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午休時分,汪曉靜並沒有去食堂打飯,空蕩蕩的車間里只剩下她一個人。摘下膠皮手套,汪曉靜連忙走到牆角處的水池前,擰開水龍頭反覆沖洗著被泡得有些發白的雙手,一遍一遍地打著肥皂。洗了很久,汪曉靜仔細地看了看雙手,直到確信真得洗乾淨了,汪曉靜才關了水龍頭。汪曉靜站直了身子,透過隔斷門向車間裡面望了望,她的目光停在了灌裝機上。
汪曉靜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機器,剛才就覺得好奇,但是因為有人在機器前工作,也擔心引起張姐的不滿,汪曉靜沒敢走到近前看個究竟。現在,人都去吃飯了,沒有人會看到。汪曉靜的膽子大了起來,她走到灌裝機前,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轉動起來有些像旋轉木馬的機器。
看了一會兒,汪曉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機器上的一根根黃色的塑料管,心裡很奇怪通過這個塑料管流到瓶子里的酒怎麼沒有一瓶酒溢到瓶外的呢?汪曉靜越想越覺得奇怪,探頭向機器的後面看去。
「今年剛畢業的吧?以前沒見過這機器嗎?」身後忽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汪曉靜嚇了一跳,慌忙回過頭來。說話的是邵班長,汪曉靜竟然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他已經站在身後了。汪曉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連忙說道:「我今年畢業。以前聽我父親說起過機器灌裝這樣的事情,但是,機器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邵班長笑著說道:「看你的樣子就像個學生,朴樸素素很單純的樣子。怎麼樣,刷瓶組的工作還行吧,能適應吧?」邵班長臉上的笑容很溫暖,看起來像個和氣的兄長。
「班長,我」汪曉靜遲疑了一下,本想說出自己忍受不了水槽子里的髒水散發出的那嗆人的氣味,但想到父親臨走前說的話兒,她還是改變了想法,說道:「車間的氣味有些難聞,不過我還可以,適應幾天,應該會好的。」
「你很懂事,也很會說話。」邵班長臉上露出一絲讚許的神情,說道:「你先在刷瓶組干幾天,等前面的流水線上缺人的話,我便把你調到包裝組來。包裝組的工作雖說節奏快些,但卻很乾凈。」
「謝謝邵班長,我會努力的。」汪曉靜臉上露出了笑容,趕緊說著客氣話。
邵班長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下午的工作會更累一些兒,時間也長,吃過飯後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吧。」
「我知道,班長。」汪曉靜連忙答應著,心裡很是感動。望著向車間那邊走過去的邵班長,汪曉靜的心裡很是感激。邵班長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減輕了聚集在她心頭的膽怯和不安。汪曉靜暗暗地說道:「邵班長看起來是個很好的人,我如果真得不能適應刷瓶組的工作的話兒,跟他說一下,他也許會幫我換個工作的。」汪曉靜心裡這樣想著,目光一直追隨著邵班長,她以為邵班長一定是回到閣樓上的辦公室。
邵班長卻沒有走上閣樓。他徑直走到靠牆角堆放的一大摞紙殼前,從最上層拽下來一捆,拿起旁邊的一把剪刀,剪斷了上面的打包繩后,拎起一個紙殼疊了起來。眨眼的功夫,一個紙箱便從他的手裡飛了出去,穩穩地落在了地面上。邵班長又彎腰拎起另一個紙殼,利索地疊起來。就像變戲法一樣,疊好的紙箱一個接一個地從邵班長的手裡飛了出去。
汪曉靜看得眼花繚亂,不知不覺走到了邵班長的跟前。這時,邵班長正往疊好的紙箱里放紙殼墊。
汪曉靜連忙說道:「班長,我來幫你放紙墊吧。」
邵班長直起了腰,看著汪曉靜說道:「你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吧。下午還有很多工作,你第一天來上班,總會有些不適應的。」
「我沒事。反正我現在也是閑著,往紙箱里放紙墊也不是什麼累活兒,就讓我來做吧。」汪曉靜邊說邊拎起一沓紙殼墊,一個一個地放進每一個紙箱里。
「那就辛苦你了。」邵班長沒有再堅持,微笑著說道。「倒是個很勤快的女孩。」在心裡,他對汪曉靜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一雙大眼睛純凈無邪,帶著一股機靈勁,讓人瞧著心裡就舒服。等有機會,就把她從刷瓶組調出來。否則,時間久了,再好的孩子也讓她們帶壞了。」邵班長邊想著邊繼續疊著紙殼箱,疊好的紙殼箱堆滿了地面。
汪曉靜則把紙殼墊一一放進紙箱里。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他們的周圍堆滿了紙殼,兩人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了。「差不多了,這些紙箱應該夠包裝組用兩個小時的了。」邵班長把手裡的紙箱勉強放進了一個空兒里,站直了,對汪曉靜說道:「謝謝你了,汪曉靜,有你幫忙,我可輕巧了不少啊。你也歇一會兒吧,馬上就要開工了。」
「好的,班長,那我回後面去了。」汪曉靜放下手裡的紙殼墊,說道。
「去吧,工作的時候小心一些。水槽子里有很多破損的瓶子,注意不要劃到手。」邵班長關切地說道。
「謝謝班長,我知道。我走了。」汪曉靜說完,沖著邵班長笑了一下,轉身向後面的刷瓶組走過去。
時候不大,午休的工人陸陸續續地回到了車間,車間里頓時熱鬧起來。「三個女人一台戲」,更何況這些女工個個都是大嗓門。「張姐,剛才吃飯的時候,大老焦怎麼又跑到你旁邊坐著去了?這次,他又是因為什麼事跟你黏糊個沒玩沒了的?我可看你們兩人咬了半天的耳朵,都說什麼了?」站在灌裝機前一個白白胖胖的女人沖著張姐大聲地說道。
「哈哈哈……」眾人是一陣大笑,紛紛跟著起鬨。
「這事兒,我也看到了。快說說吧,大老焦究竟找你什麼事,不會是又給你送來一塊布料吧?這次是讓你做件衣服還是裁條褲子啊?」
「這大老焦的姑娘幸虧是在毛織廠上班,時不時地給他弄塊兒布料回來。如果他姑娘是在兵工廠上班,咱們的張姐豈不是早就變成『雙槍老太婆』了。哈哈哈……」
張姐也不生氣,邊系著膠皮圍裙邊笑著說道:「你們這是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二十多年前,我和大老焦一起進的廠,一張桌子上吃飯的時間比兩口子都多。讓你們說,我們的感情能淺得了嗎?那真是比親兄妹還親的感情。」
「你們倆關係鐵兒,這在廠里也不是什麼秘密了。能不能給大伙兒說點新鮮的,叫俺們也分享分享你的幸福。」一個手裡抓著一把兒瓶蓋的黑瘦女人笑著插了一句,黝黑的臉上,鮮紅的嘴唇格外扎眼。
「老孟太太,這個時候你保準是和胖梅穿一條褲子的。不是我說你,你都多大歲數了,還總喜歡打聽別人的**,難不成你也想出軌啊?」張姐仍然是滿臉笑容,甩了甩膠皮手套上的水,說道:「你老頭一宿兒折騰你好幾次,再勾搭上一個,你能受得了嗎?」張姐的嘴皮子也不饒人,說出的話兒就跟蹦豆一樣,噼啦啪啦的,還沒有多餘的廢話。
胖梅的話兒更快,那也跟機關槍似的:「再怎麼折騰那也是老夫老妻了,沒什麼感覺了,大傢伙兒不是想聽點兒新鮮的嘛。東家的『長』,西家的『短』,你不是都親自檢查過了嘛,結果出來了嗎,到底是哪桿『槍』最合手呢?張姐,你就別藏著掖著的了,說出來給我們聽聽吧。」胖梅毫不掩飾自己豪放粗獷的性格,大聲地調侃著。
眾人又是一陣鬨笑,張姐也跟著大笑起來。
汪曉靜聽得面紅耳赤,恨不得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
好在邵班長這個時候走了進來,打斷了眾人的說笑。「大家都別開玩笑了,到點兒了,趕緊幹活吧。今天下班前,還有四百箱的任務要完成。大家都利索點兒吧,灌裝組,動作麻利點兒,不要讓機器總是空轉,把瓶子都扶直了;壓蓋組,你們上午的時候怎麼壓碎了那麼多瓶子啊?那碎瓶子就收拾出去兩車。都想什麼呢,流到地溝里的酒可都是算咱班的損失。到了月底,拿不到獎金,你們可別亂嚷嚷;還有那包裝組,你們怎麼搞的,一上午的時間才完成二百多箱,就這速度還想拿超額獎嘛,做夢呢吧?」邵班長的神情有些嚴肅,聲音也大了很多。
所有的人都不說話了,機器卻在同一時間響了起來。大家各司其職,忙活起來。
汪曉靜這才敢抬起頭來,透過隔斷牆上的玻璃向邵班長投去感激的目光,卻不想正碰到邵班長的目光,她一時竟忘了該收回自己的目光。
邵班長只是稍一遲疑,便走了過來。「張姐,舊瓶子刷不過來的話兒就往裡面摻幾袋新瓶子吧,一定要供上灌裝組的需要。灌裝機總是跑空兒,耽誤的都是大家的時間。大家別偷懶,動作快點兒。但也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傷到手。」邵班長說到這兒,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看了汪曉靜一眼。隨後,他又走回了前面的流水線。
「幹活了,幹活了。瓶子供不上,前面就窩工。主任問起來,那責任可全在咱們刷瓶組。這賠本的買賣咱們可不做,大伙兒別嘮了,都幹活吧。」張姐馬上招呼道:「小祈,先倒兩袋子新瓶子。小李子,再多放些熱氣,把這槽子里的溫度弄高點兒。小汪啊,你到前面去,把瓶子擺到傳送帶上。記著,新、舊瓶子穿插著擺,一定要供上前面灌裝組的需要。」
汪曉靜一聽,連忙走到了水槽子和刷瓶機的中間,忍著難聞的氣味,撈起刷過的瓶子擺在了傳送帶上。這時的她忽然之間感到了一種緊迫感,心裡很害怕因為自己的原因而耽誤了大家的工作。
小祈推過來兩麻袋的新瓶子,倒在了汪曉靜面前的水裡。這讓汪曉靜一伸手便可以拿到瓶子,擺放起來更加方便了。
汪曉靜感激地看了小祈一眼,心裡對這個言語不多的男青年有了一些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