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又喝完一打后，店長起身，意圖還要再去拿一打來。

李自然已經暈乎乎了，他下意識覺得不能再喝了，抬手拽住了店長。

本已喝得飄飄乎的店長，被他這一拽，沒站穩，一個踉蹌倒在地上。

地上鋪著光滑的鵝卵石，躺在上面，背上襲來一陣密密麻麻的疼痛，猶如按摩一般舒服。

「來，你也來。」店長熱情招呼著，「躺下來，看星星。」

李自然全身軟綿綿了，順勢一躺，倒在地上。

「所以，你現在遺憾嗎？」李自然躺在地上，望著星空問道。

「到了我這個年紀，什麼愛情，這都不是我的遺憾了。」

店長眯著眼，用手捋著下巴上一縷小鬍子，彷彿一副看破紅塵的道士模樣。

「那你剛剛說，你遺憾還是礙於世俗，當初沒能勇敢地和那個男……」

李自然本想說男人，但又想這樣說好像不妥，於是改口道：「沒和那個他在一起？」

李自然心想，中文這點還是很好的，那個男性他和女性她聽起來都一樣，不至於讓人聽著覺得異常。如果是英文，男他（he）和女她（she）讀音不一樣，肯定一聽就明白了。

中年店長彷彿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和善意，笑了笑，「你沒必要改口。我這個年紀了，沒啥好顧慮了。我喜歡那個男生，他也想和我在一起。但我遺憾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店長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嘆了口氣。「我以前覺得我遺憾的是，沒有衝破世俗的偏見，勇敢地和他......」

店長特地頓了頓，繼續說道：「和那個男人在一起。」

「現在遺憾的是，年輕時，太顧及別人感受了，為了父母，為了領導，為了同事，為了國家，為了這，為了那......可從來沒有為自己而活過。我所遺憾的就是，人應該要為自己的路做選擇，你覺得呢？」

李自然猶如被一陣電擊一樣，渾身戰慄了下。他聯想到自己，似乎到現在，一直是如此，為了路若依，為了家人，為了父母的心情。他的成長路，似乎自己還從來沒有做主過。

沉默，店長說完后，酒吧院子里只剩下了沉默和寂靜。但躺在地上的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年輕男生腦袋裡肯定是翻江倒海般，翻滾著記憶和思緒。

過了許久，店長感慨說，「說出了秘密，全身真輕鬆。你呢？」

「不輕鬆，腦袋暈。」

「哈哈哈哈。」

店長起身，到屋裡拿來了兩床毯子，一床丟在李自然身上。而後躺在地上，抬頭看著黢黑的天空，笑著念了一句：「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李自然也笑了，抬眼望去東邊，一片微微的霞光，啟明星掛在上邊，彷彿在用力拉起一塊微白泛紅的帷幕。

「明天，你就要走了。」店長有點依依惜別。

「是的。」

「明天，明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什麼日子？」

「5月20日，520。」

「哦。」

「不對，已經是今天了。」店長抬手看了一眼手錶，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兩個不同年紀的男人躺在冰冷的地上，不約而同望著滿天星空。黎明前夕的溫度降到了最低，清晨山裡的枝葉上也開始慢慢凝出了露珠。

突然，店長溫暖的右手從毯子里伸出，緊緊握緊了李自然的左手。

李自然心裡一驚，

這種驚恐驅散了睡意和醉意，他想起店長之前說的，他是同性戀的故事。

他誠惶誠恐地扭頭看向左邊，店長早已閉上眼睛，一行熱淚滑落在店長的左邊臉頰。

他沒有鬆手，任憑店長的滾燙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李自然也沒有問原因，他在內心猜測，或許是因為他太想念某個人了，又或者是，這個秘密讓他壓抑太久了。

在此刻，李自然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又或者有什麼難堪。

在西北寧夏的某個酒吧院子里，外面一片漆黑，除了飛過的晨鳥，天空的星辰，兩個男人這樣躺著，手牽著手，又有誰看得見呢？

可為什麼還是會驚訝，會難堪呢？

李自然明白，世俗的觀念已經深入他的內心，驅之不散了。除非自己失憶，忘記一切曾經的經歷，忘記受過的教育，讀過的書，走過的路。讓自己的腦袋猶如重啟后的電腦，系統一切都歸零，然後從心開始。

路若依，難道她也是如此嗎？我這一輩子，真的驅散不了對她的記憶了嗎？

「不管怎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店長抽開了手，轉過身面向右邊睡了，在半睡半夢中說著話，「不要留遺憾。」

李自然點了點頭。

「走的時候，把院子里的門帶上。」

說完，店長鼾聲起來了。

李自然也借著濃烈的醉意，進入了夢鄉。

酒吧的上午是不營業的。一直到八點多，李自然醒來了起身。

店長迷迷糊糊翻了個身，眼睛都沒睜開，還在地上呼呼大睡。

李自然小心從店長身上跨過，儘管腦袋昏沉沉的，但仍然記得昨晚上，店長說過的話。

他走出酒吧院子，把門帶上，推著自行車上了路。

他到底還是沒有去寧夏影視城，看一看那面城牆。

那一面夕陽武士站著的城牆，抱著意中人，在瀰漫的黃沙中，對著西去的孫悟空的背影嘲笑道，「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李自然酒醒之後，彷彿對之前的記憶有短暫的失憶。

寧夏乾燥而涼爽風吹過，他還以為自己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不過，這股賀蘭山外的朔風，兩天之後也會吹到那座繁華的城。

看到遠處湛藍的天，濃厚的白雲，還有暗青色連綿不絕的山脈，他才想起，自己已經在騎行的路上了。

不管怎樣，他一定要到青海湖。哪怕最終沒有見到路若依，哪怕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他也要堅持下去，騎到青海湖。

「不留遺憾。」李自然目光堅毅，對自己說道。

從現在開始，這場騎行已經不再是漫無目的了，好像一路走來，都是隨波逐流，被路上的人和事推著在走。而從現在開始，李自然要自己做主自己的路了。不管是因為路若依，還是因為自己的人生。

不留遺憾，不僅僅是見到她，更是讓自己的人生不留遺憾，不再被他人左右。這裡的他人，自然也包括了路若依。從小到大，似乎他一直是圍繞著路若依在轉。這個女生決定了他人生太多的選擇，影響了他太多的心情和情緒。

李自然要擺脫這樣的桎梏，他想要真正的自由，他想要過一種只為自己而活的生活。

此刻，他是自己的主人。

迎著陽光，李自然又踏上了騎行的路。他的目光堅毅了許多，腳下的力量也平穩了。他知道自己真正的目的了。

上午，他騎車經過一個小城市的廣場時，廣場上正在搞一個「520」節日活動。紅色標牌上印著，520，向著愛的人出發。

原來是一個公益短跑活動。

女生站在200米外，男生手持鮮花跑向女生，進行表白。表白成功的將由珠寶黃金贊助商贈送一對銀對戒。

5月20日，僅僅因為諧音，而被商家利用，搞出了一個520節日。

在如今，愛情總要和一些節日紀念日，美食景色，精緻的物品掛鉤。好像沒有去旅行的，沒有買鑽戒的，沒有吃大餐的，就不算戀愛。這些儀式感是必須的，但在儀式感里加入太多攀比和物質化的條件，夾帶了資本的私貨，又讓這些儀式感失去了本身的滋味。

在三星米其林里請女生吃飯，和在家用心做一餐，我甚至認為後者更加值得感動，那是一個男生，付出一整天的認真和細心，熱愛和渴望。那份少年認真的模樣，像極了對這份純真愛情的認真。而前者，只需在結賬時認真核對下菜單即可。

將物質悄無聲息地融入到情感需求中，是商家的慣用伎倆。騙的那些女生上當受騙，逼的一些深情的男生望洋興嘆。誠然，愛情需要物資做為基礎，但不能是虛榮和慾望，這些把愛情都玷污了。

鑽石恆永久，一顆永流傳。商家的口號無形中就把鑽石和愛情綁架在一起，不買鑽石，愛情就不永久一樣。

寒窯之中，薛仁貴和王寶釧依偎在豆燈中舉案齊眉，兩人悄聲細語許下了山盟海誓，似乎這樣的就不能算作是愛情。只有在華麗的舞台上，濃妝艷抹，金光燦燦中的轟轟烈烈的求婚，才被認為是感動，-震驚。

李自然邊騎車，邊感慨著現如今的愛情和婚姻，早已失去了以前的味道。

看著滿大街的美食店，珠寶店，情侶雙飛旅行社，海報上印著的情侶一對比一對笑的開心。

通過物質來強化儀式感，通過物質來收穫感動和感情，似乎愛情只是一場買賣和生意了。

愛情的優雅和純潔，早已被丟在門口的垃圾桶里了。至於更為神聖和珍貴的初戀，更是無人問津，毫不在意了。

李自然自己內心當然沒有忘記，陸若依是她的初戀，是她曾經的女友。

可是，李自然這時想到一件事，一件他之前從未思考過的事情。那就是他從來沒有問過陸若依，她願意不願意做自己女友？

雖然不能完全靠堆砌物質和金錢來獲得感情，但在愛情中，發自內心的儀式感和驚喜感，卻又是必須而必要的。

李自然想到，陸若依是他的初戀，是他的女友。這些都只是他的一個人的心思。雖然兩人牽過手，親吻過，在外人看來，不，在他們自己看來，他和路若依也早就是情侶了，早就是天造地設一對愛人了。

李自然絞盡腦汁回想著這十幾年來，他發現自己真的從來沒有表白過。

李自然的腳下踩的更用力了，可不管怎樣，他都要和路若依問個明白。

他下定決心，加緊行程，不管路若依和什麼張剛強，李剛強在一起，他都要問清楚，但求心裡無愧，否則一輩子都無法安生。

這一路走來，他終於給自己做主了。他也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