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家長里短
雲山樹冠之上,栗子正在閉息運功,鞏固那日天雷后對肉身的淬鍊,感受一下脫胎換骨的狀態。加上後來朱魚的助力,體內三股妖力精元已經開始融合為一團,呈金白赤三色,在腹中循環輪轉,並且隱隱有合三為一的氣息,經任督二脈,不斷順著周天運行。樣貌相較之前,也更加成熟,甚至下巴上,小胡茬都有了那麼一點點,身體更壯實充滿了線條感,整個人看上去英氣勃發,就是不能張嘴,一開口說話完全就跟個傻子似的。
此時,神識中的道種已經有了破殼萌發的跡象,相對沒有一絲一毫的元炁,妖炁充斥著整個空間,只在道種周圍游曳著些許靈炁。
「金哥,上次栗兒渡劫,你在天上發現什麼了沒有?」
「很難解釋,就像丘,遠在萬里之外,也能施展些小手段,我們也知道是他做的,但就是找不到他的那種感覺。」
「栗兒現在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身心不一?你忘了,當初我族當中,不全是這樣的嗎?」
「所以,我們才在這裡吃了大虧。」白林抬起爪子,指了指腦子。
「正好借著這個機會,也該讓他出去闖一闖了。我這次突兀現身,很可能讓它們也嗅到了我們的蛛絲馬跡,而且當時,出現的那五個黑袍,被朱魚誅殺的那個黑甲死屍,我甚至不再懷疑而是有些肯定。」
「我問過朱魚,為什麼她會突然出現在那裡,她也不說。」
「她有她的道理,我們無需過問。趁此機會,讓栗兒幫我們跑跑腿,正好歷練歷練,你我這次,徹底長眠后,為將來做好準備。」
白林轉頭看了看身旁的栗子,用爪子捋了捋這小子披散的頭髮,上面隱隱約約,開始出現它們三個的雜毛,但更多的,又開始有些泛青。
別看白林平時虎了吧唧的,其實內心也是個柔情似水的「漢子」,無聊的歲月里,也曾閱遍人間無數的兒女情長,所以那天,才會出手幫梁宗麗一個小忙。
第一次,在山林看似偶遇的栗兒,卻是白林的主動出手。第一眼看見他虎虎生風的在林子里穿梭,莫名其妙就很親近,稀罕上了這個人族的小崽子,卻沒想到,如今已然有了「師徒」的名分。
「莫要難過,我們只是長眠,又不是死過去,真有急事,偶爾醒來也無妨。還有朱魚在外面盯著,我們三個,又有栗兒這個紐帶。你看你,咋還流上眼淚了?」
「可能是溪水裡的魚,鹽分太多撐著了。」金哥也沒戳破它,溪魚,又不是海魚。
「那你怎麼安排,先讓栗兒去?」
「畾焱汌!」
就地躺在戰場上,和戰馬們裹著天地為床被,眾人好好睡了一個大覺,修整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將近辰時,朱魚才挨個踹醒他們。
司徒長青不知何時,已經帶著親衛來此,抹著鬍鬚,微笑看著眾人,尤其當目光落在司徒菁的臉上時,笑容難得變得如此寬慰。
一妖十二人,整隊後進入安東城,城牆上士兵和民夫們,正在忙碌修繕著缺口。大路兩側,百姓們越集越多,紛紛用感激和好奇的眼神注視著這支身騎黑馬,全身紅甲白盔的隊伍。眾人目不斜視,對偶爾有小孩子伸過來的手,也熟視無睹。
「爹,旗子上,寫著什麼啊?」
「爹也不清楚,所以爹讓你好好上學塾識字,以後可不許不聽話了。」
「嗯,知道了爹。」
「就這十三個人?那可是數萬大軍啊!」
「是他們,沒錯。我大哥當時就在城牆上從頭看到尾,那是幾進幾齣,簡直就是神兵天將啊。」
「這位兄弟,你再仔細給咱們說說?」
「我大哥說,當時特別危急。城下,黑壓壓的,好幾片,全是人,我大哥兩腿直打擺子。幾處豁口就差對面那個什麼炮,最後轟那麼兩下,城牆就要徹底破開,只等著高國衝進來一頓亂殺。要不是郡守大人親自上陣督戰,誓死人在城在,不然我大哥早就……」路人沒敢繼續說下去,當時大哥說了,郡守大人嚴令,膽敢私自攜家眷出城者,斬立決。
「後來呢,後來呢?」幾個百姓聽著,也不免緊張起來。
「然後,我大哥就看到對面山林,出現了一條紅線,特別顯眼,但看不真著。等到他們幾進幾齣殺得高國軍陣大亂,甚至最後一次,都殺到了我大哥眼前的城下,這才看清楚,居然是十二個少年郎。痛快,太痛快了。」
「再後來呢?」
「再後來,聽到號角,郡守大人讓他們伺機出城,配合那隊騎兵前後夾擊一舉殲滅。」後面的戰鬥,郡守大人嚴令城牆上親眼所見的守軍不得外傳,但凡查出,所有人等九族株連,所以那人的大哥更不敢多嘴。
幾人轉頭注視著這一支隊伍,看著寫著蝴蜉營的大旗,無不神往。
「死丫頭,你給我下來!」這時候,人群中突然衝出來一對體態寬綽的老夫老妻,拽著檀茜茹的大腿,就往下拉。然後又有人,同樣拉著邢寶妍和魏毅,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隊伍停止行進,為首帶路的郡守大人,默默轉身,笑呵呵的看著這一切,伸手擋住要前去阻攔的護衛,他看了看身旁的朱魚,朱魚也沒說什麼,貌似和他一樣想要看看熱鬧。
檀茜茹看了看周圍,羞紅了的臉,比戰袍都鮮艷。「爹,娘,別鬧了,我現在是軍人,要鬧,等我回家了再鬧好不好?」
「死丫頭,誰讓你鬧了,趕緊給我下來,這都多少日子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跟司徒老匹夫那丫頭出去野了,平時野就算了,這都多少日子了,不知道爹娘多擔心你嗎?」
往日,一拽就能拽下馬的閨女,這次居然怎麼拉也拉不動,老兩口索性就坐在地上,開始呼天喊地起來:「作孽啊,爹娘生養你容易嗎,我跟你爹,好不容易四十多才有了你,家裡就你這麼一個寶貝疙瘩,怎就這麼不讓我們省心啊,老天爺啊,這可怎麼辦啊,不活了啊!」
本來圍觀的百姓就多,現在連附近酒樓客棧上,都擠滿了人頭,大傢伙笑哈哈看著。
「咦,這不是老檀家的千金嗎?」
「啊?就是那個在家,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檀大小姐啊?不會吧!」這時,也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中大聲的一唱一和起來,一度混亂的場面,此時滿級混亂,開始還很肅穆的氣氛,此刻變得喜感十足。
後面如此,前面更甚。
「小毅,你給爹下來,你看看你,都瘦成啥樣了,趕緊跟爹回去,兩桌子菜,都燒好了,咱家酒樓就在旁邊,還不下來?」
「妍兒,我和你爹,想你想的,日日抹淚,叢家說,你再不回來,就要去郡府告我們家悔婚了,家裡都要被你害慘了,嗚嗚~~~」
梁宗麗無奈的看著這幾場人間鬧劇,也是一陣頭大。
這時,只聽一聲河東獅吼:「都給我閉嘴,護衛,眼睛瞎了嗎?還不給我拖走,再有冒犯者,給我拉下去砍了!」
哭鬧聲,爭吵聲,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議論聲,全部一下就停滯了。
護衛正要策馬上前,朱魚抬手攔了下來,護衛再看向郡守大人,司徒長青抹須笑著說,一切都聽文都尉的,護衛只能拱手退下。
這下,混亂的場面就很尷尬了。
梁宗麗給梁宗晴和夏蔚峯使了個眼色,梁宗晴心領神會,策馬走到檀茜茹那邊,梁宗麗則走到魏毅那邊,剩下最棘手的交給了夏蔚峯。
夏蔚峯頗為無奈,兄弟你也太不夠意思了,自己怎麼不去邢寶妍那,就算老子願意但也不是這個時候出場啊?
「叔叔,嬸嬸,我們現在身處行伍,在軍隊里掛了職,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吶,這是皇帝陛下親自賜下的軍牌,您二老先稍作等待,我們議事之後,不用半個時辰,就讓魏毅回家跟你們團聚。現在周圍全是人,你們好不容易生養出這麼個有出息的兒子,本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讓他人看了笑話,終是不美,您二老覺得呢?」
魏毅的爹娘,看著好像比自己兒子更成熟穩重的孩子,相互看了看,然後點了點頭,默默的退了出去。魏毅沖梁宗麗拱了拱手,忍不住抹了把頭上的汗水,把扯外了的軍旗,又重新立好。
梁宗晴那邊也比較順利,好言相勸后,消停了。
夏蔚峯那邊,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就見他和邢寶妍,兩個人都紅著個大臉,總算穩住了爹娘,回到隊伍中。
朱魚繼續轉身,帶著隊伍向郡府行進。
經過這麼一鬧,整個街路上的氣氛,顯得輕鬆了些,圍觀的人們都陸陸續續散去,熙熙攘攘的街上,又恢復到了以往的那番熱鬧景象。
「什麼?晴兒,你說他叫梁宗麗?」刺史府內,梁桓卿原本聽著大女兒這些日子的經歷,當她說起梁宗麗時,不禁站了起來。
「爹,怎麼了?」
「啊,沒什麼沒什麼。」
「他不會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吧,哈哈?那你可就要和娘,好好解釋解釋嘍。」
「胡說,有你還有你那個弟弟,爹就夠煩的了。」
「爹,我就暫時回來一趟,以後休假,才能回家,其他時候,要是有事,你就給我書信往來吧。」
「飯菜都備好了,你怎麼剛回來就要走啊?」
「爹,還虧了你是一郡刺史呢,我現在是什麼身份,喏,看見沒,梁校尉,以後,咱倆可不單單是父女啦!」梁宗晴炫耀著手裡的腰牌。
「胡鬧,爹怎麼不知道,這不是許久沒見你關心則亂嗎,你娘回老家省親還沒回來,我以為你能等等她呢。」梁桓卿,其實還是沒有從剛剛的震驚中,回過神。
大女兒身上的變化,不可謂不大,雖然不像司徒家的那個,經歷了那件事後,簡直是判若兩人,可自己的女兒,好在脫下軍裝還是那麼的小棉襖,梁桓卿看著屋檐下,空著的燕巢,不禁感嘆,孩子真的長大了,留不住嘍,要飛啦。
「你說什麼?誰讓你答應的,你跟我們商量了嗎,你個逆子!」啪的一聲,夏庭彰一個巴掌甩在夏蔚峯的臉上,氣的渾身發抖。
「夫君,你這是幹什麼?峯兒這才回來,多久沒見了,你怎麼能動手呢?」
「唉,逆子,逆子啊!」
「峯兒,有話咱們慢慢商量,你這回跑出去,你爹本來就在氣頭上,好不容易回來了,還說這樣的傻話,可不興逗弄爹娘。」
「娘,是真的,我沒騙你們,我真的喜歡妍兒,城裡,也不完全是假意安慰她爹娘。」
「不行,邢寬美那個王八蛋,是什麼貨色,沽名釣譽的敗類,你要想娶他的女兒,除非等我死了!」
夏蔚峯握了握娘親的手,然後就徑直走了出去,娘看著他的背影,不禁潸然淚下,頹然的坐在椅子上輕輕啜泣。
「淵銘,既然平安無事的回來了,去給你娘上個香吧。」一個獨臂的漢子,用左手摸了摸單淵銘的頭,吩咐道。
「嗯!」
推開香堂的門,自從自己走後,好久沒人打掃,陽光下灰塵飄蕩著。上過香,磕了三個頭后,單淵銘輕輕關上門,拿來兩壇酒,和父親坐在院外的門檻上喝著。
「什麼時候開始喝的?」
「昨天在戰場上,朱……文都尉讓我們喝的。」
「哈哈,好小子,以前總是不讓我喝,怎麼樣,什麼滋味?」
「痛快!」
「以前,每次出征,你娘都會給我帶上一罈子,結果到了軍營,全讓那幫兄弟們給分了,我連一口都沒喝上,結果上了戰場,才發現,馬袋裡,你娘還給我多藏了一小袋子,每次撤下戰場,我就自己找個地方,偷偷來上兩口,那滋味。」
「淵銘,記住爹說的話,兄弟把後背交給你,那就是一輩子。」
「還有,求人不如求己,但是兄弟不算,不求兄弟,那就不是真兄弟。」
「記住了爹。」單淵銘嘿嘿笑著,跟爹碰了一下,悶了一大口。
「郡守大人,我來歸還您送的東西。」司徒長青正在批閱公文,就看見梁宗麗兩手托著戰袍和刀,走了進來。
司徒長青趕緊起身,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一點都沒有生疏之感。
「好吧,畢竟你們也有自己的制式要求,穿著這身確實有點不太合適。但是這把刀,你還是拿回去吧。」
「我大概聽說過這柄戰刀的淵源,東西過於貴重了,我實在承受不起。」
「哎?寶刀配英雄嗎,何況還是你這樣的翩翩少年英雄。而且,菁兒的娘,要是還活著,肯定比我還堅決,你要是不給我面子,就是不給菁兒娘親的面子,那我可就要不高興了。」
「那就在此謝過郡守大人了。」
「對嘍,長者賜不能辭嗎。以後莫要磨磨唧唧,都不少年了。」
「那就不打擾郡守大人的公務了。」
「別急嗎,你覺得,我家菁兒如何?」
「她好像,就跟我欠了她命似的,是,第一次見面,我有點過分了,但是哪有隔夜仇啊?我也很頭疼。」
郡守大人拍了拍梁宗麗的肩膀,「你都頭疼了十年啦,怕就怕,以後我不頭疼你頭疼,哈哈哈哈。」
梁宗麗也不知道郡守大人說的什麼意思,還是朱魚說話直接,不用琢磨。
「我求你一件事!」司徒長青,突然鄭重其事的看著梁宗麗。
「郡守大人,您說!只要我能做到的,自當義不容辭。」
「好!那我就把菁兒託付給你了,以後遇到危險,你多多照應些!」
「這個好說,我們十二個人,都是兄弟,朱……文都尉說過,我們都是她生出來的異性兄妹,戰場上,那就是一體的,您放心好了。」
梁宗麗萬萬沒想到,郡守大人的託付,和他理解的託付,完全是兩碼事,不然也不會有以後那麼多的煩心事。
初冬寒月,分外剔透,不知道人間,有多少煙火,升騰著多少悲歡離合。
城南,已經打掃完畢的戰場上,還殘留著些許血腥氣,蝴蜉營的軍帳就設在遠處的林中。昏黃搖曳的燭光下,眾人看著沙盤,討論著下一步的行動。
到底是馳援望山城,圍魏救趙,還是直攻寧林城,一鼓作氣拿下,再去清剿望山城,幾個人各持己見。
朱魚單手托腮,半躺在軍榻上,看著他們爭出個子丑寅卯來。
梁宗麗從始至終,一言未發。最後,幾個人實在也爭不出個所以然來,紛紛向他投來視線。梁宗麗伸出手,指了指高國的臨江城。
「梁子,你瘋了?平源城離我們最近,反而要打東面的臨江城?」魏毅質問道。
「還是襲擾戰,還是練練手,我們又不攻城拔地,打完就跑。主要是看看他們的軍情,摸摸底,為以後做打算?」
「以後,什麼以後?」
「如果順利,我們就去這!」梁宗麗直指高國都城,韓水城。
所有人都覺得梁宗麗瘋了。這時,朱魚走過來,點頭說道:「可以。但是不急,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
「特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