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沈煜舟帶著一身飛塵,連夜縱馬回到了別苑。
臨近丑時,山中的露氣正重,幾滴枝頭的露珠落在了他的發梢上將落未落。
守夜的下人正偷懶,坐在石台上靠著門邊打瞌睡,被這陣馬蹄聲驚醒,正要問詢,卻在看清來人之後一個激靈慌忙起身行禮。
把手中的韁繩朝守夜的門童遞過去,沈煜舟徑直朝主院走去。
主院的屋子燈已經全熄了,他在院中站了一會兒,突然去折了一枝院中開的靜悄悄的茉莉。
踏上門前三五台階,沈煜舟抬手把那枝茉莉別在了門框上。
盯著門看了一會兒,他輕笑了一聲心中嘲諷自己:不過一日未見,竟如此想她,明知這時辰她該睡熟了,還是要來門前看一看。
慢吞吞轉身往自己院子里去,才沒走兩步,便聽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這就準備走了嗎?」簫雲皎拾起掉在地上的茉莉,笑盈盈站在門邊瞧著他。
沈煜舟小跑回去,小聲道:「怎麼還沒睡?」
簫雲皎把那茉莉湊到鼻尖嗅了嗅,「屋裡有蚊子,睡不著。」
「是嗎?」沈煜舟往她身後看了一眼,屋中的香爐裡頭正燃著用於驅蚊的輕煙。
「要我幫你捉蚊子嗎?」
簫雲皎笑得甜甜沒有說要或不要,未拿花的那隻手拉著沈煜舟的袖子轉身進了屋裡。
「今天出門順利嗎?」她吹著火摺子點燃了燈,順勢在香几旁的圓凳上坐了下來。
沈煜舟在她對面坐下,「你是問我,還是問事情?」
簫雲皎托著腮歪頭看他,「當然是問事情了,你都在我面前了,還有什麼好問的?」
「唉……」沈煜舟輕嘆,「若知道公主如此不在意在下,在下也不用星夜兼程也要從莫家村趕回來了。」
簫雲皎不由得笑出了聲,「行遠哥哥怎麼怨氣這般大。」
「一日未見我的心上人了,連夜趕回來,她竟然不先關心我一下,難道我不該有些怨氣。」沈煜舟挑眉,把臉側了過去。
簫雲皎笑吟吟的伸手把湊過來的臉推遠了點,「是問你好了吧,今天出門還順利嗎?」
沈煜舟不鬧她了,「我和從善他們一同到了莫家村,看了看吳愁吳憂兩個孩子,又和他們外祖聊了很久,知道了一些舊事。」
簫雲皎給他倒了杯茶——她一直沒睡,這茶還是沈煜舟回來前櫻草新添的,她才把人趕去睡了熄了燈就聽到了門口的動靜。
沈煜舟接過來喝了一口,「莫家村的老者說莫茹娘被他爹賣到嘉州城以後,他們村中有人見過她回來了一次。」
「看來買她的人對她不錯了?」簫雲皎道。
「是不錯。」沈煜舟道,「他說茹娘回村的那日穿的都是綾羅綢緞,還有僕人駕車伺候,還留給了她爹不少錢。」
「這麼說,這個茹娘還很孝順,被她爹賣了也不記恨,還想著給他錢。」簫雲皎扯著他的袖子,揪著一角揉來揉去。
沈煜舟任由她玩,嘴上卻反駁道:「她可不是什麼孝順的女兒。」
他補充道:「茹娘留下的銀錢不少,還有兩張銀票。她那個爹本就好賭成性,拿著錢去賭,很快就輸光了。可惜那銀票竟然是假的,兌不出銀子來,她爹被賭坊的人一頓好打落了傷,再加上無人照料,很快就死在了家中。」
「這倒是個好狠毒的計策。」簫雲皎的眉頭皺了皺,「不過也是她那個爹不慈在先,怨不得別人。」
「方才你說,莫茹娘被賣了之後過的不錯,那莫家村的人可知道是誰買了她?」她問道。
沈煜舟道:「雲香樓。」
青樓。
簫雲皎一下子鬆開了他的袖子,不悅道,「你去了?」
「去了。」沈煜舟湊過去,「當真是倚紅偎翠的溫柔鄉。」
簫雲皎往後退了退,揚起下巴打量了他一番,「那你該在裡頭過夜才好,幹嘛半夜趕回來呢?」
沈煜舟伸手捏捏她的下巴,「自然是因為那裡頭的姑娘不好看。」
拍開他的手,簫雲皎把茶杯拿遠了點,「說正事。」
沈煜舟看她彆扭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沒去……我在外頭打聽了一番,雲香樓以前是有個茹娘,做足了噱頭,卻在掛牌子的頭一天被人贖走了。」
「被誰贖走了?」簫雲皎把茶杯添上水又放了回去。
「這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後來城中多了一戶馮家,女兒也叫茹娘。」沈煜舟道。
「沒人認出她嗎?」簫雲皎不解,同在嘉州城內,昔日的頭牌茹娘變成了馮家的女兒,還把租賃來的房子賣給了牙行,就沒有引來百姓的議論?
沈煜舟道:「馮家人不經常和人打交道,他們租的房子離花街很遠,茹娘在馮家很是規矩,她除了會去城外廟裡上香之外不常出門,自然也無人會把她和青樓頭牌聯繫在一起。」
「但是為她贖身的人,有一人一定清楚。」
「你是說……雲香樓的老鴇。」簫雲皎道。
……
沈煜舟帶著一隊人馬大張旗鼓的回了嘉州城。
趙梧就像是住在城門口一般,又是掛著一副諂媚相迎著沈煜舟走了過來。
「下官恭迎沈侯爺。」
沈煜舟打馬上前,「趙大人,今日倒是清閑。」
趙梧笑容滿面,「沈侯爺平安無事,比什麼事情都要重要,下官自然是要親自來迎接的。」
身後跟著的軟轎里伸出一隻纖纖玉手,「侯爺,怎麼不走了。」
趙梧看著沈煜舟翻身下馬,走到轎子旁邊親自把人扶下來,攬著佳人款款而前。他嘴角抽了抽,不敢相信站在自己眼前的「欒夫人」就是當朝的長公主。
可長公主不說,他便只能繼續陪著演,趙梧笑容滿面拱手問安,「見過夫人。」
簫雲皎掃了他一眼哼了一聲倚在沈煜舟身邊,「侯爺~這個知府太可惡了,治下不僅有山匪作亂,還有刺客刺殺侯爺,真真是可惡極了,侯爺可要治他的罪啊~」
沈煜舟還沒吭聲趙梧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侯爺明鑒,那刺客下官已經派人擊殺,山匪也不是在嘉州地界出沒,下官冤枉啊。」
「好了好了趙大人,你身為知府,在這城門口跪來跪去成何體統,欒娘不過是遭受劫難有些后怕,本侯自然會安撫她,趙大人起來吧。」
趙梧身邊的師爺也過來攙扶,「是啊大人,您快起來吧。」
趙梧才順著劉師爺的力道起身。
劉師爺把人扶起來,對沈煜舟道:「侯爺有所不知,我家大人知道了侯爺和夫人遇刺的事情,整日的殫精竭慮,親自帶人去搜山。搜山不成就親自入牢房拷問兩名刺客,可謂是鞠躬盡瘁……」
「行了,」沈煜舟打斷他的話,「本侯累了,不想聽這些,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吧。」
隨後攬著簫雲皎一同上馬,一夾馬腹兩人一騎往城內去了。
一別多日,嘉州城繁華如昔,街上的店鋪行人還如往常一般。沈煜舟帶著簫雲皎騎馬逛了一圈,停在了雲香樓門口。
「咱們就這麼直接去?」簫雲皎坐在馬上扭過頭問他。
這嘉州城內,趙梧顯然是疑點重重,暗中藏著的人也不知道在哪裡,他們一定會被監視的。
沈煜舟把她抱下來,「自然不能這麼去,我們先去對面的清音坊聽聽曲兒。」
嘉州城內的風月之所都在這條街上,樂坊舞坊,青樓楚館,賭坊酒坊……凡是和取樂有關的盡在一處了。
「今日聽曲兒,明日觀舞,後日去聽戲……」沈煜舟把這條街安排了一個遍,「咱們大難不死,總要享樂一番壓壓驚吧。」
他這麼說,便還真的這麼做了,接連三日都帶著簫雲皎流連花街。
趙梧聽完派去跟蹤之人的回稟嗤笑一聲,「這長公主還真是名不虛傳。」
「這次刺殺不成,主子可生了好大的氣,你還在這笑話她。」劉師爺站在一旁冷笑,「好在刺客線索清理的乾淨沒有惹人察覺,不然你這個知府怕是當到頭了。」
趙梧一拍桌子,「你可別忘了,主人派你來是幫我的,我要是落不著好,你也別想全身而退!」
劉師爺仰起頭,「沒功夫和你說這些,要運去京城的貨該備好了,趕緊想想怎麼送出去吧,茹娘已經把錢文斌那邊給徹底拿下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送貨的是姓馮的那幾個,剛被當做山匪滅了口,這沈煜舟在這裡呆著,讓我從哪裡去找合適的人呢?」趙梧苦著臉道。
「這我可不管,你這一州知府趕緊想辦法吧。」劉師爺往四方椅上一坐補充道,「不過我可提醒你,各鎮縣失蹤案已經引起了沈煜舟的察覺,從前的法子可不能輕易再用了。」
……
雲香樓。
沈煜舟一身松紋綟綬長袍,頭戴金玉冠,手持一把摺扇,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攬著柔若無骨的簫雲皎就要往雲香樓里去。
「唉……這位爺~」門口濃妝艷抹的女人攔住了他,手絹一甩,「咱們這……可沒有自帶姑娘的規矩啊。」
沈煜舟掏出銀票在她面前晃了晃,「沒有這個規矩。」
那女人立刻變了臉色,諂媚的笑著道:「瞧您說的,您說的規矩才是規矩,裡面請~」
沈煜舟把銀票給她,「本公子帶府里愛妾來見見世面,去把你們媽媽找來。」
女人拿了錢連連點頭,「公子放心~奴家都懂~您跟我來就是~」
簫雲皎就這麼跟著進了雲香樓。她從沈煜舟懷裡緩緩抬起頭來,轉瞬之間,把雲香樓的布局座次盡收眼底。
居於正中的是一扇八福屏風,上面繪著八位姿態各異的美貌仕女,屏風前有一座方台,周圍放著些盆景擺設,想來是做表演之用。屏風后是鋪著紅毯的樓梯,往上分別通往二樓三樓兩側廂房。
再往上看,便見樓頂上掛有一大片紅紗翠蔓,上面垂掛著不少燈籠香囊,還都繪著些美人圖樣。
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什麼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