窩窩頭吃。」

「啥是苲草呀?」小赫問。

「苲草是河裡面長的一種草,就是現在魚缸里種的那種草,現在沒人吃了。」農民工解釋道。

「我估計那也不會好吃。」教授說。

「我們老家村裡有個嬸子,老是說那時候吃的苲草窩窩頭特別香,一直惦記著。在這個嬸子去世的前兩年,她讓她兒子去河裡面撈了點苲草,特意又蒸了一回苲草窩窩頭,可再一吃,她又說這太難吃了,根本吃不下去。」農民工看了看眾人,繼續說道:「你們說奇怪不奇怪,這人吧會騙人,可自己的舌頭也會騙自己,餓的時候吃啥都是香的。」

農民工的笑話沒有出什麼效果,因為在這個時候並不適合開食物的玩笑。

大家吃過早飯後,就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或坐或卧,繼續等待根本就不會有的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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隕石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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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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