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試探

016 試探

接下來的兩日,裴玄霜過的尚算平靜。

每日清晨,她的三隻小麻雀都會在領頭雀的帶領下飛出南書別院,約莫正午的時候再飛回來。裴玄霜會不動聲色地取下它們腳環上的信筒,打開蓋子,小心收集好裡面的藥粉,再將信筒重新固定,親手喂雀兒吃些穀子。

這一日,尚未到正午,三隻麻雀便飛回來了。

裴玄霜想了想昨日與蘇婉心商議的事情,便知孫婉心已離開了玉蜂山,獨自一人來到了京城。

一切……還算順利。

她心下稍安,便凈了凈手,準備去取雀兒腳環上的信筒。才抓起麻雀,冰蘭冷不丁走了進來,笑眯眯地問她:「姑娘,你在幹嘛呀?」

裴玄霜一愣,趕忙鬆開了麻雀。

「冰蘭?」她轉過身,神情淡漠地道,「有什麼事嗎?」

冰蘭將懷中的紅酸枝嵌如意雕花匣子放在梳妝台上,歡天喜地的對裴玄霜道:「姑娘,侯爺來啦,現下正在沁芳亭里等著姑娘呢!姑娘趕快打扮打扮,去見侯爺吧!」

裴玄霜便又心事重重起來,低了頭,表情微有凝重。冰蘭見裴玄霜總是一副心情不暢,若有所失的樣子,只當她不甘居於妾室之位,想要做武安侯的正妻,便苦口婆心地勸她道:「姑娘,我知道你心中的不快,像你這般貌美的女子,如何甘心做男人的妾室。可納你為妾的人是侯爺呀,侯爺在朝中的地位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能給侯爺做妾,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事啊!」

「再說了,侯爺待姑娘是這樣的好,便是日後有了正妻,定也不會虧待姑娘呢,許將姑娘抬為平妻也說不定呢……」

冰蘭越說越起勁,裴玄霜越聽越頭疼。

她打斷冰蘭:「你說侯爺在哪兒?」

冰蘭眼睛一亮:「侯爺在沁芳亭啊!」她從匣子里拿出一套金燦燦的頭面,「姑娘,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見侯爺吧!」

一句「沒什麼可打扮的」險些脫口而出。裴玄霜左右掂量了一番,妥協道:「好,有勞冰蘭姑娘了。」

在裴玄霜身邊伺候了十餘天,冰蘭總算有了大展拳腳的機會。

她使出渾身解數,將裴玄霜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好生打扮了一番。當裴玄霜頂著一頭珠翠,穿著華貴長裙站在銅鏡前時,她幾乎不敢相信,鏡子裡面的女人竟然她自己!

華麗,奢靡,空洞。

裴玄霜譏諷一笑,在侍女的陪伴下來到沁芳亭。

踏入沁芳亭的一霎,裴玄霜忽然在陽光明媚的春日裡察覺到了絲絲的冷意。

「來了?」在此等候多時的謝潯上前幾步,親昵地向裴玄霜伸出手來,「小心腳下的石階,此處地勢頗高,千萬不要摔著。」

裴玄霜盯著謝潯含笑的俊臉,心頭莫名泛起一絲恐懼。

她不由一愣,擰了眉,小心地在對方面上打量著。

可謝潯看起來與平日里並無二致,他穿著件天水碧竹影紗紋袍,煙鬟清滴,飄逸出塵。墨發高束,戴錯金白玉鼎山冠,通身清雅的裝扮襯得他潤溫如玉,恍若謫仙。

可裴玄霜還是覺得不對勁。

她便去看謝潯的眼睛,無奈,任她如何探尋,都無法從那雙深如幽井,寒似冷星的眸子里瞧出一絲一毫的情緒。

「看什麼呢?雙眼直勾勾的,本侯的臉上有金子不成?」

不待裴玄霜從那張看不出任何破綻,卻令人備感不安的俊美面容上查出蛛絲馬跡,謝潯倏然拉住了裴玄霜的手,將她拽至近前。

裴玄霜慌忙屏住了呼吸,撞進謝潯的懷抱,揚起頭,與他四目相對。

那雙烏沉沉的幽眸直直看了下來,黑洞似的,直教裴玄霜頭皮發緊。她趕忙後退兩步離開了對方的懷抱,低頭行了一禮。

「侯爺萬福金安。」

謝潯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裴玄霜發間的鳳穿牡丹金步搖上,繼而看了看那一身勾勒出婀娜身段的緞地繡花束腰百蝶裙,最後定在了裴玄霜清冷絕俗的面龐上。

「靡顏膩理,仙姿佚貌,世外仙姝當如是。」謝潯情真意切地贊道。

裴玄霜心如止水地一頷首:「多謝侯爺誇讚。」

謝潯淡淡一笑,伸出手,溫柔地將裴玄霜抱在了懷裡:「這兩日做什麼呢?有沒有想我?」

裴玄霜面色一白,從頭到腳僵硬了下去。她知道,此時此刻,她該熱情地回應謝潯才對,可惜,無論她如何克制,都抵不過身體本能的反應。

她不想與謝潯親近,從身到心,都不想。

「不過是看看書,逗逗鳥罷了,也沒什麼事需要我做的。」緘默了片刻后,裴玄霜虛飄地道。

謝潯冷笑地撥動著步搖上的金流蘇,輕輕在她耳邊呢喃:「聽說女子出嫁前都會為自己綉一個紅蓋頭,你綉了嗎?」

裴玄霜不由自主地一凜。

靠在謝潯肩上的她無法看到對方的眼睛,卻莫名覺得自己被一雙幽寂冷郁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似欲在她身上盯住一個洞來。

「向來妾室進門,是不穿喜服,不蓋蓋頭的……」她怯生生道。

謝潯在她耳邊一笑:「那是別人,你不一樣。除了正妻的身份,本侯什麼都能給你。」

裴玄霜聽得心驚膽戰:「侯爺,這、這似乎不合規矩。」

謝潯放肆大笑:「規矩?本侯做事,一向不守規矩……」

話音剛落,他一把扳過裴玄霜的身子,從後面緊緊環住了她的腰。

那腰身纖細的不盈一握,謝潯不免加重了力氣,以防裴玄霜從他懷中溜走。宛若嵌在謝潯懷抱里的裴玄霜大驚失色:「侯爺,你要幹嘛?」

謝潯彎下腰來,側臉貼住裴玄霜冰冷的面頰,雙手交握壓在她的小腹上,目視前方道:「玄霜,你看那是哪兒?」

裴玄霜一邊警惕著謝潯接下來的舉動,一邊朝遠方瞭望了瞭望。目光的盡頭,是寬闊大路,巍峨宮殿,那裡,是皇宮。

「我看到了皇宮。」她道。

「是,是皇宮。」謝潯目光一沉,對著她娓娓道來,「六年前,我率鎮北軍凱旋而歸,卻被彼時的九門提督宋彪擋在了城門外,不許我入宮見駕,更不許我踏入皇城。我當時便猜測到,沛國,要變天了。」

「所以,我一刀宰了宋彪,帶領將士殺入皇宮,活捉了二皇子和四皇子,斬殺文武官員無數,力保七皇子登上皇位。若我當年沒有放手一搏,你猜,我會落得什麼下場?」

說著說著,謝潯的手一點點撫上了裴玄霜纖巧的鎖骨,若即若離的碰觸著。

裴玄霜本就僵直的身體瞬間堅硬如鐵,想要掙扎,卻被謝潯箍得更緊,彷彿被一條毒蛇纏了身,無奈,她只得咬牙忍受著苦楚折磨,聽著謝潯繼續講述那些血腥往事。

「我是太子的親舅舅,手握二十萬鎮北軍,無論是二皇子還是四皇子,只要是他們兩個人登上皇位,頭一個要殺的人,必是我。為了保命,我只能先下手為強。讓別人的血流盡,總好過於自己喪命……」

說罷,謝潯溫柔無限地在裴玄霜的面上落下一個吻:「玄霜,你說,這規矩我該不該守?」

裴玄霜雙腿發軟,快要在謝潯懷裡站不住了。

她腦中一片混沌,不知是被嚇得還是怎樣。恍惚中,遠處的綠瓦紅牆化為一片朦朧幽境,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橫貫其中,探尋摸索,肆意侵略。

「民女見識淺薄,無法回答侯爺的問題。」她支起手臂,試圖掙開謝潯的桎梏。

「見識淺薄?我看未必吧。」謝潯意味深長地一哂,「本侯看上的人,豈會是凡夫俗子。」

裴玄霜腦袋裡嗡地一聲響,登時不再掙扎,只目光定定地盯著遠方,一副魂飛天外的模樣。

「你的身子在發抖。」謝潯無視裴玄霜的反應,繼續著,「怎麼?這裡很冷嗎?」

裴玄霜心下一片冰涼:「假山上風有些大。」

「是嗎?」謝潯笑笑,「玄霜,咱們馬上就要成親了,你心中可歡喜?」

「民女很緊張。」裴玄霜滿目羞憤的答道。

「緊張?有什麼好緊張的?」

謝潯雙臂收緊,勒得裴玄霜險些驚呼出來:「侯爺!」她狠狠掐住謝潯的手腕,「你放開我……」

謝潯從後面探出頭來看她:「玄霜,你怎麼了?這裡又沒有旁的人,只有我們這對恩愛鴛鴦而已,你應該覺得很快樂才對。」

裴玄霜恨恨瞪了謝潯一眼,將染上了紅暈的臉別了過去。

謝潯抽出手,勾住裴玄霜小巧的下巴道:「你反抗得這麼狠,會讓本侯覺得,你根本不是真心實意想嫁給本侯的。」

「侯爺多慮了。」裴玄霜雙目含淚,顯然是被謝潯欺負狠了,「民女心甘情願。」

謝潯捻了捻手指,半似心疼,半似譏諷地道:「瞧你,雙目這樣紅,看的本侯心都痛了。」

他將裴玄霜的身子扭了過來,溫柔地拭去了她的淚水。

裴玄霜閉起雙眼,彷彿經歷了一場凌遲。

謝潯的眼底一片幽暗,卻又在裴玄霜緩緩睜開眼睛的一霎晴若朗空,他和風細雨地說:「好了,不生氣了。我聽祖母說,凌煙湖的荷花開了,鮮嫩欲滴,煞是好看。明日,你我一同游湖賞花可好?」

「民女全憑侯爺安排。」裴玄霜木偶似的道。

「嗯。」謝潯摸了摸裴玄霜冰冷的臉,替她將松垮凌亂的衣襟攏好,「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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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裴玄霜含恨在信紙上寫下一行字——

「子時相見,小心行事。」

她抖著手將信紙捲起,塞進了信筒中,將三隻麻雀一併放出。

她要立刻離開!

再不走,她怕是會死在謝潯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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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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