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童年(三)
「那今天學習什麼呢?」莫羅先生雖然說了一大堆學科,但是好像沒有一樣和今天的課程有關。
「我今天要交給你的是,魔法的基礎——冥想。
魔法、巫術、妖術,不論是什麼樣的術式最基本的施法條件都是魔力,儘管通過草藥、礦石、器具、符號等等方式來增強施法的強度,但是魔力依然是必不可少的,這是我們人類——咳——我們凡人通過自己的意志改造世界的捷徑。而冥想,則是這條捷徑上的快馬或者是飛艇,因人而異。即使是無緣魔法的普通人,通過冥想也能舒緩身心、放鬆心情。」
「冥想有很多種,但是我今天教給你一種最簡單的冥想。」
莫羅先生領著我來到一個比較陽光明媚的小房間,屋內幾乎什麼傢具都沒有,只在房間中心有一個屁股墊子。我聽從莫羅先生的要求,盤腿坐在了墊子上。莫羅先生從屋外取來了一塊被打磨的十分光滑的水晶球,有人頭大小,讓我抱著。在陽光下,不是很剔透的水晶球內部卻彷彿雲霧繚繞的同時又微微折射著一些細碎的彩虹片段,呈現出一種美輪美奐的景色。我從未見過這麼美麗的景色,一時間陶醉其中,直到被莫羅先生的咳嗽聲驚醒。
「好看嗎?」我點點頭
「現在閉上眼睛,不要在乎自己想得是什麼。但是不論你在想什麼,想象這一切都是發生在水晶球裡面的,注意不要睡著。現在,你可以開始冥想了。」
這就是冥想嗎?
難道是放任思想脫韁而去?
我驀地想一件以前發生的事情。
那是我到達密特朗城之後,被賭棍騙走身上所有的錢之前發生的事情。
密特朗城只有上城區的富人區才會燈火通明,就好像黑暗中最艷麗的火花一樣吸引著一切嚮往美好的人與寄生其中的蟲豸。但是這種美好只是有錢人獨享的盛宴,我當時所居身的城郊是不會這樣的,而我常去的那家賭場是在外城區的。
因為聖城騎士的存在,即使是最膽大的土匪也不會瘋狂到在密特朗城裡搶劫,所以密特朗城的城門夜間也不會關閉。但是城門不關閉並不意味著店鋪不關。我所熱衷的那家小賭場就開在下城區的一個深邃的小巷子里,和上城區那家巨大豪華、金碧輝煌的大賭場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小也有小的好處,至少錢不會那麼快就全輸沒了;但壞處就是晚上要打烊,而打烊的這個期間是很折磨人的。
店裡燒的都是在壁爐裡面燒一些劣質的煤來照明的,那個禿頭的吝嗇老闆甚至不願意去買一些蠟燭或者燃油在晚上繼續營業。當時是夏天,燃燒煤炭本來就使得屋內悶熱無比,而且那些便宜的劣質煤炭燒時間長了還會產生奇怪的異味,以至於到了深夜的時候沒人能在那間賭場里繼續呆下去了。這時,禿頭老闆會把所有人都趕走,讓他們第二天晚上再來。雖然這味道對我來說無所謂,但是對其他人可不一樣。
有那麼一天,賭場到了晚上打烊后,我想要出城喝一點免費、乾淨的水,便準備去瀾滄河旁。因為地勢平坦,水流緩慢,加之靠近城區的水域里滿是奇奇怪怪的垃圾,河水散發著一股濃濃的異味,讓人別說是引用了,就連靠近都不想。我只得順著瀾滄河向上游慢慢走去,太陰的光芒照射在河面上泛起輕柔的白光,隨著微風不斷的聚合,破碎。我一邊欣賞這月光與河面合奏的美景一邊哼著不著調的小曲,甚至忘了自己是要來找水喝的,
以至於完全沒有注意,我踢到了她。正是在這裡,我第一次遇到了雪野。
她抱著腿,蜷曲地倒在河畔的草叢上。疼痛令她的哼出了聲音。
我蹲下身來把她扶起來。她眼眶紅腫,淚水都風乾了只剩下白花花的印記掛在臉上。她抬起頭看著,目光無神。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傷心的女孩子,不知道如何應對,只是忽然間想起來自己為何而來。
「你要不也點水吧。」
我也不知道她聽沒聽懂,我又叫了她幾遍,她才茫然的點了點頭。
我趕快掏出水袋,從河邊裝了點水回來。
可是她卻又倒在了地上。我再次把她扶了起來,費勁的給她灌了一些水。我得說她的年齡比我小——雖然我是之後知道的,但是身材卻比我還高大,而她又完全沒有想過要配合我,弄得我十分費力。半袋水灌下去,大部分都順著她的嘴流了出去,只有少部分真正的被她喝了下去。或許是在清冽的河水刺激之下吧,她終於緩過神來。
她輕輕地說了一句謝謝,居然又倒了下去。她用力抱緊了我的水袋再次蜷縮了起來,把剩下的半袋子水擠了出來,從身上流淌到了地上,衣服濕透了也毫不在意。
我費勁的把我當水袋從她懷中抽出,看著像是行屍走肉的她有些無可奈何,只得又去將水袋裝滿。看她的穿著,她和我一樣穿著粗麻布的衣服,身上也沒有任何飾品,鞋子都沒有了,手腳上全是泥。明明乾淨的河水就在旁邊,她卻完全沒有想過清洗。
「你父母呢?」
她聽到我這聲呼喊,抖了抖肩,竟然細細的哭了出來。
我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了。
她那軟綿無力的哭聲好像一根又一根的堅硬無比的尖刺扎進了我的心肺,讓我心痛,讓我窒息。我幾乎無法再待下去,扔下了水袋,只留下一句記得喝水便跑得遠遠的了。但是回城的路上,我的心情愈發沉重。
第二天,我在賭場里整個人都心神不寧,根本沒法集中精力。就好像中了邪一樣,那女孩的細細的哭聲一直縈繞在我的耳邊,手裡白色的骨牌則讓我不斷想起女孩臉上的淚痕。
輸了的時候感受不到痛苦,贏了的時候也感受不到喜悅。儘管和以前一樣的輸多贏少,但是那天我卻把錢幾乎全部給輸完了。沒有等到打烊,我就渾渾噩噩的走出了賭場,離開了城裡。
「滾吧!小屁孩。」身後一直與我鬥嘴的小流氓在起鬨,其他人則他開心的笑話我。若是平時,我定然會沖回去與他質辯,說不上還得來上三拳兩腳,哪怕被巡邏的守衛們抓緊去也在所不惜。我雖然長得不高,但是力氣可不小,和村裡比我高一頭的男孩子們打架也沒輸過。
可我滿腦子都是那個女孩,一直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竟然又神經錯亂的走了回去。
而她,令我大吃一驚,居然還躺在那裡。
我忙不迭又將她扶起,水袋從她的懷中滑了出來。我沒有手去撿起,但是僅僅瞄了一眼,我就知道的水袋裡的水一點都沒有少。
我不知道她已經多久沒吃東西了,但是不到一天沒見,她就肉眼可見的更加萎靡了。她緩緩抬起眼皮,用渾濁的眼睛看向我。這過程是如此折磨人,以至於我看到她的瞳孔慢慢縮小,最終聚焦在了我的臉上之時我就覺得這已經過去了幾個日夜。
她的嘴唇乾癟,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和我說道:「昨天的阿弟?」
她的聲音顫顫巍巍,分不靈清,以至於我反映了一會才明白她是認出了我來。我為她心痛,也不想與她爭辯自己應該是比她大些這種小事。即使是我,也看得出來,在父母死後,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我不敢問她的父母是如何死的,也不想知道,她是如此的絕望,以至於那份絕望就像是水蛭一樣,從她的身體里滲透出來,一點一點的啃噬這我的肌膚,想要鑽進我的身體里,也吞噬我的血、吞噬我的肉。我僅剩的一點希望也被她的絕望所玷污。
「我今天把身上最後一點錢也輸完了。」
我不知道這話是怎麼從我口中說出的,但是就像是有一個深邃的惡魔潛伏在我的心中,將我的絕望也逼了出來。
「我明明成年了,還長得這幅樣子,未來怕是也沒有希望繼續長大了。」
她無動於衷。
「父親鐵石心腸得把我趕出了家,母親也一句話不說。」
我說不下去了。
我與她就這樣默默的坐在河邊,許久。
直到天色漸完,等到太陰也爬上天空,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入我的眼睛,激起了我思緒。
我默默的將她背起,她既不說話,也不掙扎,任由我擺布。我便緩緩地、卻又堅定地走入河中:「這樣就不會再痛苦了。」
直到水沒過了我的嘴,她終於有了動靜。
她用力的在我耳邊喊道:「不要!」
儘管我如此形容,但是她用盡全力的聲音是如此之小,即使是在我耳邊喊出來的也是那麼的虛弱無力,這是對生的渴望嗎?還是與痛苦的告別?亦或是對死亡的恐懼?我分辨不出來。我活的太短,知道的太少了。
我聽到她的聲音停下了腳步,慢慢的往後退了幾步,讓我的嘴能露出水面:「別怕,我會陪著你一起的。」
她又沒有反應了。
於是我繼續,慢慢的往前走。
「不要!」她的聲音愈發的虛弱了。但是這次我沒有停下來。
當河水再次漫過我的嘴,我的鼻子,「我想活下去。」她哭了,擠出了最後幾滴眼淚,落在了我的頭髮上,順著發梢墜入了河水,濺起了些許水花,刺入了我的眼睛里,讓我一起流淚:「陪著我一起活下去。」
「啪!」
猛烈的鼓掌聲在我耳旁炸裂,將我從回憶中驚醒。我幾乎跳了起來,將水晶球都扔的飛了出去。
莫羅先生,用著和年齡完全不符的靈巧身手接住了水晶球。
板著臉,十分嚴肅的訓斥我,道:「你小子以後再也不許冥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