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卷9：朱先進真的小看過「二拐」

其實葉常青書記對朱先進的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精神他是大加讚賞，只是他覺得這個時候提艱苦奮鬥，自力更生有些不合時宜，因此他只是對這種敢為人先的模式進行了肯定。

開放的風，很多事都是挑戰，敢為人先好，有時慢半拍也好。說到底就是開放與保守，革新與完成的思想鬥爭。

當然，開放也不是全面開放，就在此時，人與生育這道題擺到議事日程上，在這形勢大好的背景下，中國計劃生育工作升級到「生一胎」的目標，朱光明也面臨著這場考試。

本來，廠里員工原大頭的老婆在陝西老家懷了個小孩，躲到工廠來都七八個月了，一家人實誠，總想離了老家沒危險，也就沒有躲躲閃閃的，有一天他老婆給人半路上給抓到醫院打胎了，這打胎不要緊，偏偏弄出個人命來，大人沒保住，小孩卻早產了，是個男孩。從此人們給他取了個冤大頭的外號。

原來是他家裡的計生幹部跟蹤到了鞋山湖，才出了這事。

「冤大頭」什麼也沒說，他只說是命，這倒霉的事也就自己認了。在大家的幫助下，小孩總算命大，活了下來。只是這「冤大頭」人也變得更寡言少語了。為了紀念這孩子出生得艱難，就取了個名字叫原安安，希望這孩子平安長大而已。

這人做事沒得說，年年都是先進工作者。「冤大頭」工作很苦,鍋爐工,他喜歡穿著洗得發白的工作服，一到車間就脫下,穿上石棉隔熱服，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巧妙的手法讓一台巨大的鍋爐重新點燃,操著長達6米長的鐵棍，捅開鍋爐口。1300攝氏度的光芒在巨響中耀眼射出，熱浪向他撲來，而他習以為常,他每天都是這樣,一身汗一身灰。

沒事時,他在掛滿錦旗的舊辦公室里用極大的茶杯喝開水，抽捲煙,吹牛聊天，有時滿口髒話,口水滿天飛，但他人緣好，哪個叫他幫忙，他都不推脫。

加起班來,常常是一夜不睡,那幹勁真的沒有一點水份，真的是好樣的。

他從你面前走來，從他臉上看不到一點生活壓力的影子，總是一臉的笑容。你看，他那身衣服就是工作服，上班下班都一樣，分明補過，即使有些油漬，也是潔潔清清的，讓人無法有種骯骯髒髒的感覺。

他腳上的黃解放鞋，一隻鞋幫上還綴補著一塊不配色的黃布補丁。鞋帶記得標標準的。褲子的兩個膝蓋各補了一大塊，看上去大小一樣，很對稱。褲子正合適，可是除過他自己，誰又能知道，他從不穿襪子，也不穿短褲。

年年發工作服，足夠他穿，他的工作服都是要節濟給家的父母兄妹穿，自己才穿這補了雙補的衣服。也正是這個原因，朱先進十二分敬重這樣有孝心有親情的員工。

朱先進是看在眼裡，感覺自己也幫不上他什麼忙。心裡卻總是個事兒。

廠里人見了那些管計劃生育的就指指點點，無非是惹不起，躲得起。

有的當面背面的就直接叫這些人「吃肚皮的」，朱先進當場制止后也不好多說，只能睜隻眼閉隻眼的，老百姓也不是瞎了眼，那些跳起來整人的，不少人自己卻被人整慘了，這些人做得太殘暴了，沒有人味，還談什麼國情，還講什麼國策。

偉人也只是說了「人類應當學會控制自己，做到有計劃的生育！」這控制也不是這樣搞，沒有人情味，還談什麼為人民服務。

從那時起朱先進對計劃生育國策的執行方法有點想法，他心裡認為這是一項非常好的國策，只是執行過程，千差萬別，弄得有點不完美。

中國百姓就是任勞任怨，就是國家人才的製造者，養育者，有人才有一切，有人才有希望，對國對家都是一樣。

這是國策，不抓不管，就是失職就是犯罪，就是對黨和國家不負責，這問題可大了。他既不能不管，也不能傷著革命同志，怎麼辦呢？

忠不忠，看行動。都到這時候了，他心裡能不糾結吶！對吃國家飯的人來說，這計劃生育就是過考。考得好，皆大歡喜，考得不好，滿盤皆輸。

腦子決定行動。那天，他心裡正為這事悶得慌，正好二拐說來了幾個上海的客戶，請他過去圧圧台，晚上一起吃飯。

這圧台是假，二拐生意做得好，但喝個酒，場面的事，還能欠缺么，只是客氣而已。到二拐那兒喝酒，那規矩一般人都挺不住的。一上桌，他總是說，菜上桌，什麼都不說，先敬三大杯，之後隨便喝。那杯子都是二兩的，三杯能堅持的不多了。

正好空閑，朱先進就早點去向去了蛤蟆村。

進村一看，蛤蟆村生產隊屋寫滿了標語，正門左邊牆上是「該扎不扎，房倒屋塌；該流不流，扒房牽牛。」左邊牆上是「一人超生，全村結紮」。後門牆上是「少生孩子多種樹」，右邊牆上是「少生孩子多養豬」。

朱先進心想，真要這樣做，那鄉里鄉親的不就都反目成仇了？

正好和二拐在村門口相遇，他朝著這標語做了個鬼臉。

二拐知道他的心思。他開玩笑對朱先進說，人生有三件事不能做，一不中，二不保，三不做計劃生育，世世代代都好。誰也聽得出，他首先亮出了自己對計劃生育的態度。

之後他笑了說：「牆上的東西，要落地需要時間，有時間就有空間，就有一切。」

「沒人告你？」

「沒問題，一人超生，全村結紮。」二拐鬼異的目光，讓朱先進自嘆不如。他看過那麼多書，沒想到這株連也能活學活用。干群心連心，啥事不成真！

拿時間換空間,二拐還真的比一般人拐它個十二分。他從心裡領教了二拐思維，也佩服二拐的膽識。

說真的，過去他還真的沒把這二拐放在眼裡，只是敬佩他的純真，他的為人實在，他沒想到一個村支書會有這會深的管理理念。

這不就是依靠群眾，也是抓住主要矛盾，其它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了了么。

有時株連也不失一種解決問題的好方法，當然二拐這種標語株連就相當高明，上對得起政府，下對得起父老鄉親。否則，因計劃生育出了問題，開得雞飛狗跳的，那都是自已腦殘，自作孽，不得活了。

二拐說，即使有什麼問題，也是一拳頭打十里，十里有人抵。誰會一直較真吶，幾個回合也是不了了之。人活在社會，就是要會玩一拳打十里的工夫，說得難聽就是會推諉，會扯皮而已。說好聽點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形成小氛圍，小氣候，也是成功的關鍵。

這下好了，瞌睡就枕頭，朱先進也算開了眼界，他心裡寬廣了許多些的。

晚上和上海來的客人吃飯，朱先進感受更是很深。

上海人他見得多，都是工廠的員工和家屬和子女。除了世人說的小氣，那是窮人說窮話，人家有什麼理由對你大手大腳的，事實在生活中，上海人並不是人們想像的那樣。像工廠的李長生，在那麼困難的時期，他和他一家人幫助了6806多少人。憑什麼，就憑同事，他的父母也沒有責任和義務幫助咱們。

今天的客人是二拐的財神，朱先進自然也很小心。

二拐先介紹了一番，他的財神正好也姓朱，是朱元章三十八代孫，一敘，他們竟然共修，朱先進倒還沒算過，因為他也沒見過修家譜，那時不準修，他自然不曉得，這說來也是忘祖。他沒想到這個上海佬還懂得這麼多。

席間，這上海佬說：「蛤蟆村，未來二十年將進入鼎盛時期。」

朱先進說：「願聞其詳！」

「這地方為中原之中，雄雞之腹地。水陸交通發達，七省通忂之地。國家中興，那有雞腹不飽之理。雞頭，雞腳、雞翅，雞脖都有特色，但最肥的還是雞肚，肥得流油就是這個道理。」

喝了一杯酒，上海佬繼續說：「這個蛤蟆村，古為水陸要塞，進出都很方便，儘早環鞋山湖快速路都要修好，這裡將成為鞋山湖經濟圈的黃金版塊。」

朱先進端面起酒杯，敬了上海佬一杯說：「高見，上海的發展腳步也是如此，周邊都富起來了。天地同構，大小一體，聽君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啊！」

二拐笑了：「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三人又幹了一杯。上海佬繼續說：「況且蛤蟆村又有鞋山湖紡織這樣的骨幹企業為伴，這個地方，我夜觀天象，有興盛之氣，或為工業園區，或為鞋山湖衛星城。或為旅遊度假養生之地，雖然興盛之氣時斷時續，但百年之內，一定風光無限。」

二拐笑問：「有何高見，怎麼布局為好?」

「一切天成。」上海佬道：「大環境你我無法左右，但是，小氣候卻靠你勤快，我說的勤快，是要勤于思考，勤於學習，只有這樣才能把握稍縱即逝的信息，才能抓住鹿死誰手的機遇。」

二拐搖了搖頭說：「太統統，不很清楚。能不能說得直些么！」

上海佬看了看朱先進，又看了看二拐說：「周邊的土地你基本都布好了局，湖面的利用還是空白。與鞋山湖的合作還是初級層面，與政府聯手開發更沒想過，這都是你要好好補習補習的。」

朱先進笑了：「本家兄，請多指教！」

「不敢不敢，只是一點想法和建議，能不能有助你們，暫且不說，能拋磚引玉，也是有緣。」上海佬端起茶杯，喝了口蛤蟆村的午時茶，說，「在此建個療養院，最好與省紡織局合作，你出地，6806廠出錢，省紡織局出政策。何樂而不為！」

朱先進心裡想，這本家利害，的確是有遠見。

「這種三權分立的東西，活動性強，進退皆可運籌帷幄。」上海佬笑了笑，「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凡事未成當思退路。」

朱先進也喝了點午時茶醒酒，這茶一下肚，就象女人的手，撫摸著你的臉一樣，心裡舒服著吶！所以在蛤蟆村喝酒，喝多了也不怕，泡杯這樣的茶一喝，這酒也就醒了三分。

當地人都說，帶包午時茶，喝遍天下都不怕。雖然浪漫而誇張，也足見這午時茶的功效。

朱先進先請茶后，目光與上海佬擦過的瞬間問道：「有沒有具體的方案？」

「先在蛤蟆村做個6806廠的招待所，你看是否可行？」上海佬說了一半，就在等朱先進的反應。

二拐的妻子正好過來給水，朱先進若有所思了片刻說：「沒問題。」

二拐當然更加清楚，自己這有的是土地，6806廠的錢，也有資源，建成后，養活一個招待所自然不在話下。

其實，上海佬就看好了蛤蟆嘴，那兒臨湖五級風，放眼天蒼蒼。所以他建議二拐做這個招待所。

至於為何要讓二拐把朱先進叫上，那就另當別論。反正生意人是不會亂找夥伴的。

之後，上海佬與朱先進，二拐三人耳語了一番，神神秘秘的。

三人灑足飯飽后，又喝了好一會兒茶，朱先進才起身告辭。

上海佬就去了鞋山湖賓館，那是鞋山湖最好的酒店，可以鳥瞰鞋山湖市全景。

小雪、大雪一過，轉眼又到了小寒大寒，到了一年過完的節氣。一場雪，匆匆而來，鞋山湖都封凍了，只有主幹道還沒封實。

這朱先進做事麻利，有眼光，安排得細緻入微。生產上的原料，早就備足了，關起門來生產二三個月都不愁，再冷也不怕。

員工生活用的木炭也每人發了二百斤，用炭安全知識也貼到了家家戶戶的大門上，為了安全起見了，每家的取暖盆都用角鐵固定在套間的外屋，而且窗子的玻璃，有一塊只有一半，有意開了半個小窗，通風透氣，任何人都不準封堵，發現誰家封堵了，就取消取暖資格，沒收取暖火爐，扣一個月工資。安全工作那是做得萬無一失。十幾年來，從來沒有出過事。

他喜歡冬天，冬天讓人能好好的坐下來，回味這一年的行程。

天迷濛迷濛的，朱先進的眼睛也晶瑩了許多。他想天地都一樣，一年四季，走一遭，從立春開始，在春雷滾滾中出發，頂著夏日炎炎，迎來秋天的豐收，到了冬天，一場大雪，給人留下潔白的晶瑩，這是何等的完美。

人的一生也是這樣，既然來到世上，無論是電閃雷鳴、還是風風雨雨，嚴寒酷暑，總得風雨兼程，種下點什麼，收點什麼，留下點晶瑩，讓自己讓別人對你也有個念想，那才不白活一回。

坐在自家廳里休息，他的眼光不經意落在大舅子送的祭紅魚尾瓶，今天他左看右看都覺得珍貴，火紅的年代，青春熱血的色彩，充滿著朝陽之上的蓬勃。無論是年年有餘也好，紅紅火火也好，還是如魚得水也罷，這祭紅本身就是一種精神，獻身精神，可見大舅子的良苦用心。

這種獻身精神的可貴，支撐著他一路走來，雖然很多同事都進城了，生活質量也高了，子女教育也好多了，見世面也不一樣，活動能力也不一樣，平台也大些，自己心裡也清楚，即使他自己有時也嘆息過，也想過要走出這山溝溝，也有過不平，但他都默默的平靜了自己，他堅信自己會幹出一番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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