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第五回

眾師生群策助弱女,寶王爺無私捐寶瓶。

我們正無計可施,呆在那裡發愁,忽聽大街上傳來一聲吆喝:「收酒瓶,罐頭瓶、花瓶,奇里古怪,各式各樣的都要。」

三丫喜道:「這收酒瓶的經多見廣會不會收到好瓶子?我們去問問,到他家去取也行。」

我們撒丫子跑出院子,果見一老者,半舊自行車馱一筐子,白須飄胸,無風自動,禿頂晶亮,就如畫里的老壽星一般。我們扒著筐子看了一遍,不過是些普通的白酒瓶、啤酒瓶之類,並無中意的。

那老人好奇道:「娃娃們,你們找什麼呢?說來聽聽。」

二蛋道:「我們想找樣式漂亮的酒瓶餵魚........」

「哦,原來是餵魚玩啊!

三丫解釋道:「我們才不是餵魚玩呢,我們想送給老師,老師高興了,會讓春梅姐姐去上學。」

「既如此那就有意思了,有意思了.........!」老者連連點頭,「我這裡有兩個瓶子,你們看中意否?」他到自行車大樑上的皮搭褳里摸出兩個玻璃瓶子來。但見那瓶:口小肚大,脖生兩耳,滿身泥巴灰黯無光。

我端詳了一會兒,雖說平淡無彩,樣式尚好,看來只能將就了。便問:「不知老爺爺要多少錢哪?」

老人笑呵呵的道:「破瓶子要什麼錢呢!我也是花幾分錢收來的,即是為了上學也算有緣,送給你們了。」

我難為情地道:「說起來我們還真沒錢,讓二蛋拿幾個酒瓶子與你換吧。」

老人爽快地道:「不用,說不要就不要。」

「老爺爺,你姓甚名誰呀?我們也好記住您的好!」

老人道:「我姓王名寶,有人叫我老王,也有人看我喜歡收集各種奇形怪狀的瓶子,叫我一聲寶王,反正什麼都一樣了。」他說完也不等二蛋給他拿來酒瓶,呵呵大笑三聲,推車竟自去了。

我們回家把兩個瓶子細細的刷洗了,用毛巾擦的乾乾淨淨,端正正的並排放在桌上,真箇是一般無二,更無半點差次。

但見:

紫氣繚繞顯尊貴,

光彩瑩瑩放光明。

本是玉帝把玩物,

不慎流落凡塵中。

仔細端詳:大腹便便之上,隱隱顯出一座樓閣來,飛檐斗拱,盤龍飛鳳,一縷日光透過庭竹掩映的窗明几淨,人影幢幢,彷彿有朗朗讀書之聲。轉動花瓶看另一面,又是一番景象:

新月如鉤見點點星辰,

青峰巍峨映蒼松翠柏。

銀練高掛聽深潭龍吟,

風鳴瀟瀟聞水流淙淙。

真乃寶瓶,有詩為證:

普普通通一隻瓶,

日月星辰藏其中。

莊稼老頭不識貨,

把來沒於泥土中。

諸葛有情人有意,

晶瑩透剔放光明。

口小腹大盛乾坤,

有緣現世助神童。

三丫端了一盆清水來,用勺子灌滿了兩個瓶子,把選好的彩魚和幾匹泥鰍投放了進去,那瓶子立時變得清晰透亮,從這一面透過瓶子能看清對面人的眉目。小魚兒在水裡游的歡暢,五臟六腑都看的清清楚楚,不知是水裡,還是瓶壁上,影影綽綽透出八個大字――吉祥如意,龍鳳呈祥。

娘悄悄捅了一下爹的腰,兩人一前一後進裡屋去了,隨手關嚴了房門。我很好奇,以為他們要說什麼悄悄話兒,便跟過去趴在門上,透過門縫往裡瞧,豎起了耳朵聽。我娘神秘的低聲道:「你看出來沒?這瓶子似乎有些仙氣,怕是寶貝,保不定價值連城呢!這麼送人可惜了,不如我們留下吧,將來賣了錢給兒子娶媳婦好用。」

家玉靠在桌角上,右手母食二指鉗住下巴,沉思有傾道:「也許就是兩隻尋常的瓶子,受了其他物件的影射顯出些虛影來,不足為奇,且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你說有仙氣,我倒覺著這瓶子這魚,來的怪怪的,有些妖氣哩!春他娘,有句話不知你聽說過沒有: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貪心不足招災禍,外財不富窮命人。我總覺得這兩件物事都不是奔著我們來的,還是不招惹為好,你說呢?」

「那就聽你的,你是當家人嗎!」娘笑嘻嘻的。

家玉從屋裡出來道:「走吧,我送你們到學校去。春兒說他郭老師長的怎麼怎麼漂亮,花兒似的,我倒要偷看一眼,看是什麼妖精變的!」

「不許去!」娘生氣道:「漂亮女人都是騷狐狸精,她要把你魂勾去了,讓我們娘倆指望誰呢!」她嘴嘟著,眼裡似有淚光閃爍。

家玉嬉皮笑臉的道:「看你想哪去了!我不過一句笑話,人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能看上我這半大老頭子,給人家提鞋怕都嫌手糙呢!就你把我當個寶.......」搶過去摟抱著在她粉腮上「嘖兒」親了一口,好響亮。

三丫二蛋「咯咯」大笑起來,二蛋笑得歡實,門牙都笑掉了兩顆。拍手歡呼道:「加油加油,再來一口!」

我也笑著道:「爹,你再親她嘴,熱鬧!」

爹做勢又要去親,娘掙扎著不依道:「你敢?守著孩子也不害臊!看我到黑介怎麼收拾你!」

爹也許真的怕娘夜裡收拾他,果然不敢再親,提了裝魚的厚紙箱,送我們一塊到學校去。我們爬上高高的河堤,走過二灘,小心的趟過河水,從一片蘆葦叢中穿過去,再翻過北大堤,很快到了學校門口。爹把紙箱交我抱著,扭身走了。

我道:「爹,你怎麼不去見見我們郭老師?」他轉身擺了擺手,竟自去了。

「是誰要見我?」背後傳來郭老師鶯歌般的聲音。我一回頭,看到她笑眯眯的從校門口走出來。

「老師,是我爹,聽說你長的漂亮,他眼饞想看看你。」

「哦!那他怎麼走了呢?」

「我娘不讓他見你,她說你是妖精變的。」

「嚇!我可不是妖精變的……」

「那你是啥變的呢?」三丫仰著娃娃臉,認真的問。

郭老師笑著想了想道:「我是……我是九天仙女變的!」

「老師,您接過去吧,挺沉的呢!」我道。

郭老師這才注意到我懷裡的箱子:「什麼呀,這是?」

她正要接過去,箱子里「撲啦」一聲響亮,震的我身子晃蕩。她嚇一跳:「這是啥呀?還是活的!」

「老師,是魚。」

她接過箱子,一邊向辦公室走,一邊問:「你們帶魚來幹什麼?」

「是我讓我爹打來送給您的!」我表功道。

她把箱子放在辦公桌上,揭開紙箱蓋,兩尾鮮艷的大鯉魚正在封好的塑料袋裡旋游著。「呀!這麼大的金鯉魚,還這麼漂亮!

「老師,還有這個呢!」三丫二蛋分別從書包里捧出瓶子,上面還插有鮮花,三丫在路上彩的藕蓮花。

「嗬,這個好!」郭老師驚喜的讚歎著,伸出春蔥兒似的小手,把瓶子接過放在辦公桌上,歪著腦袋的欣賞著道:「這魚漂亮,瓶兒也精緻,真好真好!小魚兒,你願意跟著我嗎?我要好好養著你,讓你長命百歲!」她高興的孩子一樣笑著,「這個我收下了,那兩條大鯉魚你們帶回去,無功不受祿,老師怎好要你們東西呢!」

我道:「這可是兩條小鯉魚精姑娘,我爹說吃了她們的肉可永葆青春,長生不老。」

「呀!真有這麼神奇?」

「這是我爹專門為你打的,他可喜歡你了!」

「什麼?你爹喜歡我?」她皺起了好看的小眉頭。

壞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喜歡她,她那麼高興,我爹喜歡她,她就皺眉頭,但我可是人小鬼大,不對就改呀!我趕緊改口道:老師,是我爹他……他讓我喜歡你。」

「哦,那還差不多。」

「老師,我也喜歡你!」三丫道。

「老師,我也喜歡你!」二蛋也跟上來。

「好好!都是好孩子!」郭勝男笑靨如花。

這時門口一暗,架著眼鏡的朱仙香老師走進來,他看到兩個插著鮮花的瓶子,像發現了新大陸,不時轉動欣賞著:「倆瓶一樣,這魚兒也差不多,還有泥鰍。郭老師哪來的?送我一瓶如何?這要是放在辦公桌上……」

「那可不行!」三丫道,「這是我們送給郭老師,求她辦事的……」

「看看,還是小孩子實在,不打自招!我不常說嘛,天底下就沒有免費的午餐!」朱仙香老於世故地道:「說說吧,想求你們郭老師辦什麼事呢?」

「是我春梅姐姐,她想上學,可她爹那個黑包公就是不讓!」我想起春梅為了上學多次哭泣,孤寂無助,不知怎的,激動起來,淚也止不住下來了,哼吃著道:「他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好啦好啦!」郭老師反而笑起來,「別哭啦,再哭螞蜂兒都要出來蟄人了!」她掏出衛生紙幫我擦著鼻涕和眼淚。又道:「難得這些孩子們有情有義的,為了那個叫春梅的上學,想出這些招數來。古人云,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這就是我們當教師的份內之事。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了!」郭勝男拍著高聳的胸脯,滿腔熱忱,完全是一副大包大攬的樣子。

「郭老師可不要把話說的太滿哪!」朱仙香提醒道:「有些事並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嗯,朱老師慮事全面!」郭勝男點了點頭,由衷地道,「即如此,你們三個小傢伙說說,這個叫春梅的是個什麼情況?父母是誰?為什麼不讓孩子上學呢?我要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我率先介紹道:「春梅爹叫柳家先,她娘叫小八哥,為什麼不讓她上學……?嗯,我想起來了,她爹說過:女孩家家的上什麼學哪!」

「柳家先可是個名人呢!這人我知道,說不定見了還認識,只是人和名對不上號……」郭勝男想象著道,「聽我爸爸說起過,而且不止一次,似乎年輕的時候,他們還有交情……春梅呢?再說說春梅。」

「春梅姐姐可聰明哪,她會算術,還認識好多字,還會背古詩,我娘說她就是個人精。她聽了就能記在耳朵里,看了就會印在眼睛里,一點都不會忘!」

郭老師笑起來:「嗯,是個奇才!還有呢?」

「她哥哥是個傻子,嘻嘻!」三丫道。

我想了想,補充道:「聽說春梅爹早年當過兵。他那煙袋都有二尺長,勁可大呢,他一抽煙嗆的人到處跑!」

「春梅娘是小腳,她走路的時候搗地咚咚響。」二蛋說著彎下腰去,學著小腳老太太走路的樣子,前後摔動胳膊,還「哼哼」了幾聲。逗得兩位老師捧腹大笑,樂不可支。

「還有嗎?」郭老師問,「有都說出來。」

我和三丫二蛋相互望著,搖了搖頭。

朱老師沉思著道:「郭老師,下午不上課,不如你就走一趟,看看到底是怎麼個狀況,見一見春梅這孩子,再探一探春梅爹的口風,不要心急,不要起衝突,不行我再去。」

「好,朱老師,我聽你的,下了課我就去打聽打聽春梅爹是怎樣一個人,什麼脾性,做到心中有數。」

我道:「他就是個榆木疙瘩腦袋,又粘又硬!」

「不怕,」郭勝男莞爾一笑,信心滿滿的道,「我有金剛鑽!」

「郭老師,我們都向著你,」我道,「到時候三丫按腿,二蛋按胳膊,我就按住他的頭。」

「嗯?」郭老師打了個愣,「你們按著他幹什麼?」

「你不是要鑽他腦袋嗎?」我認真的問。

「鑽他腦袋?」郭老師捧腹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笑得花枝亂顫,笑得春風蕩漾。笑過了,抹著眼淚道:「朱老師,你說和這群孩子們在一起,會不會有一天我也變成一個孩子王呢?真開心!」

朱老師感嘆道:「如果人都能像這些孩子一樣心直口快,無欺無詐,那就好了!」

郭勝男嬉笑道:「有了這三員大將相助,莫說是一個榆木疙瘩堡壘,就是山海關我也能把它拿下來!孩子們,下午我們到哪兒合兵一處呢?」

我想了想道:「我們在村后河邊的老柳樹下等你吧,那兒可涼快呢,還有石頭凳子。」

三丫補充道:「你就從這兒往南翻過河堤,趟過河去就到了,比從橋上饒近了好多呢。」

「水裡有沒有長蟲啊?」

「沒有,」二蛋道,「我們天天過呢,剛沒過膝蓋。」

「那.......有沒有小魚兒咬腳丫呢?

「小魚兒咬腳丫才好玩呢,痒痒的可舒服呢........」三丫笑嘻嘻的。

「那好吧,」郭老師道,「下午大柳樹下,不見不散。」

上午放了學,我和三丫二蛋分了手,沒顧上回家,高高興興的蹦跳著向春梅家跑去,趕的街上的一群鴨子「呱呱」叫的飛。跑到春梅家大門口,我逼在門旁聽了一會兒,確實沒有春梅爹的聲音,悄悄溜了進去。他們家房子多,春梅單獨住一間西屋,我探頭往屋裡看,春梅就站在門口,手裡納著鞋底,忽靈著一雙大眼睛,抿著好看的小粉唇,正沖我淺笑。她知道自己與校門無緣已死了心,半個月來,已然從失落情緒中擺脫出來。

我莫名所以,道:「春梅姐,我正想嚇你一跳,你怎知我來了?」

「是小花哼唧著告訴我的。」

我一低頭,果見他家的小花狗正圍著她蹦跳作揖打轉轉。「春梅姐,你啥時候學會納鞋底的呢?」

「這還用學嗎?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看一看就會。二春弟弟,你過來,坐到我床上來,我量量你的腳,也給你做一雙鞋。」

「姐,咱不做鞋了,你就要上學了!」

「誰說的?

「是郭老師說的。」

春梅遲疑著道:「郭老師?哪一個?她怎麼會知道我呢?」

「是這樣――」我從央求爹娘講情開始,把夢擒諸葛亮求計策;共同商議送禮大計;爹爹打魚趙王河;寶王爺無私獻寶瓶;給老師送魚;約定老柳樹下聚會等,一一講給春梅聽。我講的繪聲繪色,小孩嗎,幾個不愛表功!

「好弟弟!真沒想到你們為我做了這麼多!」春梅激動起來,「讓我怎麼感謝你們呢!」她大眼睛里噙滿了淚花花。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目光暗淡下去,「只怕沒有我爹的恩准還是白搭,這事還是他當家!」

「沒事!」我大包大攬地道,「郭老師說了,她有金剛鑽!郭老師還要考考你呢!」

「好呀,我一定要考出好的成績來!」她潔白的牙齒咬著下唇,兩個小拳頭使勁的握著,顯得堅強不屈而又信心百倍,「我要讓人家看看,我春梅也不是草包!」

正是――

莫道女兒弱小,

胸有百萬雄兵。

他日風雲起處,

敢做擎天一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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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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