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六 縣官登門
柳河之戰次日,上午巳時,一艘官船從日照方向而來,出現在天台山下的海岸邊。
「縣尊請看,岸上那個新建起的村落就是虎山口海邊九個村落之一。據說虎山口千戶守備陳建將其稱為一村。其後是二村,三村......」高世喜指著岸上村落對日照縣令張兆文說道。
落底秀才高世喜是張兆文的參謀師爺。
「陳建短短時間,就著人開出海邊四萬多畝鹽土地。難道這鹽土地里真能長出莊稼?」張兆文若有所思地說道。
「這一點學生也不知道。如今整個日照縣,甚至很多外地人都在等著看陳建的笑話。」高世喜謹慎地說道。
「所謂世事無常。他若真的成功,這四萬多畝土地的稅賦......算了,先不想這個。眼下還是想想他在狄水河沿岸的四萬多畝土地的稅賦為好。」張兆文皺了一下眉頭說道。
說起狄水河沿岸土地稅賦,高世喜的眉頭也緊皺起來。
陳建在狄水河沿岸購買土地4萬6千餘畝,都在日照官府過了地契。
這本來是沒有什麼問題,有多少田畝官府就按照田畝徵收稅賦就行。
但這次最沒有問題的地方卻是出了大問題。
這些田地之前的地戶通過種種手段瞞報了稅賦田畝數量,一共才2萬4千畝左右。結果田地交易之時卻實算出了4萬6千多畝。
如今夏糧徵收已畢,很快就要進行秋糧徵收。陳建名下4萬6千多畝地的數字擺在哪裡,他又沒有派人到縣府走動以更改數字,日照縣於情於理都必須要實收實征。
張兆文不清楚陳建這個新起大軍頭的想法,不得已今天親自上門拜訪。
陳建那4萬多畝地裡面,可是有著2萬多畝如高粱之類的秋糧莊稼。
再有就是大明講究『有身就有徭』。據說陳建家裡從濟南府帶了4萬多個災民到日照。不管這些人是自由民還是奴僕,都已經變成了日照縣人。既然是日照縣人,那麼不管有地無地,都應該服當地官府的徭役。
張兆文同樣不清楚陳建在這方面是什麼打算。陳建是隱匿人口,將4萬多人報成三兩千人呢,還是報得更多一些?
「縣尊不用擔心。陳建再是勢大,也終究是朝廷官員,明面上必須遵守法令。他只要不讓我們替他瞞報田畝和人口,我們就必須催收他的稅賦,派發他手下人口的徭役。他交不交田稅,放不放他手下的人口服徭役,都是他自己的事。」高世喜安慰張兆文道。
「也只能是如此了。希望他不要過於跋扈,讓我等能有個台階下。」張兆文喟嘆一聲。
前幾天有有心人傳話,安東衛城有高官希望他去清查一下陳建的這一攤。他如果不去,人家就要向上反映。張兆文迫於無奈,只能走這麼一趟。
封閉工場里,陳建正指揮工兵團的軍士往一些特殊工坊里安裝一套套大型新式設備。
這些新式設備主要是直徑兩米多,高一米多的有著巨大鋼質把手的圓形鋼罐。
這種圓形鋼罐容積大約有10個立方。它裝上5,6立方(1萬多斤)的水,一次就能倒進去一萬多斤海鹽進行提純,或是用氫氧化鋇和硫酸鈉反應製成上萬斤氫氧化鈉。
鋼罐不是用人力進行托舉,而是用滑輪組進行起重,然後在鋼架橫樑上稍稍移動,再用簡單的牽引機關進行傾倒過濾。
一個鋼罐重一千多斤,三五十個鋼罐加上諸多鋼架、滑輪組,
用去了至少10萬斤優質鋼料。
這些設備搭建完成之後,凈鹽、氫氧化鈉、硫酸鈉、硝酸鈉等重要原料的製取效率起碼能夠提高三四十倍。
陳建計劃虎山口的鋼鐵工業和機械加工能力進一步提升之後,再製作一次能起重10萬斤(50噸)的起重裝置,超幅提升重要工業原料的生產效能。
「稟報大人,日照縣令張兆文前來拜訪。他目前在山上備御所公署裡面等待。」近衛團團長張達走進工坊彙報道。
「日照縣令?算算他也應該來了。林團長,你帶人把剩下的幾個鋼罐安好,然後把手下兄弟帶回去。」
陳建淡淡一笑,給工兵團團長林二牛交待一聲之後,先行離開封閉工場。
他很快在公署見到了張兆文及其師爺高世喜。
「張縣尊遠來,本將未曾親迎,還請恕罪。」陳建滿面春風地說道。
「陳將軍客氣了。本縣不請自來,還請陳將軍恕罪則個。」張兆文連忙謙辭。
「不知張縣尊此來何以教我?」一番客套之後,陳建開門見山地問道。
「本縣此來有兩事請教陳將軍。一則,前些時日陳將軍買下狄水河沿岸土地凡4萬6千餘畝。經實測,其中有2萬畝高粱地和6千畝糜子地當徵收秋糧稅賦......」張兆文沉吟著說道。
「好教陳將軍得知,將軍日前所過戶4萬多畝土地,原本在冊的只有2萬4千餘畝。如果陳將軍有意,日照縣可以重新進行測量,恢復成原來數目也未可知。」師爺高世喜接著說道。
高世喜說話之時,張兆文端起茶杯低頭喝茶。
陳建一下子心中雪亮。這兩個傢伙分明是在告訴他,他們可以繼續替他隱瞞2萬2千畝稅賦田畝。
他們幫忙隱瞞,肯定是要陳建出『好處費』。
陳建心裡一下子湧起淡淡悲哀感覺。
這就是大明皇朝末期腐朽官僚階級的蠹蟲嘴臉!
大明官府所征的田畝賦稅在所有封建皇朝中都是最低。眼下大約只有百分之三,就是以後開徵『遼餉』『剿餉』『煉餉』,加起來也沒有超過百分之十。
而就是這樣輕薄的田賦,各級官僚和所有地主階級都還是要想盡辦法從中分去大部分,從而讓國庫入不敷出,讓國家財政漸漸枯竭。
尤其可恨的是,地主階級對上面拚命削減應該交給國家的稅賦,對下面又狠命壓榨佃種他們土地的佃農。最狠者甚至能夠把佃農的收成拿走七成以上!
佃農雖然因為沒有土地而不用直接承擔稅賦,但他們既要承受地主的高額租息壓榨和高利貸壓榨,還要承擔官府的『正徭』和『加徭』折磨。
很難活下去的佃農時刻都處在暴起邊緣。一旦遇到大的天災人禍,或是有心人煽動,農民起義馬上就會洶湧噴發。
「張縣尊和高師爺的好意本將心領。不過田畝數量就不必重新測量了。本將謹奉《大明律》,應該繳納的皇糧國稅決不逃避半絲。2萬畝高粱和6千畝糜子應該繳納的稅賦,張縣尊實算就是。」陳建聲音低沉地說道。
「陳將軍高風亮節,誠為良臣楷模。不知陳將軍打算怎麼交付這批稅賦?是否需要『逋稅』?」
張兆文微微失望地說道。
所謂『逋稅』,意為拖欠稅賦,是明朝地主階級逃避皇糧國稅的又一手段。
地主階級對於實在隱瞞不過而必須繳納的稅賦,大多採取不交或少交的拖欠手段。等到朝廷發生什麼大喜事,或皇帝發布『罪己詔』而大赦天下,這些長期拖欠的債務就能夠一筆勾銷。
偏偏明廷的文人官員們也多認可這種行為,一般都不會動用官府力量去催逼這些稅賦而壞了自己的『賢良名聲』。
當然這些『賢良名聲』的背後同樣少不了地主階級輸送給各級官員的重大利益。
歷史上清廷統領江山之後,因為這種『逋稅』行為可是殺得人頭滾滾。
陳建不欲隱瞞地畝,張兆文賺不到這方面的銀子。但如果陳建想要『逋稅』,那就還是要進行『表示』。
「不逋稅。張縣尊實算,本將這裡立即實繳。實不相瞞,本將做人做事坦坦蕩蕩,一點都不想落人口實。如果張縣尊今日就能給本將出具收訖文書,本將立即提前繳齊所有稅賦銀兩。」陳建爽快地說道。
「陳將軍之言果真?」
張兆文微微一愕,隨即喜上眉梢。
這個結果可是遠遠超出他期望的,好得不能再好的結果。
他按照實際田畝瞬間收齊陳建的稅賦,卻可以稍微做點手腳,以原來的田畝數量繳給上級衙門。
這樣他自己得到了天大好處不說,上級衙門還會誇獎他徵收得力。
「自然為真。」陳建毫不猶豫地點頭。
「那行。高師爺......」張兆文目視高世喜。
高世喜立即打開褡褳,開始製作文書。
這一次前來虎山口,因為涉及地畝、人口、徭役等問題,張兆文兩人可是把需要用到的辦公用品都帶上了。
「陳將軍請看,2萬畝高粱地和6千畝糜子地需要繳納2千石高粱和6百石糜子,折銀910兩。」
張兆文將催收秋糧稅賦文書蓋上官印,遞給陳建道。
「請張縣尊出具秋糧稅賦收訖文書。」
陳建讓人拿來910兩現銀,推給張兆文說道。
高世喜喜上眉梢,迅速開始忙活。
這一刻張兆文和高世喜心裡都暗暗慨嘆,要是日照縣所有地主都如同陳建這麼爽快,他倆可就要發財了。
「本縣衷心感謝陳將軍提前繳訖秋糧稅賦。另有一事本縣也欲言說。-」張兆文給陳建行了一個禮說道。
「張縣尊但說無妨。」
「前則陳將軍從濟南府帶回若干災民奴僕。他等既入日照,就為日照之民,合該承擔官府徭役。陳將軍能否告知本縣,他們是幾十,幾百,還是幾千?」
「不是幾十,也不是幾百,更不是幾千,而是4萬4千餘人。此外本將還從衛城買了2800餘名家丁奴僕。一共是4萬7千人。按照《大明律》,他們都得應徭役。這點本將並不否認,也不會阻難日照縣執行。不過本將有言在先,他們只應《大明律》所定之『正徭』,,而不應地方官府之『加徭』。」
「呃,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那張縣尊算算,他等1年當以多少糧銀『折徭』?」
「只算『正徭』的話,當納米50斤,合100厘。共4千7百兩。」
「此是4千7百兩。請張縣尊出具收訖文書。」
「好!好!陳將軍真乃赤心為國者也!」
「張縣尊還有其他事情嗎?」
「呃,本縣順便問一事。將軍著人在海邊開出了4萬多畝荒地......」
「依照《大明律》,荒地種植滿三年之後才可起賦。張縣尊可於三年之後來進行田畝實測。本將以後還將陸續開荒,那些開出來的荒地皆如此辦理。對了,虎山口以後還會陸續增加人口,張縣尊可以隨時來進行徭役人口核查。」
「朝廷官員無數,如陳將軍般賢良赤誠者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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