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齋
又是一個難熬的夜晚,汪珉可再度失眠了。
起身喝了盞茶,隨手翻起了桌上的邸報。
看著看著,一段小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龍興十年二月,心齋作亂,江南諸郡皆叛,唯武昌郡守死守待援。四月,朝廷派大將軍虞世南征江南。六月初三,大破賊首於湘水,殺敵七萬,俘黔首十五萬。七月十五,又破賊於廬陵,陣斬賊首大覺,及其下法王九人,殺敵無算,江南之亂遂平,乃還。九月,陛下傳大覺之首及心齋要義《蓮寶經》於天下,以儆效尤。各地方官員若是發現心齋餘孽,須全力誅殺,有包庇者,與賊同罪!龍興十年十月二十日刊。」
而引起他注意的,便是這《蓮寶經》三字。
《蓮寶經》竟然是禁物?
梅伯的房中,怎麼會有這等叛逆之物?
是其無意間所得,還是與當年的叛逆有所關聯?
一時間,只覺事情十分詭異。
想起汪恆有記事的習慣,便來到了庫房,想找找與心齋有關的記錄。
汪恆素來性子謹慎,有記筆記的習慣,只要稍微重要的事情,便會記錄在紙上,以免忘記。
為此,家中還有個專門放筆記的庫房。
龍興十年,便是二十二年前,那時候汪恆便已經是縣裡的官吏了,以他的個性,按理來講,這麼重要的事情,定然會有所記載。
找了一圈,果然在一堆故紙堆里,找到了關於龍興十年的記錄。細心查找了一番,便讀到了以下信息。
「十一月初五,收到朝廷邸報,嚴查心齋餘孽,失職、包庇之人坐罪,切記切記!」
「十一月十日,龔縣令將心齋特徵匯總後編纂成冊下發,收藏於西角第一格,切勿遺失!」
西角第一格,有了,就是這裡。
拉開抽屜,裡面果然靜靜地躺著一本冊子,上書《心齋行事要義》幾個大字。
「心齋者,乃佛家旁門一支,明面上常以樂善好施面目示人,發展信徒,蠱惑世人。暗地裡卻行事無忌,坑蒙拐騙、綁架勒索無所不用其極,大肆斂財,以備起事,反抗朝廷。」
讀到這裡,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等等,這不就是升仙寺的做派嗎?
難道那升仙寺其實便是心齋餘孽?
而梅伯又有《蓮寶經》這等禁物……
一念至此,腦中閃過一道驚雷。
父親……不會是元信與梅伯聯手害死的吧?
被這個推論嚇了一跳,可越想越覺得有極大可能。
父親被綁架這件事情上本身就存在幾個疑點,只是當時亂了心境,這才沒有仔細思量。
首先,對方要求的贖金數額很微妙,基本上便是汪家能拿出來的極限了,如此恰到好處的數字,就彷彿清楚汪家的家底一般,這便是第一個疑點。
第二,梅伯的態度十分蹊蹺,按理來講,他又不是整天跟著汪恆,汪恆是不是得罪了人,應當是不清楚的,如果是一般人,下意識的回答應當是不知道或者不確定。
可當自己問他時,他卻偏偏十分肯定的說沒有,態度斬釘截鐵。
若不是戚元敬有些手段,找到了小寶子,或許他便根本不會知道元信的存在。
看起來,就好像梅伯有意在隱藏元信的存在。
第三,家業出手的速度上也存在疑點。
要知道,父親名下的產業大都是一些鋪面及生意,一般情況下,短時間之內是很難找到買家的,
可梅伯卻偏偏有能耐在幾天之內,便處理好了這些產業,看起來就彷彿早就找好了買主一般。
更加詭異的是,他明明不是賬房先生,卻對家中的財物了如指掌,這不是更加可疑么?
第四,梅伯好像斷定父親已死一般。
當日交易完之後,他便直言汪恆定然死了。這話看起來沒毛病,但如果仔細想想的話,卻不盡然。
一般來說,若是是真的關心一個人的安危的話,下意識的應當是不會去做這個最壞的猜想,只要不走到最後一步,必定會寬慰自己對方沒事,可他當日的表現,卻並非如此,更像是確信無疑。
以上種種,如果之前的假設能夠成立的話,那就一切都說的通了。
而且現在的證據也能支持這個假設,一來元信的行事手段極像心齋餘孽,二來梅伯擁有《蓮寶經》這等禁物,可以將兩人聯繫起來。
思維一經打開,便再也收不住了。
現在才驚覺,汪恆身上的屍臭味也分明十分可疑。
當時由於受到極大衝擊,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但現在想想,那屍臭味,分明是人已經死了很久,才會發出那麼濃烈的味道。若是交易之後才將人殺死的,是斷然不會有屍臭味的。
所以,極有可能父親並非因為自己報了官,導致綁匪惱羞成怒,憤而殺人,而是他早就遇害了!
甚至很有可能,是父親死了之後,對方才想到勒索這一招。
但如此一來,便還有一個問題無法得到解釋,那就是梅伯和元信為什麼要殺父親呢?
如果是求財,也完全用不著殺人吶,這樣一來,不是很容易便引起官府的注意么?
難道是元信已經準備好起事了?所以無所顧忌?
可這也不對啊,若是無所顧忌,那又何必演出綁架這一幕呢?
等等,好像自己遺漏了什麼,再仔細想想!
要殺一個人的理由有千百種,但如果不是神經病,大抵逃不過以下幾個原因,或因仇怨殺人,或因分贓不均殺人,或因想保守秘密殺人…….
對了!殺人滅口!
汪恆與元信是舊識,自然對他並不陌生,而梅伯更是汪恆身邊老人,一舉一動都在汪恆眼皮子底下。
如此一來,便極有可能是汪恆知道他倆的身份,這才引起了後面的事情。
心齋餘孽這不就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嗎?一個足以讓元信心生殺機的秘密!
根據小寶子所言,汪恆曾經與元信發生過爭執,此後才失蹤的。
如此看來,暴露身份的人應當不是梅伯,而是元信。
是了,定然是汪恆知道了元信的身份,這才招來橫禍!
可是他既然如此在意的話,又怎麼會有膽量來找汪恆呢?
以元信的身份,按理來講,定然是不願輕易與舊人相見的,因為這樣暴露身份的幾率很大,可他卻偏偏還是來了,這又是為什麼呢?
難道?
在他看來,這件事情的隱患,甚至比見父親的隱患更大?
所以寧可冒著這種風險,也要請父親從中說項!
可他明明說的都是真話,也得到了苦主家人及其他人的驗證,好像沒有什麼問題啊,那他又在緊張什麼?
難不成,他之前的話有問題?
張永德之死,並非那麼簡單?
忍不住回想起他當日的話來。
他當日的原話是怎麼說來著:「那張永德之妻張陳氏乃是我的信徒,想將家中田產捐獻於本寺,豈料張永德知道后,極為憤怒,時常施暴於她。我看不過去,便去與他理論,不想張永德卻誤以為我與張陳氏之間存在私情,便與我拉扯起來,推搡之際,貧僧一時失手,導致張永德意外磕著腦袋死了。」
突然,腦中閃過一道靈光。
汪恆的事情上,存在時間顛倒,那這件事情上會不會也存在這種可能?
當下拿出紙筆,試著將這話里的信息與調查到的事情進行提煉。
從結果論上而言,可以確定以下幾件事真實存在:
1、張陳氏是元信的信徒,欲將田產捐給升仙寺;2、張永德時常對張陳氏施暴;3、張永德認為元信與張陳氏有私情;4、元信上門理論,殺了張永德。
試著不斷重新排列組合后,陡然眼前一亮,筆重重地點在紙上。
如此試驗之後,確實得到了幾種可能。
但其中有一種,卻絕對會讓元信心存忌憚,那便是:
元信與信徒張陳氏有私情,張陳氏欲將田產捐給升仙寺,張永德知悉后,認為兩人有染,時常對張陳氏施暴,元信上門理論,隨後殺了張永德。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元信甚至都不需要撒謊,也不需要找人串供,只要將每個真實事件的片段摘錄出來,然後將順序顛倒一下,-重新編製因果關係,整個事情看起來便毫無破綻!
這也是自己找不到絲毫疑點的原因。
但這隻能用於應對官差,並不能糊弄苦主。若不能妥善處理好此事,那張家的人很有可能會鬧到官府,一旦事情鬧到了官府,那他的身份便極有可能泄露。
所以這才是他一定要求父親的原因。
因為汪恆能量很大,只要他出面幫忙,張家人便鬧不起來。
而元信的交際圈裡,又只有汪恆這個大人物,這才不得不上門。
而胡廣只是迫不得已的備選,要不然他犯不著找父親。
如此一來,事情便一清二楚了。
元信因與張陳氏有染,哄騙她將田產捐給升仙寺,張永德知悉后,元信便殺了他。為了不暴露身份,便想請父親出面壓下此事,后被父親識破了身份,便夥同梅伯將父親殺人滅口,並謀奪汪家家產!
唯有這樣解釋,那麼一切的一切便都能完美的串聯起來了。
想到這裡,不由咬牙切齒!他一定要將這兩個惡賊繩之以法!
接下來,只要找張陳氏問個清楚,事情便可以確定了。
翌日,帶上戚元敬便去了張家。
張陳氏扛不住壓力,只得交代,果然如他所想一致。
隨後,又趕到九慈鄉下梅伯老家,準備將他拿下,卻撲了個空,梅伯竟然壓根沒回老家。
這下便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
既然拿不下梅伯,便只能對元信下手了。
不過元信身份特殊,要拿下他,還得好好謀划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