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第六回

神童現世多磨難。,倒是無心考有心。

柳家堡村后河灘里的大柳樹,究竟有了多少個年頭?沒有人說得清。能說的清的老人早已謝世,後人說不清也無人考究。據說是柳家的族人,一位叫老柳頭的,年輕的時候在河邊自家地頭上洗臉,見上游飄來一截樹枝,上有柳芽鮮嫩,便隨手插在水邊,不想它竟奇迹般的活了,而且越長越茂盛。經過了五六十年的滄桑歲月,一人已摟抱它不過。歲月悠悠,老柳頭也老了。他無子無女,想把柳樹賣了給自己準備一口喜棺。本村楊姓叫楊絮的圖價格便宜,買了下來。不料第二天傳來了老柳頭歸天的凶信,風言風語接踵而至——什麼成精成怪,精怪附體,誰花了它的錢,必有三災八難云云。楊絮害怕了,他給主持老柳頭喪事的柳家一位爺爺,捎過一句話去:買樹的錢願給就給,不給拉倒,反正樹他是不要了。柳家那位祖爺可是慮量的開,他知道,凡事只有向活人,沒有向死人的道理。都是一村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反正那錢他也不能貪起來,便做主將錢返還了楊絮。從此,這老柳變成了無主之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上受日月精華,中有厚土肥沃,下飲河泉之水。可不得了啦,真箇是長勢神速!據人講一里之外都能見到它的根。人們叫它神柳。有了柳神爺的保護,在柳家堡這一河段里從沒淹死過人。

有一年發大水,一個叫柳迪的青年要過河去,到郭家集為老娘抓藥,他仗著年輕力盛識點水性,便鳧水過河,到得河中間時,水急勢大把持不住,接連嗆了幾口水,暈頭轉向,眼見要隨波而去!危急中一物打來,使他疼醒,張眼看時,但見月朗星稀,霧氣繚繞中,那老柳樹從幾十丈外搖搖伸出一枝來,他看的分明,趕緊抱住。再睜眼看時,人卻在老柳樹下。老柳樹的傳說,和有關它的故事有好多好多。什麼顯神通挑燈退日寇,柳五爺計保神柳,神柳舞翩遷等。我零零碎碎聽說一些並不具體,這老柳樹由於地勢關係,樹身有點向河面傾斜。順著樹榦坡度手足並用,便能爬上去。柳枝子柔韌度極高,大都拖著地面,只要身輕體健,身子靈巧的孩子使用小猴子的手段扯住樹枝也能攀上去。我和三丫二蛋坐在柳樹枝上晃呀盪呀,好不自在。只有春梅老實的坐在樹下的石凳上,不時的扯衣角弄袖子,顯的手足無措,多回站起來向對岸張望。第一次要見老師,她緊張的不得了。這時,對面河堤上裊裊婷婷走出一女子來。下了河堤,沒入葦盪之中,不大會又從葦叢中現出身形。慢慢來到水邊,脫下一雙紅皮涼鞋來,一手提了,赤著雪白的小腿和光腳丫,小心的試著水溫,款款的走下河來,河面上碧波粼粼。日光照射下紫霧升騰。但見她戴一頂藕葉色涼帽,著一襲芙蓉花雪裙,袖垂綠色彩帶。風起處裙擺獵獵,袖帶飄舞。笑揚眉香風蕩蕩面若桃花。有幾句話單贊郭勝男的嬌俏:女兒嬌,嬌嬌嬌,嬌滴滴晃似七女尋郎下凡世,女兒俏,俏俏俏,俏生生宛若凌波仙子在瑤池。萬點綠中她獨秀,百花園裡最芬芳。不怕你凡心已死,管教你春心蕩漾!那郭勝男走到河中間,驟然一激靈,嬌嬌滴滴地道:「孩子們,你們在哪兒呢?有魚咬我腳丫,快來救我呀!」

我和三丫二蛋,已看到了郭老師,正扯著柳枝盪著鞦韆,從樹上溜下來,一邊高喊著:「郭老師,郭老師!」一邊「撲通撲通地踏的水花四濺,向她迎去。春梅從樹下走出來,在水邊站著。搓弄著衣襟,獃獃的怯怯的無所適從的望著。二蛋,抓住了郭老師的一隻手,轉身搭在肩上,拉了就走。三丫扶住了她的另一條胳膊。我雙手按在她的小蠻腰上,弓著身子使勁的往前推。她的小蠻腰可真滑溜,我不由小心眼裡冒出壞水來,兩手在她小細腰上抓了幾把。她扭動著躲閃著,「咯咯」嬌笑著:「你個小鬼頭,別騷我癢!」一路笑聲上了南岸。她穿好涼鞋,又撩水沖洗了。轉身望著扭捏羞澀,怯怯的春梅,嫣然一笑,道:「是春梅嗎?小模樣蠻俊的嘛。」

「老師……!」她怯怯的叫了一聲,突然緊走幾步,「撲通」跪在地上,「老師,我……我想上學!」她眼裡滿是乞求和淚花。

「起來,好孩子!不興這樣!」郭老師慌忙把她拉起來,氣哼哼的道:「這麼大點個孩子不讓上學,她能幹啥活呢?真是!不用擔心,孩子,有老師給你做主,今個非讓俺春梅上學不可!」她有天資容顏,也有一顆慈母般的心。

春梅冷卻的心,聽到了熱切的話,親娘尚沒有如此也!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動,伏在郭老師懷裡放聲大哭起來。她像一個迷失在荒野里的童孩,在找媽媽!她拚命的跑啊,找啊!樹枝劃破了她的手,荊棘刺破了她的腳,她全然不顧,跑的精疲力盡,喊的聲嘶力竭,「媽媽,媽媽!您在哪裡呢?」最後,她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媽媽了,絕望處驚回首,媽媽就在眼前!正張開兩臂敞開懷抱,等著抱她呢……媽媽的懷抱可真溫暖!她哭的嗚嗚咽咽,哽哽噎噎。讓委屈心酸的淚盡情的流。她哭的肝腸寸斷,草木驚心,我也緊握著小拳頭,用手背來來回回的抹著眼淚。郭老師緊緊的抱著她單薄的小身子,昂起臉來努力控制著不讓淚水滾下來。

終於,春梅的哭聲低下去,郭老師輕輕的拍著她瘦弱的後背,安慰道:「好孩子,發泄完就好了,淚水只能沖刷心靈,堅強的人才能有出息,知道嗎?」

「老師,我……我堅強!」她仍抽咽著,但捏緊了小拳頭。

「好孩子,來,我們到樹下去,坐下來慢慢聊。」郭老師拉著春梅的手坐在石凳上。我們也跟過去,各找地方或坐或站。

「春梅,今年幾歲了?」郭老師問。

「老師,我十歲。」

「二春他們說你聰明,還會好多東西,說說你都會些什麼呢?」郭老師笑望著她。」

「我……」她遲疑了一下,勇敢的道:「老師,你來考我吧!」

「嗬,還挺自信呢!」她稍一沉吟道,「那就背首詩吧!」

「哪一首?」春梅認真的問。

莫非她還會幾首?郭勝男想提一首讓她背,又怕她不會,傷了自尊。便道:「撿你會的背一首吧!

春梅想了一下,道:「那就背***的《沁園春.雪》。她清清嗓子輕輕背誦起來,「北國風光……還看今朝。」除了幾個字咬音不準,背的一字不差。

「你會寫嗎?」郭老師問。

春梅點點頭,道:「老師,我會。」

「寫來我看。」郭勝男幫她找了截樹枝,「就在這溜地上寫吧。」

春梅就在地上寫起來,雖然字寫的歪斜不整,但一筆一劃很是認真。當寫到山舞銀蛇時,郭勝男看她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樣子,道:「行了吧,我相信你能寫的下來,不錯,挺好的,你還會幾首詩?」

她想了一會,道:「會十三首。」

「這都是跟誰學的?」

「跟高年級的學生,還有三丫的爸爸,他是文化人。」

「你喜歡學文化是嗎?」郭老師問。

「是的,老師。」

「為什麼喜歡學文化呢?」

春梅想了想,道:「我們農村的孩子如果不學文化,就永遠沒有出路,老師,我想做一個有出息的人。」

「好孩子,你說的對!城裡的孩子能靠父母生活,我們農村的孩子,父母大都是種地的,如果不靠自己闖出一片天地來,就永遠是土鱉,沒人瞧得起。你小小年紀,便有這等見解了不起啊!春梅,這十三首詩,你學了好長時間吧?」

「也沒多長時間,他們念一遍我就能記住。再對號入座寫一遍就會啦!」

「什麼?郭勝男懷疑自己聽錯了,「念一遍你就能記住?寫一遍就會了?」

「嗯!」春梅肯定的點了點頭。

郭勝男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考慮一下,:「陸遊的示兒詩,你會背寫嗎?」

春梅道:「老師,我不會。」

「來,我背給你聽: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郭勝男背的清晰,一字一頓咬音準確。背過了,她看著春梅,道:「你能記得住?」

「老師,你剛背過,我當然能記得住。」

「背給我聽聽。」

春梅輕聲背頌了一遍,字音清晰,一字不錯。郭勝男不再猶豫,用棍快速又公正的在沙灘上寫下了四行字,道:「春梅,這就是示兒詩,你把音字對照一遍,不要急,我看你能記住多少。」

春梅用木棍點著一個字一個字的對著號念了一遍,又用木棍點著默默的看了一遍,道:「老師,我記住了。」

「什麼?你記住了?」郭老師不相信的看她一眼,「都記住了?」

春梅自信的點了點頭。

「來,到這兒來。」郭勝男拉了春梅的一隻手走了兩步,讓她背對著地上的字,「你把陸遊的示兒詩在這兒寫一遍讓我看看。」

春梅念叨著在地上寫下了四行字,當最後一個字寫完,郭勝男那美麗的丹鳳眼也瞪圓了:莫非我郭勝男真的遇到了神童,這可是百年難求啊!她望著春梅那單薄的小身板,稚氣的臉蛋,鼻子下面還有「螞蜂兒」溜出來看人留下的痕迹。她真的不敢相信這個普通的農家小姑娘會是神童。琢磨了一會兒,她就釋然了:一定是這個叫春梅的小女孩,為了上學,為了得到老師的青睞,撒了一個謊,其實《示兒詩》她本來就會!小孩子嘛,耍個心眼,說一句善良的謊言也不算什麼大錯。但她心裡還是不踏實,畢竟這只是個猜測,也許這孩子真有超人的才能呢。想個什麼穩妥的辦法,再試試她呢?很快,郭勝男便有了主意――就算你絕頂聰明,量你也沒有孫悟空的本事,能鑽到我肚子里去,我就即興作詩一首考考你,看你是神童還是草包。主意已定,她倒背了手,挺著胸脯像個大將軍一樣,在柳樹下慢慢兜圈子。我們看她苦思冥想的樣子,都乖乖的坐著,不敢吱聲。

終於,她緩慢的踱了五六個圈子后,撿起樹枝在沙地上寫下了一首詩:

垂柳依依倒掛,

河水清清煙霞,

一隻白鷺呆望,

遠橋人聲車馬。

寫過之後,她喚道:「來來來,孩子們都過來,我給你們念兩遍,看誰記得多,記得多的有獎!」說完,她用樹棍指點著逐字念了兩遍,道:「春梅,這回要看你真功夫了,如果你能在五分鐘里把這首詩背寫下來,上學的事包在老師身上。」

「老師,你說話算數?」春梅認真的歪著小腦袋問。

「當然算數,絕不食言!」郭勝男嚴肅的道。

春梅喜滋滋的看著地上的詩句,她並不緊張,似乎成竹在胸,對她來說,記這點東西根本不算個事兒。郭老師可是叫了真,她看著手錶記著時間呢。當時間過了三分鐘三十秒的時候,春梅轉身走到一邊去,在地上用手指寫起來。郭老師跟過去,看著她不慌不忙的寫完又念了一遍,一個字兒都不差。時間剛好過了四分半鐘。春梅歪著小袋,喜笑顏開的望著郭老師,那意思:老師我勝利了,你答應我的,可不能不算數呀。

郭勝男激動的連呼吸都急促起來,沒想到我郭勝男真的碰到了一個才子,一個神童!這可是天大的事啊,如果任其荒廢了,那才叫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連老天爺都不答應!不知便罷,既然知道了,我一定要促成她上學,將來有了成就,也有我郭勝男的一份功勞不是。但凡做老師的,都有私心,希望能從自己的手下走出幾個人才,甚至不惜挖人牆角,以便日後人前灼耀一番――看看!我教出來的學生怎麼樣?乃國家棟樑之材也!而最風光的無限的,莫過於自己的學生學業有成雲歸故里,開著豪華轎車,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來看老師。師生們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真是風光無限,榮耀鄉里,何等的風采!人是有貴賤之分的,不論你承認與否,而作為學生,也有高等低等之分,高等生有能力,高官得坐,駿馬得騎,與老師談笑風生。這一切都被黃土地刨食的低等生看在眼裡,聽在耳里,那真是羞臊自卑,苦辣心酸,隱隱作痛,百味雜陳,什麼滋味都有了!只差沒一頭撞死!奈何?誰讓自己無能呢?也有的低等生去看望老師,他們認為,老師對自己就算無功勞,但有苦勞。老師同樣對他談笑風生。但事後他言之鑿鑿的告知知己:老師對他的笑聲,和對高等生的笑聲,絕對絕對不一樣!也許是這位同學產生了錯覺,也許是這位老師的笑聲,真的走了調!這種事無人能說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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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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