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拒絕
清早的陽光在鮫紗帳外聚成一片朦朧的金霧。
裴玄霜意識不清楚的睜開眼睛,只當自己看到的那片金霧是幻覺,她重新閉上眼,只覺得腦袋空空的,身體沉沉的,四肢酸軟,口乾舌燥,難受的好像死了一樣。
可她的感知告訴她,她還活著,好好的活著。
空氣里的幽香圍繞著她,柔軟溫暖的被衾包裹著她,她勾了勾手指,發現自己居然能動,便一個猛子坐了起來,與四面鮫紗帳面面相覷。
她這是在哪裡?!!
裴玄霜心頭亂跳,呼吸也凌亂起來。她看了看四周,又摸了摸自己的衣衫頭髮,愕然發現自己的衣服居然被人換過了!
白衣不在,她的身上,是一件觸感極為光滑柔軟的水藍色襦裙!
誰?!誰給她換了衣裳!是……
她的腦海里猝不及防出現了謝潯的臉!
身體驀地一僵,攥著衣領的手忍不住顫慄起來。
一些可怕的片段不斷在她的腦海中閃來閃去——緊緊抱著她的雙臂,撫摸她面頰的手,徐徐落下的床幔……
裴玄霜眼前一陣陣發黑,抖著手掀開了被子,低下頭,紅著眼尋找著什麼。忽然,一道修長筆直的身影出現在她床前,撩開鮫紗帳對她道:「你醒了?」
裴玄霜身形一晃,趕忙縮進了被子里。
她怒瞪著近在咫尺的謝潯,恨不得立刻掏出一把匕首殺了他!
「這麼盯著我做什麼?我只是來看看你醒沒醒而已。」謝潯朝一旁的婢女招了下手,婢女立刻走上前來,用金鉤子收好鮫紗帳,並將一雙嶄新的繡鞋放在了床前凳上。
謝潯則坐到了窗前的紫檀太師椅上,悠哉悠哉的喝起了茶。
他著一身藏藍色織麒麟妝花緞補子官服,頭束玉冠,腰墜金令,舉手投足間盡顯上位者的霸氣尊貴,偏又生了妖孽似的一張臉,只是靜靜地往那一坐,便足以叫天地失色,日月無光。
裴玄霜滿眼戒備的盯著謝潯,就像在盯一隻隨時會撲上來撕咬她的凶獸。
「我、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她貝齒緊咬,顫聲道。
「你都忘了?」謝潯一哂,將茶盞輕輕地放在了方桌上,「看來,你是燒糊塗了。」
說著站起身,背著手,迎著裴玄霜驚恐厭惡的目光走了過去。
「昨夜,你發燒了,本侯不計前嫌地照顧了你,你都不記得了嗎?」
一段話說完,謝潯已是走到了裴玄霜面前,垂眸打量著她。裴玄霜仰頭望著謝潯,對他的話半信半疑,可無論怎樣,她都不能再在謝潯的床上待下去了。
她掀開被子,便是要起身下地,誰知謝潯竟一把攥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按回在床上。
她大驚之下叫了出來,然而下一秒卻叫不出了,因為謝潯大半個身子都壓在了她身上,叫她難以呼吸。
那凌冽的氣息令她避之不及,好似被一團密不透風的寒氣所籠罩,裴玄霜努力地將臉別了過去,卻依舊能清晰的感覺到謝潯的呼吸拂面而來,滲入她身體的各個角落。
「躲什麼?」謝潯扳過裴玄霜的臉,偏要她直視他,他甚至惡劣的收緊了雙臂,將那顫抖著的冷玉擁入懷中,無限親近。
裴玄霜拼力全力的掙扎無疑是以卵擊石,不僅沒能掙開謝潯的手,反而使得床榻劇烈搖晃起來,咯吱咯吱的響聲聽起來刺耳又曖昧。
下人們齊齊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裴玄霜盯著緊緊關上的房門幾乎要瘋!
「侯爺,你到底想幹嘛?!」她瀕臨崩潰的嘶吼。
謝潯譏誚一笑:「怕什麼?昨天夜裡本侯為你更衣喂葯,什麼沒見過。」
裴玄霜面色頓白。
謝潯冷嗤一聲,又逼近了些,幾乎與裴玄霜鼻尖相抵。
「你好歹是個大夫,就這麼倒在了病人的床上,說出去不怕別人笑話?」
裴玄霜心頭泛起一陣陣的惡寒,她嘶啞地低斥:「你放開我!」
謝潯盯著那雙猩紅委屈眸子看了一會兒,冷笑地一勾唇,鬆開裴玄霜坐了起來。
裴玄霜哪敢再猶豫,幾乎在謝潯鬆開她的瞬間跳在了地上,可她的腿還麻軟著,觸地的一霎身子不由自主倒了下去,不偏不倚砸向了謝潯。
謝潯反應飛快,立刻將輕飄飄向下倒去的裴玄霜撈了起來,打橫抱在懷中。
他低頭看著「主動」投懷送抱的裴玄霜,眼神極盡戲謔。
裴玄霜在謝潯懷中一抖,二話不說推開了他,踉踉蹌蹌走到窗前,靠著鎏金花架站著。
謝潯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
接連受其調戲捉弄,裴玄霜羞憤交加,她紅著眼低喝:「謝侯爺,你到底想幹什麼?!」
謝潯默默不語,只饒有興緻地打量著裴玄霜。
裴玄霜輕抽了口氣,力持冷靜:「民女到武安侯府來的初衷是為老夫人和侯爺治病,這一點從來沒有變過。侯爺對民女的幫助,民女感激不盡,民女只是一介草民,求侯爺高抬貴手,放過民女。」
「若本侯不放呢?」謝潯道。
裴玄霜悚然一驚,難以置信地瞪著謝潯。
謝潯笑了笑,循循善誘道:「你很聰明,聰明人不辦糊塗事。只要你肯乖乖的待在本侯的身邊,本侯不會虧待你的。」
半丈多高的鎏金花架一顫,只因裴玄霜撞在了上面。
心中雖然早有揣測,但當她真真切切地從謝潯口中聽到這些話時,仍是難以接受。
「侯爺,民女不願。」稍事冷靜了片刻,裴玄霜一字一頓地道。
謝潯雙目一覷,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了下去。
「你不願?」
「是,不願。」
裴玄霜斬釘截鐵地道。
謝潯便不說話了,不動如山地坐在榻上,好一會兒面上才浮現出了一抹玩味的微笑。
好啊,她竟然拒絕了他,就像她當初在小花園裡拒絕了謝溶一樣。
此女,竟如此不識抬舉。
震怒過後的謝潯只覺得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你想清楚了嗎?」他雙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盯著裴玄霜,「想清楚了再說話。」
裴玄霜想的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她一臉嚴肅地道:「侯爺,您身份尊貴,家世顯赫,民女是命如草芥之人,受不起此等福澤。」
謝潯眸色一凜。
他緩緩起身,一步步走向裴玄霜,直至逼的裴玄霜再次撞在了鎏金花架上才停下腳步。
「這福澤本侯賞定你了。」他攫取住她的目光,緩慢而冰冷地道,「你不想要也得要。」
說罷,不顧裴玄霜慘白的面色,瀟洒奪門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裴玄霜雙腿失去知覺,她才想起來自己想要幹什麼。
拖著沉重的身子,她腳底虛軟的走出了紫霄閣,一壁失魂落魄的走著,一壁在腦海里反覆思索著謝潯說過的那句話。
他說,這福澤他賞定她了,她不要也得要!
聯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裴玄霜幾乎站立不住,膝下一軟癱在了地上。
謝潯已然將她當成了掌中之物。
她該怎麼辦?!
她要放棄嗎?要妥協認命嗎?不,她一定能想出辦法,一定能擺脫掉謝潯!
裴玄霜默默給自己打了一回氣,好不容易掙扎著站起來,冷不丁發現周圍的下人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眼光注視著她。
有訝異,有好奇,有鄙夷,然而更多的竟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她在謝潯卧房裡待了一夜,白日里又搖響了床,現下又四肢發軟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只怕這些人都誤以為謝潯昨晚要了她。
可她清楚,謝潯昨夜根本沒動她。
不是憐惜她,尊重她,謝潯只是覺得好玩,覺得有趣,還想再跟她玩一玩罷了。
裴玄霜恨極了,她強忍著淚與酸楚,正欲一鼓作氣離開武安侯府,謝溶忽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玄霜!」謝溶不容分說攥住她的雙手,「你當真要給大哥做妾?」
裴玄霜瞳孔一震:「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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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後的謝潯神清氣爽地來到了齊老夫人處用午膳。
齊老夫人近日來調養的精神爽利,滿面紅光,又有兩個寶貝孫子坐陪,心情愈發地好,她親手夾了些糟鵪鶉放在謝潯的碗里,笑著問:「潯兒,祖母瞧著你今日心情不錯,是有什麼喜事嗎?」
「也沒有什麼喜事。」謝潯恭敬回答,「孫兒見祖母身體康健,所以高興。」
「原來如此。」齊老夫人點點頭,意味深長地道,「祖母之所以能將身體調養的這麼好,只因有裴醫女在旁悉心照料,你呀,要好好感謝人家,千萬別欺負了人家。」
始終垂頭喪氣地坐在一旁,茶飯不思的謝溶猛地掀起眸來,看了齊老夫人一眼。
齊老夫人恍若未察,只盯著謝潯問:「潯兒,你聽到祖母的話沒有?」
「聽到了。」謝潯如何聽不出齊老夫人的畫外音,卻並不急著回復,而是避重就輕地道,「孫兒會好好感激裴醫女的。」
此言一出,齊老夫人和謝溶都愣住了。
齊老夫人知道論兜圈子誰也兜不過她的大孫子,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昨晚的事,祖母全都知道了。潯兒,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若想將裴醫女收房,便好好對人家,怎能拋下人家就上朝去了!你若不喜歡人家,又何必,何必……」
何必後面的話齊老夫人說不出來了,畢竟,依據方嬤嬤打聽回來的消息,她這個寶貝大孫子不僅昨晚放肆了一夜,今早還強迫了人家裴醫女,以至於裴醫女離開紫霄閣時渾渾噩噩,六神無主,路都走不成,彷彿受了什麼嚴重的刺激。
她知道謝潯的狠辣無情,也知道謝潯對女子無所謂的態度,她一向也不管這些事……可裴玄霜畢竟是她的恩人,她總不能由著自己的孫兒欺負了對方。
「潯兒!你告訴祖母,你到底將裴醫女怎樣了!」齊老夫人梗著脖子道,「有我在,你休想欺負了裴醫女,你必須給我好好對她!」
「祖母,你誤會孫兒和玄霜了。」謝潯淡淡一笑,和緩地道,「孫兒與玄霜兩情相悅,情投意合,不存在誰欺負了誰。早上的事……是孫兒疏忽了,孫兒以後會好好待玄霜的,祖母放心便是。」
謝潯說的真誠,笑的動人,全然是一副人畜無害地樣子。可齊老夫人明白,她這金相玉質的孫兒的心是冷的,兩情相悅不可能,情投意合更不可能,威逼利誘倒有可能是真的。
她沉默了片刻,扭頭看了眼一言不發,霜打了的茄子般的謝溶,心頭澀了澀。
「祖母不必擔心了。」
齊老夫人正愣著,謝潯冷不丁地道:「孫兒會挑選個吉日,接玄霜入府的。」
齊老夫人一怔:「潯兒,你的意思是?」
謝潯望著齊老夫人:「祖母不是希望孫兒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嗎?孫兒瞧著裴醫女便不錯,擇日納她為妾便是。」
齊老夫人半晌沒說出話來,她萬萬沒想到,謝潯竟答應的如此痛快:「好,好。」
齊老夫人轉憂為喜:「裴醫女有才有貌,懂醫術,人又穩妥,深得我心,甚好甚好,潯兒啊,你打算……」
「砰!」
齊老夫人話未說完,謝溶猛地站了起來,粗暴的動作使得桌椅一陣亂響,碗中的湯羹都撒了出來。
「溶兒,你怎麼了?」齊老夫人壓著心頭的不安,關切地問。
「沒、沒事。祖母,我吃好了,先退下了。」
謝溶白著臉看了謝潯一眼,魂不守舍地離開了。
謝潯不言一語,端起茶,默默飲了一口。
齊老夫人心如明鏡,看破不說破。
「你要納裴醫女為妾,祖母是同意的。只是,別傷了你們兄弟間的和氣。」她苦口婆心地提點道。
聞言,謝潯只是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祖母儘管放心。」他撂下茶盞,慵懶地靠在椅背上,道,「她還沒有這個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