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少年犯犟
母親死後,按照慣例,要趕快請下床。
前來幫忙的人,就趕緊把母親從床上抬下來,攤在一張竹床上。
這張竹床,是邵家的唯一可動產,年年的夏天,邵家人就在這張竹床上乘涼。
本來就很窮困的邵家,又因為那次的失火,基本上沒有什麼財產。
父親和姐姐,還有邵民望,都因為悲痛而在那裡哭泣。
姐姐邊哭邊數落,數母親這輩子的艱辛,數母親的善良與愛心,還數母親的辛勞和奉獻。
姐姐的數落,讓本來心情沉重的父親和邵民望,聯想到母親在世時的諸多,也讓他們的眼淚越發來得洶湧。
悲痛而發自內心的哭聲與數落,讓前來瞻仰母親的鄉親,也想起了這個女人的諸多善良和賢惠之舉,並且在這種悲痛的氛圍中,掉下了眼淚。
就在大家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個主事的走過來,對邵民望的父親說,「三恆,該是料理後事的時候了,你怎麼打算?」
「打算?」邵三恆這才想到還有許多事要辦,但卻一時沒有個主張,便隨口對主事人說,「他娘交代過,要一切從簡。」
「棺材肯定要一具吧?」主事人說。
「這個!」悲痛過度的主人,這才意識到是個大事,便說,「我哪會想到他現在就走?根本就沒有準備。」
主人就說,「棺材是不能借的,只有兩個辦法,一是趕快買!二是叫人趕快打!」
這時,那個邵民望最不想看到的游大仙踏著步子走了進來。
顯然,這個時候,他不是來看病的,而是來議事的。
在邵家河,游大仙不僅是一方名醫,還是地方上的頭面人物。
而且,他還是邵家河最有錢的一個人。
游大仙接過話來說,「打肯定是來不及了!都什麼時候了?這天氣不等人!」
「那就只能買了!」主事的便對當家的邵三恆說。
邵三恆半天沒有表態,因為他現在真是身無分文了。
主事的看出了主人的難處,就建議道,「實在不行,你就是借錢,也得把這個棺材的事情趕緊辦了!」
「這!」邵三恆幾乎沒有主張。這個只知道苦做的男人,在之前的日子裡,就不是個主事的主人,大事小事,多是女人當家作主。
主事的是個聰明人,他趁機對游大仙說,「你是邵家河的頭面人物,你就幫他這個忙吧?」
游大仙本來沒這個意願,但主事的一句好聽話,讓他有些猶豫。
主事的趕緊接著表態,「當然也不要你吃虧,利息照算!」
一面說,一面轉臉向著邵三恆,算是讓他拿主意。
「照給!」邵三恆當即表態,「要你借錢就不錯了,怎麼能少了你的利息呢?」
就在這時,邵民望打此路過,他明白了這個事情之後,卻不想接受這個讓他最厭惡的人的資助,但在這個關鍵時候,他又不能表態反對,便沒好氣地咳了一聲。
本來想表態的游大仙,就借坡下驢,對主事的說,「我倒是想做這個好人,只是不知道人家主人願意不願意!」
主事的沒注意到邵民望的這個細節,他當即說,「人家三恆既然爽快答應了,你還猶豫什麼呢?」
游大仙不無嘲諷地看了已經走過去的邵民望一眼,說,「既然你們這樣抬舉我,我不幫就不夠意思了!」
一面說,一面就開始從身上拿錢。
對於邵家河的頭面人物來說,
身上如果不帶錢,就算不上是頭面人物。錢多錢少,更是一個頭面人物的面子問題。
游大仙就很體面地從內衣里摳出一大把錢,然後點出三分之一,遞了過來。
邵三恆接過那些錢,就感激不盡地對邵三恆說,「今天還真是謝了你這個貴人!等喪事落定,我還要請你吃頓飯!」
「飯就免了吧!」游大仙慷慨地表態,「只要到時候還我本息就行了!」
「不不不!」邵三恆也慨然承諾,「飯照請,利息照付!」
游大仙聽了這承諾,自然很是高興。
母親進棺之後,上山之前,所有親戚朋友和鄉親都要來邵家吃頓喪事宴。
喪事宴中,死者的所有家屬都要穿上孝衣,在所有客人面前挨桌下跪,說些感激親戚和鄉鄰前來看望和用了錢的客氣話。
邵民望穿著一身孝衣,跟在父親和姐姐後面,按照已經排好的順序,逐個下跪。
當一家人來到游大仙的桌前,並向一桌人行過跪禮之後,主事的突然提出:「這游大仙,可是幫了你們邵家的大忙,而且又是一方名醫,還是邵家河的頭面人物,可算是你們邵家的一個大貴人,你們邵家的孝子,最好單獨向他行個禮!」
邵三恆當即就對姐弟倆吩咐,「趕快向游醫生下跪!行個禮!」
姐姐二話不說,就先向游大仙跪了下來。
邵民望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不僅不向游大仙下跪,還朝著游大仙瞪了一眼。
父親就大聲訓斥,「長耳朵沒有?怎麼叫你向貴人下跪,你不下跪?」
「憑什麼?」邵民望反問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覺得很沒面子,就教訓邵民望,「不說他是邵家河的頭面人物,也不說他給你和你娘及我們全家治過多少次的病,單就這喪事幫忙的大事,你也應該向他下個跪,行個孝禮的!」
「不稀罕!」邵民望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什麼不稀罕?」父親非常生氣地質問。
「不稀罕他幫不幫忙!」邵民望固執地說,「不稀罕他借不借錢我們家!」
邵民望這話一出,頓時讓整個場面陷入了尷尬的狀態。
游大仙當即覺得自己很沒面子,但他卻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父親當即扇了邵民望一個耳光,然後命令道,「不懂事的東西,給我跪下來!並向游醫生道個歉!」
邵民望反而堅定地站著,嘴裡不乾不淨地說,「給豬下跪,我也不會給他下跪!」
那意思,游醫生這個所謂的頭面人物,連個豬也不是了。
父親又踢了他一腳,說,「怎麼說話的?」
邵民望並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他繼續補充一句,「他連豬也不如!」
父親氣得臉色鐵青,他舉手就要去打邵民望,主事的趕緊阻止,並對游大仙說,「游醫生!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就當沒聽到!」
游大仙冷笑了一聲,說,「上樹不上梢,聊大不聊小,我這個當醫生的,怎麼會跟他這個幾歲小孩過不去的呢?」
緊張的場面似乎有了緩解。
游大仙卻接著冒出兩句,「不過,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說這硬氣話,想必,將來肯定是個有出息的人!錢不錢的事情,好說!」
言下之意,分明是在逼邵家了。
邵三恆就很尷尬,他明知這游大仙是在逼他,卻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
主事的就說,「游醫生也不是故意難為邵家,他只是有點生氣罷了。」
父親邵三恆正要藉機說幾句好聽的話,邵民望卻突然變成一個當家作主的,大聲說,「不就是借你一個棺材的錢嗎?還你就是了!」
一句硬氣話,讓當時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你拿什麼還他?」父親更加生氣地看著邵民望。
邵民望說,「今天不是收了喪禮嗎?把那些錢拿出來,還他!」
「那!」父親說,「那些錢還要用來繼續辦喪事的!」
「再說!」邵民望的態度非常堅決。
父親就很尷尬地看著游大仙。
游大仙就繼續裝好人,「今天是喪事的日子,我自然不會為難你們!」
「不!」邵民望卻進一步犯犟,「今天就是喪事從簡,也要把你的臭錢還給你!」
話說到這個地步,不要說游醫生這個頭面人物很沒面子,就連當父親的,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主事的就把邵三恆拉到一邊,悄悄地說,「這孩子今天是犯犟了,不如你就順了他這意思,也算是給那游醫生一個明確的交代?」
邵三恆想著這錢遲早總要想辦法還的,現在既然兒子把事情搞得這麼僵,就乾脆就此了斷,也免得日後又生出什麼事端。
游大仙收了那棺材費,揚長而去。