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西秦王府
約戌時二刻,西秦王府內,各要害處皆已掛起一對燈籠,內衛營一壘分兵各處,嚴密看守,又一壘則分為四部,於王府內巡邏,絲毫不敢懈怠。
王府四周,一營侍衛分出兩壘兵力,分別看守南北門,而其餘兩壘又一縱則在外巡邏,一樣兢兢業業。
王府大門后,侍衛與僕役皆已識趣地散開。
趙衡,即秦衡,與母親秦月、翟明夷等三名未過門的妻妾等候了片刻后,趙田匆忙趕回,滿臉微笑,揮了揮手,大喊了一句,「走,回家。」
趙田見翟明夷三人正準備牽馬步行,滿臉慈祥,笑道:「明夷,我們還要走一里多路呢,來,都騎上馬,邊走邊聊。」
翟明夷微微皺眉,有几絲憂慮,疑惑道:「阿公,我們三個還沒有與衡兒拜堂,名不正言不順的,若堂而皇之地騎馬,難免被有心人指責。」
趙田微微瞪眼,佯怒道:「我看誰敢?若有下人多嘴,阿公便讓他們一輩子都說不了話。」
趙田頓了頓,轉念一想,面容平復了幾分,補充道:「明夷說得也對,阿公管得住他們的嘴,卻管不了他們的心,這樣,等到明年局勢稍稍平息,阿公立即讓衡兒和你們拜堂,而且,阿公還要大操大辦,讓他們知道衡兒絕不是什麼私生子。」
他話音剛落,眼光落在翟明夷三人身後的八匹馬身上,便微微睜眼,一邊緩步向前,一邊感嘆道:「果然是好馬,難怪龐濟那不長眼的兒子會看上這幾匹馬。」
秦念見身後的馬匹紛紛受驚、皆微微揚起馬頭、後退一兩步,便連忙上前,面帶歉意,勸阻道:「阿公,這幾匹馬本都是種馬,可是相當烈,恐怕阿公一時半會無法讓其屈服。」
秦月滿眼疼愛,看了秦念一眼,微笑一聲,爾後斂去笑容,冷眼望著趙田,語氣中有幾分諷刺,補充道:「王爺,這些馬都是我們念兒一手訓練出來的,可是她的心肝,而且這些馬本來只認衡兒他們三個,就連我也花了不少時間,才讓它們接受,您就別奪人所愛了。」
趙田臉色如常,毫無怒火,後撤了一步,連連說了幾個「好」字,「好,好,好,看來念兒是盡得楊蕊的真傳了。」
他轉而面帶微笑,略微得意,伸手指向北邊,說道:「念兒,在北邊左騎軍軍營里有兩匹還沒閹割的寶馬,是西域一個部落捕獲,衡兒的堂叔又花了很多心思才能送來,都有一個多月了,也沒有人敢馴,放在我這也沒有用,都送你了。」
不等秦念開口,秦月面無表情,依然怨恨,看著秦念,直接了當地說道:「念兒,無論王爺送給你什麼,你都別客氣,都給我收下,那是王爺欠我們母子的。」
秦月話音剛落,翟明夷與秦念便眉頭緊皺,朝著秦月頻頻使眼色,又連連搖頭。
趙田毫不在意,擺擺手,笑道:「明夷,念兒,無妨,都是阿公的錯,你們阿婆委屈了十幾年,朝我發火也是應該。」
趙田抬起右手,又壓了壓,吩咐道:「你們幾個先等候片刻。」
他提高嗓音,頗有氣勢地喊道:「來人,給本王牽一匹馬過來。」
趁著侍衛牽馬的片刻,趙田分別看了翟明夷三人一眼,語氣柔和,卻也不容置疑,說道:
「明夷,念兒,敏兒,只要你們不橫衝直撞,你們便可以在這王府內隨意騎馬,但是,有一點你們千萬要記住,除了王府的幾個主子,任何下人、任何侍衛都不能在府內騎馬,違令者可是要殺頭的。」
「阿公自然也知道,你們對待下人比較寬鬆,但這王府丫鬟僕役眾多,若人人都為所欲為,那就亂套了。」
「若只是在你們自己的院內,你們怎麼對待下人都行,阿公可以保證,這王府里沒有任何人能夠約束你們,若出了你們自己的大院,你們便必須遵守王府的規矩。」
秦月依然陰陽怪氣:「王爺儘管放心,我們母子、婆媳絕不會拖您後腿。」
翟明夷反應迅速,極力地展開愁容,見朱敏正羞澀地低著頭、輕輕地咬著嘴唇、又不停傻笑,扯了扯朱敏的衣衫,朱敏如夢初醒,立即抬起頭,斂去笑容,轉而一臉認真,而秦念本是滿臉愁容、憂慮地望著秦月,察覺道翟明夷的動作后,便儘力保持平靜。
三人畢恭畢敬地施了一個萬福,答應一聲「是,阿公」后,趙田只輕輕嘆息一聲,點點頭,爾後默然不語。
自始至終,趙衡不知所措,一言不發。
……
趙田翻身上馬,率領著趙衡秦月五人向西緩行,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秦月,眼中不乏愧疚與憂慮,爾後輕輕嘆息一聲,伸手拍了拍趙衡的肩旁,面容慈祥,問道:「衡兒,趁著如今空閑,爹給你說說我們王府的情況,如何?」
趙衡回過神來,面容恭謹,拱手道:「兒子洗耳恭聽。」
趙田擺擺手,笑道:「一家人何須見外?放輕鬆些,我們父子之間不需要那種繁文縟節。」
他回頭指了指身後、正帶著另外三匹馬緩行的翟明夷三人,見三人眉開眼笑、連連點頭,便笑容依然和煦,取笑道:「你看看,我那三個兒媳都比你自然得多。」
趙衡長舒一口氣,微笑著點點頭,只說了一個「好」字。
趙田轉身向左,分別指了指王府大門左側的大院,面容不變,介紹道:「那是左院,王府的兵員司、軍情司、刑獄司都設立在那,由你范叔兼任左院令,統轄那三司。」
他指向大門右側,「那是右院,右院之下設有糧儲司、馬政司、兵器司,都由爹直轄,而右院暫不設右院令。」
他指向王府大門后的一處院落,「那是中樞院,院里的書房便是爹處理公務的地方,而院內又設府庫司與內務司,這府庫司有收支、存儲錢財之責,過於重要,由爹直轄,而內務司則維持著這王府內部的運轉,暫由你岳姨娘管轄。」
趙田見趙衡點點頭后,輕加馬腹,率領著眾人,稍稍加快了速度,在道路轉向東北時,指向西邊,「在中樞院西北的就是你岳姨娘的靈犀院。」
他的手指稍稍挪向北側,「靈犀院北邊、王府西北角則是內衛營駐地。」
趙田指向東邊,笑道:「中樞院以北有一個人工湖,那湖泊西北便是你們將要入住的風波院,那大院位於王府中部偏北,又與中樞院、靈犀院、內衛營駐地接壤,也是王府內最大的一處院落,是爹特意留給你們的。」
趙田緊接著指向東北,面帶得意,「風波院東側有運河,過了橋,在王府東北角便是教導院。」
「那裡本來有近五百名女娃,其年長的不超過二十,年少的也有十三四,她們之中一部分是爹進長安時命人從官妓署和皇宮解救出來的,一部分則是爹歷年來行軍打仗時救下的。」
「由於她們大多或是父母雙亡,或是已經忘記了父母兄弟,爹便從兩處挑選了四十名溫柔賢惠、識文斷字的女子,命其各收養十名,作為乾女兒,同時擔任文教習,還從華山請了十餘名女子武師,讓她們充當武教習。」
「這些年,爹從中挑選了約一百名資質不甚好的當丫鬟,又揀選了近百名調入內務司與府庫司,如今還剩近三百名,爹一個不留,都交給你們,讓她們留在你或你娘身邊當女官。」
趙田回頭望著翟明夷,笑道:「你們院中的規矩,自然由明夷和她阿婆制定。」
翟明夷見秦月一言不發,便滿臉笑容,點點頭,說道:「那明夷替阿婆和衡兒謝過阿公了。」
趙田裝出幾分怒意,輕聲斥責道:「不是說了嗎?自己人不能如此生分。」
翟明夷滿眼笑意,連連說好。
趙田在風波院大門外勒韁停馬,轉頭望向東邊,微微皺眉,滿臉愁容,說道:「在這湖泊正東,便是你衛姨娘的鳳棲院,而東北便是你張姨娘的紫英院。」
「雖說爹是迫不得已才納她們為妃,但好歹是夫妻一場,又與她們誕有兒女,只要她們不是太過分,衡兒你別太為難她們,更要好好對待你的弟弟妹妹。」
趙衡平靜地點點頭,「兒子知道了。」
趙田滿意地笑了笑,轉頭指向風波院,「先不說這些,我們進去,這就是你們的家了。」
一路上,秦月強壓下怒火,一言不發。
……
一家人進入風波院,將馬匹留在院內的馬廄,還沒走出幾步,側王妃岳靈便牽著一個五六歲女童,由徒兒寧娥與劉靜攙扶著,緩緩地走到秦月跟前,向她施了一個萬福,微笑道:「妹妹歡迎秦姐姐與衡兒回家。」
秦月立馬換了一副面容,笑容真誠,連忙快步上前,將岳靈扶起,說道:「妹妹身懷六甲的,不必多禮!」
秦月轉頭望著趙衡翟明夷幾人,柔聲吩咐道:「衡兒,明夷,你們幾人還不快快拜見岳姨娘?華山與我們墨家同根同源,按輩分來說,你們都得喊一聲師叔,現在是親上加親了。」
趙衡幾人相視一眼,便大大方方地在岳靈面前雙膝跪地,行了一個後輩之禮。
岳靈撫摸著身邊女童的腦殼,溫柔地說道:「雪兒,娘跟你說過,讓你改口,叫趙江哥哥為二哥,叫趙山哥哥為三哥,雪兒可還記得?」
趙雪連連點頭,笑容天真,嗓音清脆,「記得。」
岳靈彎腰指著趙衡,笑道:「娘這就告訴雪兒那是為什麼,因為這才是大哥。」
她又指著翟明夷,「那才是大嫂。」
趙雪毫不懷疑,立即微笑著喊了一句「大哥,大嫂」,便羞澀地躲到岳靈背後。
趙衡、翟明夷、秦念同時在趙雪面前蹲下,而朱敏則後知後覺,也跟了上去,爾後翟明夷柔聲問道:「你叫雪兒?」
翟明夷見趙雪點點頭后,伸出雙手,「讓大嫂抱雪兒,好不好?」
趙雪仰頭,看了一眼岳靈,見她點點頭后,便欣喜異常,只說了一個「好」字,便向前一步,摟著翟明夷的脖頸。
岳靈指著秦月,一臉溫柔,吩咐道:「雪兒,這是大娘。」
趙雪乖巧地喊了一句后,翟明夷分別指著秦念與朱敏,笑道:「雪兒,她們是念兒嫂子,敏兒嫂子。」
趙雪毫不生分,立即望向兩人,親切地喊了一聲「念兒嫂子」、「敏兒嫂子」,便轉向趙田,摸了摸肚子,一臉委屈,問道:「爹,我們可以吃飯沒有?雪兒都餓壞了。」
趙田眉開眼笑,揮了揮手,吩咐道:「你們聽見沒有?快進去,邊吃邊聊。」
……
一家人圍著飯桌落座,又命寧娥與劉靜帶領一眾丫鬟退下后,趙田看了一眼趙衡秦月母子,又看了一眼岳靈,滿臉笑容,說道:「衡兒,爹打算為你再納岳姨娘的侄女岳姍為妾,讓你們親上加親,如何?」
趙衡微微瞪眼,有些驚訝,婉拒道:「爹,這不好吧,兒子已經有我師姐、念兒姐、和敏兒三個了,若兒子再娶岳姍,恐怕她會受委屈。」
秦月溫柔地看著趙衡,卻不曾看趙田一眼,語氣不容拒絕,要求道:「衡兒,這婚你是非結不可,我王府是必須與華山捆綁在一起。」
秦月望向翟明夷三人,面帶幾分歉意,說道:「明夷,念兒,敏兒,衡兒是不得不如此,還望你們多擔待些。」
朱敏臉上有些失落,輕輕咬著嘴唇,卻也是毫不猶豫地點頭。
翟明夷與秦念則處之泰然,對視一眼后,翟明夷臉色如常,說道:「阿婆,道理我們都懂。」
趙田大喜,說道:「好,既然要娶岳姍,這聘禮便要給,衡兒,等你奪取雍州后,你必須從所收穫的田賦、鹽稅、利稅、錢財中撥出一部分給王府,再撥出一部分作為聘禮送給華山,爹一直打算擴充王府與華山兵力,財力有限,只好作罷。」
岳靈面露喜色,卻依然客套道:「王爺,這禮未免也太重了。」
趙田毫不遲疑,擺擺手,「一點都不重。」
翟明夷見趙田談及到王府機密,面有憂慮,與秦念、朱敏兩人緩緩站起后,朝趙田彎了一腰,謹慎地問道:「阿公,我們三個是否迴避?」
趙田擺擺手,面帶期待,笑道:「明夷,念兒,敏兒,你們都坐下,也不需要有任何顧忌,你們掌權與衡兒掌權無異,要不然,阿公送那麼多女娃給你們有何用?」
翟明夷三人皆面帶微笑,點點頭,說了句「是,阿公」,又重新坐下后,趙衡微微皺眉,面帶幾分憂色,問道:「爹,王府的開銷很大?」
趙田一臉愁容,點點頭,「自是巨大,別急,爹給你好好算算。」
「王府下轄五支甲等精銳軍、兩支乙等精銳旅、北巡城營、北城門營共五軍兩旅兩營,共有兵士五萬九千餘人,號稱府外軍,其兵員皆由左院兵員司徵召,軍餉也是由兵員司分發,每年共二百四十四萬兩。」
「王府在長安周邊有甲乙兩等馬共十萬餘匹,因而馬政司有田地一百萬畝,需雇傭民夫一萬六千人,每五百人還需一縱官吏管理,每年支出四十五萬兩。」
「兵器司在藍田郡治也有雜役工匠二萬,同樣是每五百一縱官吏,這便是五十六萬兩。」
「糧儲司在長安以西和長安南城各有一大一小兩糧倉,即安西倉城與南城糧倉,這安西倉城最多能儲存二億斤糧食,足以讓四十萬人口吃上八個月,而南城糧倉則能儲糧一千二百多萬斤,能夠讓這四十萬口吃半個月,這兩個糧倉共有雜役一千二百人,每六百又有官吏一縱,每年共需花費三萬二千餘兩。」
「軍情司有甲等諜子一營分佈於各地,因其必須在當地吃喝住行,又隨時都有性命之危,爹便給全營每人每月額外補貼九兩,共八萬一千多兩。」
「刑獄司有乙等捕卒一營常駐於北城,同時也需要在長安周邊執行命令,這也要二萬一千兩。」
「這王府內近一千二百名丫鬟、僕役、廚子,五千五百餘人名侍衛左右旅與內衛營將士,近九百名三院八司官吏,皆由內務司管轄,這約八千人的俸錢便是二十七萬兩。」
「王府眾人的伙食分甲乙丙丁四等,最低的丁等為每日五十文,其次翻倍,最高不過四百文,丫鬟、僕役、廚子、大多數將士都是丁等,教導院教習與女娃、少數將士、大多數官吏為丙等,少數官員、包括你范叔都是乙等,我們幾個主子也才是甲等四百文,所以,這王府光是伙食就是十七萬兩。」
「這七司加起來便有四百多萬兩。」
「府庫司除了官吏,倒是沒有其餘額外開銷,但王府的府庫是年年入不敷出,若不是當年進長安城時抄了一批貪官的家,搜索到五六百萬兩,又接管了皇宮與太子府銀錢近七八百萬,王府只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衛崇那老匹夫掌控著戶部,只願意撥給王府五成田賦鹽稅、六成商稅,每年才三百六七十萬兩,而且王府還需要撥出一成田賦鹽稅,轉交隴州金城和上邽兩郡,畢竟兩地位置關鍵,當地郡守兼一旅統領也還忠於王府,是萬萬不能放棄。」
「如此每年便剩下三百三四十萬,缺口六七十萬兩,這幾年又擊敗東魏三次,共斬首約二十萬,賞錢二百萬兩,有近一萬將士戰死,撫恤近三十萬兩,若在今年冬季再有一次大戰,只怕王府府庫便會徹底空虛。」
「衛崇那幫人既想我王府保護他們周全,又不想放任王府膨脹,就這樣半死不活地吊著,真該殺。」
趙田見趙衡翟明夷四人皆目瞪口呆,便滿眼慈愛,吩咐道:「衡兒,你們幾個別愣著,趕緊吃。」
正低著頭、只顧著吃的趙雪笑容天真,鼓囊著兩腮,一個一個地點名,喃喃道:「對,大娘,大哥,大嫂,念兒嫂子,敏兒嫂子,快點吃,我娘說了,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趙田轉頭看了一眼臉色依然陰沉的秦月,便微微皺眉,輕輕嘆息一聲,柔聲道:「月兒,你也趕緊吃。」
岳靈見秦月依然一動不動,便夾起一塊魚肉,遞到秦月碗中,柔聲說道:「姐姐,妹妹聽王爺說您喜歡吃魚,這是渭河邊的漁夫送來的鯉魚,您嘗嘗,看味道如何?」
秦月嘴巴輕輕地翹起,露出几絲微笑,輕聲說了個「好」字,便夾起那塊魚肉,細細地品嘗。
朱敏一臉怒火,又不乏俏皮,問道:「阿公,您怎麼不把他們都摁死在茅坑裡?」
秦月眉頭微皺,哭笑不得,其餘眾人則紛紛噗嗤一笑,而屋內的氛圍也活躍了不少。
翟明夷眯眼看著朱敏,卻也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柔和地告誡道:「敏兒,別胡說八道,還吃著飯呢。」
趙田擺擺手,笑道:「明夷,沒關係,一家人就該如此。」
他轉頭望著朱敏,面帶幾分無奈,解釋道:「敏兒,不是阿公不想,是阿公不能,如今北邊的漢國、東邊的魏國、南邊的后蜀、東南的後晉都是虎視眈眈,我們西秦是亂不得。」
爾後,他笑容和煦,「更何況,茅坑也很臭,不是?」
朱敏滿臉微笑,頻頻點頭。
翟明夷也放鬆了不少,問道:「阿公之所以不動手,是在等衡兒?」
趙田滿臉欣慰,點點頭,「明夷說得不錯。」
趙田頓了頓,有條不紊地說道:「這一來呢,名不正則言不順,若阿公出師無名,就算阿公僥倖獲勝、佔據整個關中,別說趙城與張軌了,就算是還忠於王府的金城上邽兩郡都可能倒戈,東魏、北漢、甚至是后蜀也會興師侵犯,到那時,王府便危若累卵。」
「二來呢,就算涼州、隴州不反,阿公也必須委任一人安撫雍州陝州,若所託非人,難免會出現第二個衛崇,所以,除了衡兒,再無第二人可以委任。」
「如今衡兒便是最大的變數,各地世家子大多為非作歹,就算是長安南城也是如此,若他們帶著二三十人出現在衡兒面前,別說是拿著兵器了,就算拿著木棍,那都是刺殺王子,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哪怕他們只想嚇唬衡兒,阿公都是出師有名,都能將他們連根拔起,正因為如此,徐慎才急著去尋那做匪的皇族司馬拓,試圖與我抗衡,結果卻被你們歪打正著。」
趙田轉頭望向趙衡,其嗓音依然不大,問道:「衡兒,那雍州牧徐慎通匪的證據你帶來沒有?」
趙衡面容也是自然了不少,只說了一句「帶來了」,便接過翟明夷遞來的那封書信,轉手遞給趙田,說道:「爹,按照那幾個徐家家奴的說法,這是徐慎的親筆信,信上還有雍州牧官印,想必是真的。」
趙田接過書信,粗略地看了一眼,滿意地笑道:「不錯,的確是徐慎的筆跡,這官印也是千真萬確。」
趙衡微微得意,補充道:「兒子還抓捕了十餘名山匪、徐家人、以及雍州軍都尉縱長,其中包括那位皇族司馬拓,都被兒子傷了膻中穴,難以行走,不方便押送,兒子便把他們暫時關押在山上,還望爹爹將他們押回長安,公開處決。」
趙田大喜,輕拍了一下桌子,說道:「好,爹明日便讓黃平帶著一壘侍衛一壘刑獄司捕卒上山把人押回來。」
趙田笑了笑,說道:「衡兒,爹先考考你,你以為接下來該當如何?」
趙衡細細思考一番,一臉嚴肅,條理清晰道:
「一旦消息傳出去,雍州牧徐慎必定夥同雍城兩旅統領薛恩謀反,而陝州高陵、臨晉兩郡郡治那兩萬雍州軍想必也會響應,所以,還望爹爹命左騎軍右騎軍分別奔襲兩郡,也命左右步軍分別跟進,爾後暫時駐紮兩地,再將那兩萬雍州軍都驅趕至黃河邊駐紮,按旬為其輸送軍糧。」
「雍州大多攻城器械、守城器械都存放在陳倉,而我未來岳父想必也會突襲陳倉城。」
「因而,雍州州治雍城那兩旅外加一郡營約五千人是出師無名,上下並不一致,既無守城器械,又是新敗、人心惶惶,用一偏師便能將其擊敗,而如今已駐紮太平縣的一騎一步兩營肯定不夠,還望爹爹為兒子增兵兩營,另外,我陳師伯與未來岳父為兒子訓練了一營精銳,請爹爹為其正名。」
「畢竟高陵與臨晉兩郡與北漢隔河對峙,位置關鍵,而如今正值夏季,黃河水量充沛,暫時無虞,只要兒子處理完雍州叛亂,兒子必將親自前往兩郡,將其清洗一遍。「
「也望爹爹命華山擴軍兩旅,待其徵兵完畢后,命其接替我左右騎軍、左右步軍守衛兩郡郡治,更請爹爹將整個陝州牧這個位置都交給華山。」
趙田滿意地笑了笑,說道:「好,爹明日便上朝請皇上任命你為雍州巡察使,有節制各軍旅、任免各級官員、招降納叛之權,只要有了這個官職,你手底下的六合營自然也就名正言順,爹還會將右騎軍與右步軍各一營劃歸你麾下,日後由你自行擴編。」
「只不過,日後若你繳獲有甲等戰馬,你要全部上交王府,這左右騎軍兩營劃歸到你麾下后,兩軍的甲等戰馬便缺口五千匹。」
「以後你們在各地徵收的任何稅款都不需要上交戶部,交給王府就好,爹準備在王府籌建戶籍司,讓你娘直接管轄。」
秦念面有憂色,問道:「阿公,您在戶部是完全說不上話?」
趙田搖搖頭,面帶怒色,說道:「阿公進入長安時,曾與衛崇、張軌那兩隻老狐狸達成協議,兵部刑部歸王府,吏部戶部歸衛侯府,工部歸張家,而禮部暫時撤銷。」
「卻不曾想,衛崇竟然趁著阿公忙於防備東魏,憑藉著吏部戶部的職權,往雍州、陝州、與長安城安插親信,掌握了這關中除少數郡縣外的州、郡、縣,哪怕阿公只是查處一個小小的縣令,他衛崇都敢命令戶部扣留各項稅款,以此相要挾。」
「以至於,如今王府直接掌握的就只有長安北城、長安直隸四縣、與藍田郡郡治,能間接掌握的也只有華山的華陰、上洛兩郡和隴州金城、上邽兩郡,而且還被戶部掣肘。」
趙衡恍然大悟,問道:「爹,您是為了避免衛崇插手兵部刑部,才把兩部搬進王府的?」
趙田苦笑道:「不錯,雖說兵部與刑部有名無實,但是,若能牢牢把握在手中,日後必有大用處,所以,爹便讓你范叔將兵部分拆,換了一批親信,再併入王府,設左右兩院,若不如此,兩部上上下下難免不被衛崇收買。」
朱敏略有疑惑,問道:「阿公,不是說衛崇只有關中五成田賦鹽稅與四成商稅嗎?而且又有那麼多軍士和官吏要養,他哪有銀錢來收買?」
趙田一臉慈祥,反問道:「敏兒不妨想想,就連龐宣那個混賬依仗著的郡守父親,都能掌握半個太平縣,那個掌握著整個關中官場的衛崇又該如何?」
朱敏撓了撓頭,「也對。」
趙田面帶不屑,補充道:「衛家在各地可是搜羅了大量的田產商鋪,還擁有關中錢莊的三成股份,如今那位關中錢莊前東家方慶的女兒還在楊柳居當花魁呢,她叫什麼來著?對,叫方盈。」
趙田轉而憤怒,「當然,我們念兒一家也是因他而覆滅,日後阿公定讓念兒手刃仇人。」
秦念微微驚訝,問道:「阿公,您是如何知道的?」
趙田頗為得意,卻婉拒道:「這些小事,以後再說。」
秦念追問道:「那,阿公能否將方盈救出來?念兒想倚靠著她,把整個關中錢莊奪過來。」
趙田擺擺手,滿臉笑容,顯得自信滿滿,「不用,阿公明日便能抄了整個石家,別說是方盈那女子,別說是楊柳居,石家的全部產業都必須歸王府。」
「當年,阿公為了在長安周邊安置王府內外各軍四十萬家屬,至少也要四十萬畝田地,加上馬政一百萬畝,共一百四十萬畝,可是阿公只繳獲了八十萬畝,還缺少六十萬,於是阿公便將只好將原來的官妓署變賣,換得三百萬兩,再從皇宮拿出三百萬,才湊夠這一百四十萬畝。」
秦月臉色依然陰沉,問道:「趙田,你用得著說那麼詳細嗎?擔心被我罵?」
翟明夷見狀,連忙安撫道:「阿婆,詳細點好,我們也能知道阿公的難處,不是嗎?」
翟明夷見秦月不再說話,趕緊轉移話題道:「阿公,您是設了一個局?」
趙田轉頭看了一眼秦月,拍了拍她的手,又轉向翟明夷,眯眼笑道:
「倒不是阿公設局,只是順勢而為,那石家與南城一家客棧掌柜有舊仇,而石家三公子又欺男霸女慣了,既然阿公已經封鎖消息,那若你們出現在客棧,他必定會帶人前來,到時候,無論他實際如何,都是刺殺王子,都該抄家。」
「既然你們都回家了,阿公是不是也該送你們一份厚禮?」
秦念追問道:「是沈萬沈掌柜?」
「正是。」
趙田望向岳靈,臉色和煦,吩咐道:「靈兒,明日我上朝後,麻煩你傳令下去,除了你姐姐與衡兒他們幾個,任何人,包括衛子芙與張嫣,都不得外出。」
岳靈轉頭看了一眼秦月,點點頭,笑道:「王爺,既然姐姐已經回家,那靈兒怎麼說也不宜繼續管轄內務司與內衛營,不如都交還姐姐吧。」
趙田滿臉欣慰,卻也毫不遲疑,「好,你姐姐能力強,就讓她替衡兒管管。」
秦月換了一副面容,微笑道:「我就算能力再強,也無法同時管轄戶籍司、內務司、與內務營,不如就讓我為正,妹妹為副,如何?」
趙田大喜,「好,就這麼決定了。」
趙田頓了頓,轉而滿臉無奈,說道:「衡兒,怎麼說你衛姨娘與張姨娘都是長輩,後日你們返回平安郡之前,記得先到鳳棲院與紫英院問候問候她們,至於見不見,那就是她們的事了。」
趙衡翟明夷四人紛紛點頭后,翟明夷謹慎地問道:
「阿公,我們能否帶一部分教導院女娃回去?如今衡兒身邊人手不足,兵力也不足,所以,明夷打算挑選三四十名女娃,讓她們留在衡兒身邊當女官,明夷還打算挑八十餘人,讓她們當縱長、什長,爾後明夷自行徵召女兵,編製一宿衛營。」
趙田毫無怒色,點點頭,「自然可以,教導院中有二百三十名女娃較為年長,可以一用,阿公將一百一十人交給明夷,將另外一百二十人交給明夷阿婆,如何?」
翟明夷滿臉笑容,點點頭,「明夷謝過阿公。」
趙田擺擺手,佯怒道:「明夷,你見外了吧?一家人哪需要說謝?」
秦月雙眼瞪圓,盯著趙田,問道:「趙田,正事都說完了?」
趙田尷尬一笑,咽了咽口水,「說完了。」
秦月轉頭看著岳靈,面帶微笑,語氣卻不容置疑,吩咐道:「麻煩妹妹先出去,姐姐有話要當著兒子兒媳的面,問問我們王爺。」
岳靈臉色平靜,搖搖頭,「姐姐,有些話,王爺是不好開口,就讓妹妹替王爺回答,可以嗎?」
「好。」
秦月滿臉怒色,問道:「趙田,我墨家殫精竭慮,為你趙家訓練裝備軍旅,帶兵出征,特別是明夷她娘,她剛生下明夷才幾日,見有敵兵大舉進犯,便強行披甲持槍,領兵出征,以至於傷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可你們趙家為何要趕我們出涼州?」
秦月話音剛落,趙田一臉愁容,而趙衡翟明夷幾人則是眼眶濕潤。
岳靈柔聲說道:「姐姐,王爺曾不止一次跟妹妹說過,衡兒祖父是不願意讓墨家直面朝廷,是為了保護僅有的墨家六人,才出此下策。」
秦月哭泣道,「好,趙田,那當初我們返回涼州時,為何你還是拒之門外?為何你要拋妻棄子?我們可是切切實實拜過堂的,我才是你趙田名正言順的妻子。」
她指著趙衡,「衡兒才是你趙田的嫡長子。」
岳靈一樣淚流滿面,辯解道:「姐姐,王爺為了報殺父之仇,為了藉助涼州張家的力量,便只好暫時委屈姐姐。」
秦月不曾拭擦眼淚,質問道:「那張家派人襲擊我們時,你趙田為何不阻攔?」
趙田滿臉悔恨,「他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們殺不了你們。」
秦月大怒道:「那你知不知道將士們會心寒?你知不知道涼州位置偏僻,朝廷勞師遠征,倚靠我們訓練出來的五千騎兵與你趙家原來的四千私兵,也就足以應對?你完全可以先解決張家,再圖進取。」
岳靈臉色柔和,安撫道:「姐姐,王爺說了,當他打贏了朝廷的第一波進攻后,他便知道他錯了,他便將那九千人合併,還大量提拔姐姐四人的部下。」
趙雪一臉疑惑,輕聲問道:「娘,大娘這是怎麼了?」
岳靈一臉溫柔,微笑問道:「雪兒,爹犯錯了,該不該罵?」
趙雪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該罵。」
趙衡滿臉溫柔,伸手替秦月擦乾眼淚后,秦月破涕為笑,「好了,今晚你留在這,別回書房了。」
趙田滿臉驚訝,問道:「什麼?留下?」
秦月瞪了趙田一眼,一臉理直氣壯,「怎麼?不願意?這可是你十幾年累積的債,你不僅今晚留這,日後只要你不是太忙碌,你都必須來這。」
趙田大喜,連連點頭,「好,好,好。」
他頓了頓,問道:「那我能否先書寫幾份命令?」
秦月眯眼看著趙田,佯怒道:「誰阻攔你了?」
趙田要來筆墨紙硯,書寫了四份命令,又蓋上私印,遞給趙衡,吩咐道:「衡兒,你讓門外的內衛營轉交給左侍衛統領伍浩,讓他傳令左右騎軍、左右步軍,命其整裝待命。」
趙衡接過書面命令,「好,爹。」
趙田滿面春風,笑道:「衡兒,這風雨樓要給你娘,對面的風波樓才是你們的。」
岳靈長舒一口氣,牽起趙雪的手,柔聲說道:「我們雪兒早就吃飽了,也該回去了。」
趙衡四人正要走出風雨樓正廳時,趙田眯眼笑道:「衡兒,你幫我傳句話給你陳師伯,讓他別再裝了,趕緊帶著你孟巧伯娘、平兒安兒下山。」
趙衡轉身望著趙田,眨了眨眼,滿臉疑惑,問道:「爹,您都知道?」
秦月笑道:「傻樣,你孟伯娘就是你爹派過去的,然後你師伯師伯娘你情我願的,便好上了。」
趙衡依然不解,問道:「爹,您怎麼還來這手?」
趙田眯著眼,反問道:「若你陳師伯還沒成親,卻與你娘同在上山,你爹能放心?」
趙衡繼續質疑:「那為何老陳信誓旦旦地說,怕爹對他一家不利?」
秦月滿臉溫柔,解釋道:「那是老陳知道衡兒重感情,是用他一家促使衡兒走出第一步,這第一步走出后,衡兒便再也無法回頭。」
趙衡尷尬笑道:「老陳更不省油!」
眾人微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