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新·三國群英
「我這等人,真的能成大業嗎。」
於賀偉在導演高西西的提示下,照著劇本讀著。因為新三國演義演員眾多,其中不乏明星大咖,所以按正常大家從頭到尾走一遍劇本的圍讀流程是做不到了。只能搶時間把每位主演的高光時刻過一下,讓大家熟悉熟悉整體劇本。
「在下年近五十了,身無寸功,足無寸土,只有髀肉復生啊。」
眯眼,沉聲,隱約的目光中遺憾又不甘,但因為面前有劉表,所以嘴角還帶著討好般違心的上翹。
於賀偉雖然沒有裝扮上劉備的裝束,只是穿著自己的衣服在那一站,無論從台詞功底還是面容表情來看,都像那個慨嘆自己半生顛沛,至今毫無作為的劉備。
這也是劇里劉備的一大精彩時刻,為日後帶著大漢天軍面對曹操留下呼應。
「庸庸碌碌,日月蹉跎,老之將至。」
「我這等人,真的能成大業嗎?」
於賀偉在笑,笑得聲音里卻儘是悲涼顫抖。
「我打斷一下,賀偉啊你這段不錯。」
「但你要是能更軟弱一點,可憐一點效果會更好。」
高西西坐在導演銘牌的後面,看著劇本打斷了於賀偉的台詞。
「好的導演,我再想想。」
顯然被高西西打斷的一瞬間,於賀偉還沒有從劇中劉備走出來,他轉頭一顧,猶如瘦虎卧荒山,身影非常孤單。
於賀偉表面答應,但是從他的表情看,明明就是沒把這個建議當回事。
一開始於賀偉接到新三國劇組的邀約的時候,最想演的是曹操,他也最喜歡曹操。沒成功后又想演司馬懿,導演還是不同意,最後導演讓他演劉備,他幾番思想鬥爭才答應。
原因就是於賀偉認為劉備嘛,哭哭啼啼沒什麼演頭。這次進組,於賀偉是帶著自己想法在演劉備,想把劉備演出那種史書中描寫的梟雄感。
「健彬老師,曹操雄才大略,老師您這句話帶一點威武霸氣似乎更曹操一點。」
陳健彬眯著眼睛放慢句子讀了一段曹操的台詞,於賀偉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建議。
「你懂什麼。」
「我為了曹操等了三年!這三年來推了無數個戲約,我研究曹操研究了三年,你還能有我研究的透徹?我就是要演一個跟鮑老師不一樣的曹操!」
陳健彬一瞪眼睛,發泄著自己三年以來的牢騷。
新三國劇組找到他的時候是三年前,這三年他一直等著新三國開拍,沒想到編導換了三撥,他一直等了三年才盼到這一天。這期間他推掉了好多他喜歡的角色的邀約,心裡委屈極了。
「都小點聲,賀偉啊,你研究研究我剛才跟你說的劉備,不要去打擾健彬老師。」
「於容光,我覺得你演關羽沒問題,但是你想啊,關羽是誰啊,他威震華夏,特別牛叉啊,你得演出那種,那種目中無人的樣子。」
「你看老版三國演義陸樹明老師演的關羽,不也是眯縫著眼睛不看人嗎?這就是高傲。」
「看這裡~」
導演高西西對要演關羽的於容光指導著,他用手指在於容光眼前晃了一下,於容光的眼神便追著他的手指,隨後他將手指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這樣?」
「對對對,就是讓人感覺你沒在看他就對了。整個劇你就這麼演,你要演出那種除了呂布誰也不服的感覺。」
於容光想了想,眯縫著眼睛向下看,高西西覺得這樣很對。
「貂蟬...」
「奉先...」
「啊蟬...」
「啊布~」
白松穿過來之前,曾經在徐榮帳下跟呂布有過交集。
在白松心裡,呂布雖然反覆無情,涼薄難養,但是在漢末門閥彼此提拔回護的時代,一個邊疆武人若想出人頭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呂布前幾次跳槽,都是向著朝廷更有權力的人跳。
他要出人頭地,他要在豪門和西涼派系之間,謀求一飛衝天。
這樣的人雖然不是什麼英雄什麼正派,卻也至少是鷹眼狼步,是為梟雄,決不至眼前這樣黏黏糊糊沒完沒了的說情談愛。
白松有些生氣,他看了一眼高西西,高西西導演好像看的津津有味。
糾正演員台詞問題,或者改動劇本都是編劇和導演說了算,白松現在雖然看不慣卻也說不出什麼。
高西西在這個新三國演義的宣傳上,一直強調的是還原歷史,但現在看來,不過就是一個套著三國外表的都市戀愛劇。老版三國演義要是說詬病,就是服化道受限於當時的時代,整的不太好。再者就是影響過於深遠,導致很多不熟悉三國歷史的人以為那就是歷史原本的樣子。
而新三國演義在還原歷史這方面,不過是笑話。
到了白松扮演的許褚的戲份了。
這場戲是許褚殺完曹操舊同窗許攸,把許攸的頭扔給曹操領罪的一幕。
此時會議室內演員都在各干各的,說笑的玩手機的,就連扮演曹操的陳健彬此時也沒太當回事。
畢竟跟一個小配角對戲,趕緊過一下就得了。
「許褚,你又闖禍啦。」
陳健彬摸著不存在的鬍子,又低頭髮了條微信,心不在焉的讀著劇本。
「回稟主公,許攸這廝在大庭廣眾之下謾罵主公!」
「我叫他住口!」
「這小子居然把頭伸過來給我砍!」
「我要是不砍他,我不就成他孫子啦?!」
「我一怒之下,就砍了,」
「這!顆!狗!頭!」
許多主演一瞬間的戲,就是配角整部劇唯一的高光時刻。
白松心裡本來就憋著氣,讀起台詞就好像一個瞪著眼睛發怒的悶哼公牛。
他的聲音嗡嗡作響震蕩周圍。那表情那聲音,就好像是在大怒著跟陳健彬吵架。
「你幹啥啊!」
「你小點兒聲!」
坐在他身邊的女配角們閉著眼睛蜷著腿捂著耳朵尖叫,其他的演員也都嚇了一跳停下了手裡的事情,甚至有的嚼東西嚼一半,張著嘴轉過來頭看。
「你這個演員怎麼回事。」
高西西一抹頭髮那日漸稀少的額發強裝鎮定,看樣子剛才他也嚇了一跳。
白松沒理周圍的女配和周圍的演員,瞪著眼睛看著陳健彬,他喘著粗氣瞪著眼,一幅老子氣還沒消的死倔樣子。
「你把許攸砍了?!」
陳健彬先是一驚,心說從來沒聽過哪個素人台詞功底能這麼好,剛才那一段話完全聽不出照讀和背誦的死板僵硬。一般新人演員只要涉及大段台詞,能不棒讀就不錯了,還能讀的這麼氣勢磅礴,十分難得。
同時,陳健彬被白松瞪著,吼著,也激起了爭鬥欲,直接停下手中雜事,拿著劇本站了起來,看氣勢是被白松拉著一瞬間入了戲。
「對!砍了!」
白松過於激動用力,以至於口沫橫飛。
「許攸是我的多年好友!咱們取冀州破袁紹他立了頭功!」
「你把他砍了?!」
專業演員若是發揮得好,能一瞬讓人感覺角色上身,讓人從台詞和表情里就能看到畫面感。
陳健彬現在站了起來,雖然少了劇本上要求的,那種曹操借刀殺人之後假髮怒真偷喜,但這一刻確實是整天圍讀裡面最不拖沓軟塌的時刻了。
「我陪他一顆人頭就是了!」
哐當一聲,在門外清洗走廊地面的保潔大媽因為白松這聲暴喝心下一抖,不小心把水桶弄翻了。
「反啦!反啦!」
陳健彬氣的左右踱步,一腳把自己的椅子踢翻了。
高西西在一旁叮囑工作人員,他認為踢東西這個設計很好,到時候記得擺一個什麼讓陳健彬踢翻。
......
眼前煙氣繚繞,休息期間,白松在走廊盡頭的吸煙處抽著煙,眼前回想的都是剛才跟陳健彬激烈對戲的畫面。
他跟陳健彬一陣盛怒對吼,戲劇衝突明顯且張力十足。這裡面陳健彬的表演十分老道熟練,他雖盛怒,但後來反應過來之後,也演出了曹操不想真殺許褚,只是表面做戲給人看的樣子。
而白松確實是真的怒了,一方面是劇本里許褚是真怒,死脾氣真的又莽又直,另一方面白松看他們對戲黏黏糊糊婆婆媽媽娘娘們們一整天,早就看不過眼。
憋著一口氣,才一通暴喝。沒想到等那一段台詞讀完,一些人竟然輕輕鼓起了掌。說剛才真的好想看到了一個犟嘴許褚,直著脖子跟曹操對剛。
董卓的扮演者呂蕭何說白松是體驗派,叫白松小心,這個流派的人講究全身心的去做角色本身,為角色之所為,想角色之所想。這個流派的人不是在扮演角色,而是強調自己就是那個角色。一輩子里可能會遇到一個非常符合自己的形象,容易投入角色之中走不出來。
白松不明白什麼是體驗派,他只是真正從那個年代生活過,還記得一些那個年代的人身上流淌的滾燙熱血,銳意烈風。
「劉備。」
一個小鬍子對著白松伸手介紹自己,他眉目輕佻看起來就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現在更是用劇中角色名介紹自己,對著白松一擠眼。
「許褚。」
白松介紹自己時候也用的角色名,抬眼看他的同時伸出厚實的大手跟他握了一下。
「怪不得勇壯非常,原來是曹公保鏢。」
「哥們兒,剛才你那一段兒,可以啊。」
「你覺得咱這個戲怎麼樣。」
自稱劉備的這個人哈哈一笑,他抽煙動作特別騷氣,拇指食指捏著煙屁股,吐煙吸煙時眯縫著一雙桃花眼。
現在這雙桃花眼現在正不動聲色的打量著白松的反應。
「謝謝誇獎,其實我什麼也沒想。」
「至於戲,這麼說吧。我見過很多英雄梟雄,我也見過許多地痞無賴。」
「沒有一種成大事的,能寫進歷史的英雄,能像眼前這樣。」
白松一皺眉,眼睛轉向遠方。
漢末突變,英雄四起。白松雖然年少,但也跟隨呂布衝過陣,跟隨徐榮破過曹,還對陣過關東諸侯的兵馬。
「那是何其精彩熱烈,光芒萬丈的時代。」
白松猛吸一口煙,他有點想家了。
到了現代之後,他最喜歡讀三國看三國,跟三國有關的影視資料和歷史文獻都看了。因為那是他來的地方,他太遺憾自己未能跟著歷史一起走入那段風雲際會了。
「破荊州,下江陵。」
「舳艫千里,旌旗蔽空。」
「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劉備看著自己的煙頭,動作輕輕轉動,好像此刻那顆只剩個屁股的煙頭,就是曹公當年橫槊賦詩的長槊。
他輕輕誦出了蘇軾赤壁賦的一段。這段說的是曹操一統北方后,率軍數十萬屯兵赤壁意欲吞滅東吳的事。短短几句,宛如曹操附體。
英武雄渾,意氣風發。
直到最後兩句,忽然話鋒一轉,難掩的凄涼蕭索慢慢襲來。
「天下英雄,唯有使君。」
「若劉老師以後再演三國,某願追隨左右!」
白松不禁在一旁輕輕鼓掌。
「我不姓劉,哥們兒記住嘍。」
「我叫於賀偉。」
於賀偉哈哈大笑,摁滅了快燒到手的煙頭。
......
會議室里扮演董卓的呂蕭何正襟危坐,正用威嚴剛毅的聲音讀著台詞。這聲音雄厚有力,就像電視里給某款名酒配廣告音的聲音一樣。
呂蕭何是個五十歲左右的老大哥,平時對待劇組人員和新人演員都是笑呵呵的,非常和善。
他之前曾認真聽取過白松對於董卓的感覺,白松因為確實見過董卓,所以毫無保留據實已告,現在呂蕭何的表演方式明顯是採納了白松的說法。
「哎呀老呂,老呂!你先停一下!」
高西西總導演在大家都欣賞呂蕭何的氣勢的時候揮手打斷。
「你那麼用力幹什麼!表演痕迹太重啦!」
「董卓嘛,你就演出蠢橫蠢橫的,又好色就好!」
「現在什麼樣的角色最容易火,標籤啊標籤!」
「你看現在熱播的網劇和綜藝為什麼那麼精彩那麼多人看,人物就是得有標籤才好讓人記得嘛!」
「你演成這樣,讓別人怎麼演!」
高西西總導演一陣高談闊論,全場鴉雀無聲。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高西西用眼神掃過了坐在一起的陸意與禾潤東等人。
於賀偉看到高西西最後的眼神。不引人注意的撇嘴輕蔑一樂,趁沒人注意馬上又恢復了表情。
呂蕭何拿著劇本想了一下,收了剛才威嚴有度,像個老混蛋一樣笑了一下,帶著色眯眯的笑意繼續讀台詞。
「這就對了!真就是老演員!一點就透!」
高西西豎起大拇指。
「你是誰?」
「我是王允大人的義女,貂蟬。」
輪到了禾潤東和張佳妮對戲,明明是呂布設定上第一次見貂蟬,是英雄見美人,但高西西總是感覺有股子現代戀愛劇味兒,一直叫停一直重來。
「呂布嘛,天下英雄,得帶著一點大英雄的剛猛氣概,你硬一點。」
「要是硬不起來你就壞壞的也好,現在壞英雄也受人歡迎。」
或許是高西西之前看過了白松版本的呂布,一直覺得白松不夠帥,演得不符合他的心理預期。但看了白松的呂布之後再看禾潤東,帥是夠帥了,卻總還是覺得和心理預期不符。
「我認為禾潤東老師形象一直都是帥氣的陽光男孩,叫他還原歷史上薄情寡恩的呂布不符合我們的商業形象,導演。」
禾潤東旁邊的助理站起來理直氣壯的幫禾潤東說話,被禾潤東拉回了座位。
「導演你覺得我怎麼演好一點,示範一下ok?」
禾潤東出道演戲唱歌十幾年,平生最恨明知道他戲路有局限性,卻讓他演不符合他形象的導演。
他不是不做,是真的做不到。
禾潤東表面上拉住了助理,不讓她繼續反對高西西。但是他十分明白,對於高西西這樣的導演,你給他表演十次可能他十次不滿意,但是你讓他示範又絕對是示範不出來的。
「這還用我?白松,你給他們示範一下。」
高西西連忙擺手,用手一指白松,叫他上。
「不好意思導演,我覺得您這有點過分了。」
「也不是隨便什麼素人的演技就能拿出來說事的,禾潤東老師也演了十幾年戲了,您這麼做是不是有點兒...?」
陸意在一旁翹著二郎腿,往後靠著椅背,一幅玩世不恭事不關己的樣子。
他跟禾潤東年齡相差無幾,出道之後也經常一起工作,關係並不一般。而且他早就看白松不爽了,從他跟張佳妮對戲的時候,他就不爽張佳妮對他的反應是那般嬌羞。現在終於找到機會,他一定要拱火。
而且他現在說的這個話,表面上就是說句公道話,除了會稍微令高西西有點不快,別的沒毛病。
只要不太過分,高西西才不敢真對他怎麼樣,畢竟他背後是金媛,本片的最大投資人。
「是啊導演。」
「這小子什麼來頭都沒有,憑什麼當我們的模仿對象?」
「你看他那一臉兇巴巴的醜樣子,估計以後也就是個三流演員到頭了。」
「要是傳出去禾潤東老師被一個素人演員指導演戲,對禾潤東老師本身也有影響。」
張佳妮坐在一邊也開了口,她之前跟白松對戲的時候不小心露了窘態,回去越想越氣。
白松是一個聽都沒聽過的素人,她氣自己怎麼能被白松牽著鼻子走,對白松有一點點不一般的想法都是在浪費時間浪費資源,所以暗暗在心裡給白松畫了個大大的叉。
她現在好不容易抱上一個金姐的大腿,認了金姐當乾媽。她沒時間也不能夠讓任何的事情阻攔自己。
她能有今天她究竟如何努力過又犧牲了什麼,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如讓他演一下試試?一個沒演過正經角色的人,能演好什麼角色!」
「我就不信能演好~」
於賀偉裝作不經意的插了一句,聲音不大,但在場演員也都聽得見。
本來這事兒跟他沒有關係,但是他非常好奇剛才在吸煙處,吞雲吐霧之間回憶漢末年代,好像就是那個年代走出來的人一樣的白松,能演到什麼程度。
他現在這麼說表面上是不信白松,實際上是摁了眾人之口,讓其他人不好再說什麼反對的話。
「好。就讓他試一下,我就看看他能演到什麼程度?」
禾潤東沒見過白松演戲,能見到的就是剛才白松跟陳健彬對許褚和曹操的那一段。
那一段白松演得很簡單,不是說演的簡單就不好,對於許褚這種一根筋的人物,怒就是怒,笑就是笑,演簡單點兒一點問題都沒有。
但是對於呂布這種比較重要的角色,既要演出威風凜凜又要演出貪戀美色,甚至反覆和薄情。對於演員的外形和演技,非常有考驗。
「白松,你演一下吧。」
「你就來白門樓問斬之前的呂布。」
高西西一抹稀少的額發,示意白松上前。特意安排了一下於賀偉扮演劉備,陳健彬扮演曹操配合一下。
讓白松來演呂布,老高一萬個放心,畢竟他曾見識過那等的威風凜凜。現在安排白松去演白門樓的呂布,也是想要看看白松威風凜凜風格的呂布,到了白門樓的窮途末路是什麼樣子。
「我有個小小的請求,演完能答應不?」
白松站起來,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他演呂布他不慫,而且正好想讓其他人看看真正的溫侯是什麼樣的,絕不是娘娘們兒們兒那種花美男。
「還講條件?嗯...你還是說一下吧。」
高西西有點不滿,但是一想到白松一米九三百來斤還是個火爆脾氣,剛才就一聲怒吼,連門外保潔大媽都抖三抖,還是姑且聽一下。
「劇組給配的三餐量不太夠,能不能給我再加一份,哦不,加兩人份的餐?」
白松一臉的痛心疾首,餓肚子什麼的他真的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